第一百二十四章
儘管所有人都在心裏不住地祈禱洪婆子快快醒來,可天不遂人願,當日下午洪婆子還是咽氣了。
醫館大概也是見慣了病人離世的情況,沒有着急趕走他們,而是把後院留給他們盡情傷心難過。
沈福帶着沈俊等人來遲一步並沒見到洪婆子最後一面,面對有些面目猙獰的遺容,不管生前兩家人是恩是怨,此時都紛紛圍在床邊告別,她知道自己身份的不合適,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把位置讓出來。
沈福到底年長經得住事兒,率先吩咐德叔去買壽衣紙錢等葬禮需要的東西回來,然後由沈永親手給洪婆子穿好壽衣梳起頭髮,可惜洪婆子在咽氣前沒有來得及跟他好好說上一句告別的話。她跟洪婆子沒什麼感情一直哭不出來,不過沈家除了念姐兒也沒有人在哭,她索性不用去假裝傷心了。
回村后,他不顧沈福的安排執意把屍首運回他那個破爛坍塌的家裏,唯一沒有坍塌的東屋被暫時當成了靈堂。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神情木然地燒着紙錢,她在一旁瞧着非常心疼,從洪婆子咽氣到現在,他沒有像念姐兒一樣痛哭過,甚至沒有一滴眼淚,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經此變故他算得上是家破人亡了,是最該難過的人啊。
無論是他傷心流淚,還是大醉伶仃,她都覺得是正常的反應,起碼能把心底的傷痛宣洩出來了,但現在他死寂的樣子讓她害怕,怕他自此一蹶不振,也怕他做出什麼極端事情來。
不管沈福如何勸說他都固執地要留下來為洪婆子守靈,念姐兒年紀還小經不住凍,被沈福強行帶回家去照顧。而她就像個隱形人一樣被沈福忽略了,儘管她沒有與沈福說過一次話,還是能夠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出對自己的嫌棄來。被人不喜歡的感覺很不好受,但也沒有刻意要去討好改變什麼,眼下她只想陪着沈永,不讓他一個人待着。
冬日天氣極其寒冷,幾乎達到零下三十多度,幸好晚上沒有繼續下雪,不然一定會被凍個半死。
看他仍然穿着之前單薄的衣裳,她擔心原本就沒有完全恢復的身體會受不住,藉著月光在倒塌的堂屋下面不停翻找,憑藉記憶不一會兒找出洪婆子用的被褥,可惜埋在下面已經濕透不能用了,她又去他住過的西屋裏找,把他之前捨不得蓋的新棉被拿了出來。
她把棉被直接鋪在地上后拉他跪在上面,省得跪在地上凍傷了膝蓋,又想再給他找件禦寒的衣服時,他開口道:“你別找了我不冷,你要是覺得冷的話一會兒我送你去找念姐兒。”
她把沈佩之前給自己的披風找出來給他披上,勸說道:“你就算是為了念姐兒也該顧全自己,千萬別病倒了,她只有你了。”
聞言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絲波動,沉聲說道:“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說著把披風拿下來要給她穿上,“你穿好,身上還有傷,經不起凍。”
她又推回去道:“我身上穿得比你厚實多了,還是你好好披着吧。”
一件衣服兩人推來推去半天,好在最後他接受了她的好意,兩個人擠在破爛的房間裏守靈,安靜地只剩紙錢燃燒的聲音。
“對不起啊,是我沒能照顧好家裏。”她開口道。
她的話讓他往火盆里扔紙錢的動作一頓,轉過頭來說道:“不怪你。”
她一直在腦海里回想事發當時的情形,倘若她能夠機警一點,在大片大片的積雪從房頂滑下時能夠意識到是房梁塌陷的話,也許就有機會把念姐兒和洪婆子兩個人都救出來。
她抵不過心裏的煎熬坦白道:“其實我是有機會救下你娘的,可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反應過來。”
“你能夠救下念姐兒一條命,已經是我沈永的恩人了,你不要自責。”他說著忽然低下了頭,又嘆了一句“都是命吧”。
她看着此時的正經歷喪母之痛的他,很想安慰幾句卻又覺得什麼話都沒有作,也許是他的那句‘都是命吧’的話讓她也深感無力,明明他是個有擔當又善良的好人,不僅兩次三番地救下她,還給她治病買葯,視她如家人一般,可為什麼偏偏厄運總是一件又一件的發生在他身上。她默默坐到他身邊,在心裏不住地祈禱着希望上天能夠善待他,讓他從此平安順遂,不再經歷磨難。
入夜後整個三溪村都陷入沉睡中,除了洪婆子的靈堂,只剩下沈福家還燃着燈了吧。
正房裏,劉氏好不容易把念姐兒哄睡著了,回頭看到沈福還盤腿坐在炕沿邊抽煙,氣道:“都幾時了,還抽煙,趕緊睡覺吧,明天且有得忙。”
不想這一句話讓沈福忽然惱火起來,罵道:“睡睡睡,你就知道睡。”
說得劉氏一愣,也動了氣,忍不住回嘴道:“大晚上發哪門子的火,今兒個從鎮上回來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哦,她洪婆子死了難不成是我害的,你要把火氣撒到我頭上來!”
“渾說什麼!”
沈福大聲斥責道,差一點吵醒念姐兒,他看着念姐兒睡着還不時抽噎的樣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又抽上好幾口旱煙,才壓低聲音說道:“今兒個我瞧着沈永的模樣,怕是對咱們寒了心啊。既不願意把人停放咱們院裏,也不願意讓咱們掏錢置辦東西,連棺材也是我好說歹說才沒有在鎮上買現成的。咱那大姑爺就是木匠,用得着去旁人鋪子裏去買嗎。大哥死的時候他來求,咱們怕沾身啥不管,現在大嫂過世了咱們想要主動去幫一把,卻被拒之門外,唉,算下來都是債啊。”
“債,什麼債?就算是債也是他沈壽欠我的,是他出去喝酒賭錢,欠下一屁股賭債,人家上門來要賬他卻腳底抹油地跑了。我那時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眼看着就要臨盆了,被那些凶神惡煞的人嚇得早產。七活八不活,孩子生出來渾身烏青烏青的,不到一天就斷了氣,那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啊,是個男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