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白馬讀書筆記4】

第四章，山中古寺夜來客，火旁雪狐正讀書

行文之道，入畫為宜。這個畫，不是簡簡單單的鋪在桌面上的一張紙，而應該是一組生動的鏡頭，能將精氣神都孕育在一幅幅場景之中。要活靈活現的表達這樣一個立體的空間場景，二維平面圖畫就已經很難了，何況是用更為抽象的文字來寫出的文章。然而，就本章而言，神機做到了這一點。

具體要怎麼表現呢？我認為需要兩點，一點是一個能快速轉換的場景，只有有了背景，才能拍出好的鏡頭，另一點是一個穩定的視角，當做攝影機一樣的東西。洪易在本章中就是充當攝影機一樣的角色。他是本書的主角，卻不是本章的主角。

那麼本章的主角是誰呢？是那個古寺夜來客嗎？我覺得還不是，雖然對她的筆墨甚多，幾番問答，裝神弄鬼，巧笑嫣然，爽落大方，但這都被一個鏡頭比下去了。那就是一群白狐圍在篝火旁讀書的場景。能把一群群眾演員寫出主角的感覺，神機這支筆不簡單。

首先，主角謝絕了理國公世子景雨行的拉攏，這變相的落了一把他姐姐洪雪嬌的臉面，之後的種種刁然肯定會不期而至。但洪易也不是一個書獃子，知道“人情達練即文章”，惹不起總能躲得起。於是他跑到了玉京城外西山的一座破廟——秋月寺——去讀書，準備考科舉，拿功名。

洪易是個秀才，秋月寺是一座破廟。秀才破廟是古今小說中最為常見的場景，這並非沒有緣由的。秀才我前面已經說過，這裏稍微說說破廟。

破廟的重點當然既是破，也是廟。

破就代表身份低，落魄，不得志，抑鬱，這和秀才的心理很相近，住破廟的秀才當然都是窮秀才，窮秀才當然就落魄，身份低。偏偏窮人人家養嬌子，個個認為自己滿腹經綸，十年寒窗卻還只混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秀才身份，還要飽經舟車勞頓，到考場上去賣一賣自己，任人挑揀，他們自然覺得抑鬱不得志得很。

然而，這破廟不僅僅是一個“破”字，他還帶着一個“廟”。廟是什麼，是神仙菩薩住的地方，是善男信女供奉香火的地方，是求籤拜佛的地方。雖然現在破敗了，可爺曾經也闊過，也曾“廳上客常滿，爐中香不空”過，關鍵是你來上柱香，求支簽，我佛必定保佑你升官發財死老婆。所以這廟也是身份的代表，也是希望的代表。

秀才也如是。這個功名嘛，雖然不高，但是也和莊戶人家貧下中農徹底的區分開來，沒見到碰碰秀才就要流放三千里嗎？現下雖然不得志，破敗了，落魄了，可說不定哪天就神佛顯靈，就轉運發達了。大好的前程就在前面，往前沖就是了。估計秀才拜佛的時候，個個佛像的樣子都變成了主考官。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比破廟更像秀才了。這樣一對以物狀人，以人襯景的黃金組合當然要放在一起常用常新。

然而只有廟和秀才還不夠，還缺了一個羅曼蒂克的氣氛，還需要一個女人。也不是只要有了女人就行，還需要時間的配合。

若是白天，必定碰見的只是陪着小姐上香的丫鬟，或許一陣涼風吹來，能把轎簾掀開一角，看看官家小姐的面目。至於展開愛情故事云云，那就是后話了。私定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的戲份發生在後花園，而不是破廟。

若是在夜晚，官家小姐是必定沒有了。碰到的不是野狐就是女鬼，正常一點的也必然是個江湖俠客。這幾類人都是沒有什麼世俗禮法概念的。所以一夜情的概率大大增加。只不過遺憾的是野狐女鬼還往往附庸一點風雅，還有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情調，比較符合秀才這種讀書人的胃口。江湖俠女帶來的恐怕就是一堆血腥仇殺的麻煩了。

說了這麼多，似乎偏離的本章主題。不過反正也就是心得筆記，有感而發而已。

回歸正題。為什麼我開頭說那個女人（鬼？狐？俠客？）不是本章的主角呢？因為雖然她寫的活靈活現，但是由於破廟秀才的關係，大家多半知道了其身份，未免無趣了些。主角洪易也如同大多數主角一樣，義正言辭的拒絕了金錢美色等糖衣炮彈的侵蝕。但是文人通病，好賣弄，這一點洪易還是無法脫俗。

看前面李嚴遇鬼，簡單兩字“不怕”而已，鬼自言自語，無趣的緊，吵吵兩句就要離開了。洪易到底年輕，做不到簡單的“不怕”二字，非要賣弄學文，附庸風雅，吟詩作對，念出了:：“百年老鴞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的詩句。這下不得了，一下子就把那個女狐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

