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雖然事情都過去了幾十年,可劉氏一說起來還是聲淚俱下,她初為人母就遭受喪子之痛,身子傷到了,將養好幾年才艱難地懷上了沈佩。她時常會想若是那孩子活着,也是和沈永一般大的年紀,現在早應該娶妻生子了。
聞言沈福也心疼,皺眉勸道:“好好地,怎麼又說這個。”
劉氏一下子坐得挺直,急聲道:“憑什麼不說,別以為沈壽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就算到了閻王殿我也敢說是他沈壽欠我一條命!”
“行了行了,”沈福見劉氏越說越激動,把煙袋鍋往炕上敲了敲,沉聲道:“現在是說沈永的事呢,扯那麼遠幹啥啊?大哥是大哥,大嫂是大嫂,當年咱們就是因為孩子的事對大哥的死不聞不問,那滿村裡也沒人來說咱們個不好。可大嫂不一樣,她是個苦命人,大哥活着的時候稍有不順對她非打即罵,等大哥走後以為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卻生重病癱在炕上了。你我做叔叔嬸嬸的,平時因舊怨不曾幫襯沈永一二,現在人走了,上一輩的恩怨算不到沈永頭上,咱們要是再啥也不幹,不用別人說,我自己心裏都覺得虧得慌。”
聞言劉氏也說不出旁的話來,回想起當年還沒有分家的時候她們兩個妯娌間相處很是融洽,她剛懷孕害喜的厲害,吃什麼吐什麼,又總是覺得嘴饞,是大嫂細心照顧她,哪怕半夜她說餓都會立馬起來給她做吃食,真是可憐大嫂和善又勤快的一個人偏偏嫁給了沈壽那個賭棍。
見劉氏情緒不再激動,沈福繼續勸說道:“沈永他到底是姓沈的,是咱們本家人,況且他又不像大哥那樣是個扶不起的,不能真斷了親。將來等咱們兩個老了,大姑娘二姑娘嫁了人又生了孩子的,那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和老娘,凡事都得先顧着自個家裏頭,可他和咱兒子那才是兄弟,兩兄弟互相扶持着往前走才能好啊。”
劉氏也知道他說的在理,默默道:“我心裏知道沈永他是個好的,這麼多年也沒有給咱們添過啥麻煩,他一個鰥夫養活一老一小很不容易。可我也不是那等黑心的惡婆子,非要把他爹的賬算到他頭上,就是……一看到他便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子來,唉,算了算了,往後你要幫襯他就幫襯吧。”
其實沈福早已經在心裏安排好了,可畢竟跟劉氏是多年的夫妻,明白她會介懷當年的喪子之仇,現下好好地把事情說開,也就沒事了,於是把想好的事情對劉氏道:“明天你把咱大姑娘出嫁前住的東廂靠南邊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留給沈永住。念姐兒就跟着咱們住正房,這樣平時你上點心教教她,起碼針線活能拿得出手,以後才能說個好人家。可憐她親娘走得早,沈永一個大男人也照顧不過來,弄得一點姑娘的樣子都沒有。”
“咋還要他們住進家裏來啊?”
劉氏原以為是多給些銀錢幫襯幫襯,沒想到沈福竟然要把人接到家裏來,那豈不是要日日相處了。
“婦人之見!他的房子都塌了,不住家裏難不成要他帶着念姐兒直接住大雪地里啊?”沈福忍不住斥責着,不喜劉氏的目光短淺,可到底是少年夫妻結伴偕老,又不得不細細說給她聽,道:“你也不想想,要是咱們現在把他和念姐兒接過來,幫他過了這個坎兒,那原先的恩恩怨怨也就解開了,往後咱們便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不然啊,他與咱們算是徹底結了仇了,日後是決計不會再登咱家門一步的。”
“結啥仇結仇,大嫂這事不是咱們不想管啊,實在是沒料到大嫂人能沒的那麼快,我原是想着等大嫂從鎮上回來后親自過去看看的。”
“你……”沈福見劉氏還說不通,氣得咳嗽起來。
一看沈福是真氣着了,劉氏連忙答應道:“行行行,我都知道了,這不是私底下和你渾說幾句犯不着真生氣,你放心吧,我全當是為了咱俊哥兒,一定好好照顧他。”
劉氏忽然想到一事又問道:“那……那個小魚姑娘咋安排啊?”
沈福一聽到小魚的名字立馬皺起眉來,神情中充滿厭惡地說道:“什麼大魚小魚的,她就是個禍害,瞧着沈永自從救起了她,就接二連三地出事,要我說啊,早應該遠遠地打發了,還認她當什麼義妹,唉,不過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咱們也甭管太多,讓沈永自個兒安排吧。”
說了半天話夜已深,兩人也收拾收拾睡下了。
劉氏的性格一直是風風火火的,脾氣一點就着,不過話說完了心裏也就放下了,剛躺下不一會兒就睡着發出輕鼾聲,可沈福不一樣,他心裏擱着事兒久久不能入睡,在黑暗中無力地說了句“但願還來得及啊。”
只是不知道這句‘來得及’是對沈永,還是對念姐兒呢。
次日清早,小魚她被一陣說話聲吵醒,發現自己竟然蜷縮在地上的棉被上睡著了,身上還蓋着昨晚那件披風,她四下看了看沒有沈永的沈永,忽然感覺有些害怕,能在靈堂里睡着的,估計她是第一個吧。
她匆匆穿好衣服走出去,看見他一個人站在叉着腰說話的劉氏身前,不知道在想什麼。她默默走上前去,原來劉氏是來勸他住進家裏去的,轉頭看見他臉色灰嗆嗆的,想必是一整晚都沒有合眼了。
幾天後洪婆子的葬禮辦得匆忙又簡陋,尹立峰上午剛把棺槨剛剛做好,下午便出殯入土了。
此時村裡家家戶戶正忙着過大年,人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而洪婆子的去世好像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並沒有什麼人在意,從頭到尾也只有念姐兒一個人哭了又哭。
三人住進了沈福家裏后,她明顯感覺到沈永身上的變化,原本就不善言辭的他更加沉默,而且身上的那股精神氣也不見了。
對於劉氏安排兩人住在一個房間裏,他也只是微皺眉頭並沒有開口說什麼。她也明白自己本來就是個累贅,能有地方住已經很不錯了,哪裏還能挑三揀四的。況且兩人雖然同住一屋,卻是一個炕頭一個炕梢,中間還放着一張炕桌,隔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