說到這裏順便一提，這兩句詩出自詩鬼李賀的《神弦曲》，全文如下：

西山日沒東山昏，旋風吹馬馬踏雲。

畫弦素管聲淺繁，花裙綷縩步秋塵。

桂葉刷風桂墜子，青狸哭血寒狐死。

古壁彩虯金帖尾，雨工騎入秋潭水。

百年老鴞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

神機用這首詩來形容當時的場景還是十分貼切的。只是這首詩的詩名是《神弦曲》，“乃祭祀神祗弦歌以娛神之曲也”（王琦語），李賀卻用來寫鬼寫狐，寫貓頭鷹寫木魅，莫非和本文主旨一樣，有了法力有了神通就可以成神？或許在李賀看來，這鬼狐山魅和神仙菩薩也沒太大區別了。

主角兩句詩一出口，馬上吸引了女狐的興趣，非要他去當什麼教書先生。洪易雖然不好女色，對金錢也有一定的抵抗力，可一來還是免不了文人賣弄的通病，二來更嚴重的是，他還好鬼神。看着女狐露了兩手，這好奇心也就被勾了起來。答應了這件“活見鬼”的差事。

主角被女狐帶了幾里路，感受了一把武林高手的風範，然後就見到了一個很令人震撼的場景。一群希望小學小學生圍着篝火旁讀書，儘管它們是狐狸。

這裏來說一下狐狸的形象。我發過一個相關的資料貼《早期狐怪故事：文化偏見下的胡人形象》，其中就談到了狐狸的一個形象或者說一個特徵就是愛讀書。下面摘抄一段：

《搜神記》卷十八中的張華伏狐故事，大略說：張華字茂先，晉惠帝時為司空。於時燕昭王墓前，有一斑狐，積年能為變幻。乃變作一書生，欲詣張公：“華見其總角風流，潔白如玉，舉動容止，顧盼生姿，雅重之。於是論及文章，辨校聲實，華未嘗聞。經復商略三史，探賾百家，談老、庄之奧區，披風、雅之絕旨，包十聖，貫三才，箴八儒，摘五禮，華無不應聲屈滯。”

另外如《搜神記》卷十八載：“吳中有一書生，皓首，稱胡博士，教授諸生。忽復不見。九月初九日，士人相與登山游觀，聞講書聲，命仆尋之。見空塚中，群狐羅列，見人即走。老狐獨不去，乃是皓首書生。”這種形象在唐朝志怪中依然存在，如《宣室志》卷十“尹瑗”條，說是有白衣丈夫，敏辯縱橫，詞意典雅。後飲酒大醉，化為一老狐。

可見這狐狸愛讀書的特點由來已久，將代表智慧知識的形象給與它們確實實至名歸的緊。狐狸為什麼愛讀書呢？或者說人們為什麼認為它們愛讀書呢？這裏又要談到一點淵源。

狐即通胡，所以這些狐狸變化成人型，就是胡人。胡人來華，主要有兩個身份，一是經商，二是佈道。

經商的到處走南闖北，見識廣博，熟知各處風土人情，必然會給人以博學多才的形象。加之商人身份低，胡人身份更低，稍微一通經史子集就大大超過華人的預期，和現在美國人只要會說“你好”、“謝謝”，我們就把他們當成中國通是一個道理。

經商的學問恐怕還有虛假，但是佈道的可是項技術活，要拿出真功夫的。畢竟這是文化上的交流的大事。在中國佈道的最有成就的當然是佛教，那些不遠萬里而來的僧人當然“許多都是穎悟絕倫、博學多才者。例如安世高：“外國典籍，莫不該貫。七曜五行之象，風角雲物之占，推步盈縮，悉窮其變；兼洞曉醫術，妙善針脈，睹色知病，投藥必濟；乃至鳥獸鳴呼，聞聲知心。”曇柯迦羅：“讀書一覽，皆文義通暢。善學四圍陀論，風雲星宿圖讖運變，莫不該綜。自言天下文理，畢己心腹。”康僧會：“明解三藏，博覽六經，天文圖緯，多所綜涉，辯於樞機，頗屬文翰。”。（還是摘自上面那篇文章）

以上這就給人造成了胡人乃至狐狸愛讀書的形象。

然而傳說中狐狸為博學多識的形象者都是能夠化形的狐狸，能夠口吐人言。而本章則不同，本章展現的是狐狸希望小學早期教育。這個希望小學沒有教室，沒有桌椅，沒有電燈，只有一團篝火，估計是既用來取暖，又用來照明的，條件可謂艱苦。關鍵是它們還沒有老師。

然而這一切都不妨礙它們奮發自學，拿着一本書就開始看了起來。這些狐狸年齡還小，神通不足，喉頭橫骨沒有煉化，但即使如此，還是不妨礙它們牙牙學語的模仿人類的聲音讀書。因為他們知道，唯有讀書能夠改變他們禽獸的命運，才能進化成人，才能生活得更幸福，而不是有人打獵就要躲起來搬家。

這些都讓我們想到了什麼？希望小學？農村學生？無論神機是否有這個用心，我覺得我們可以體會一下這一點。有人有狐在那麼艱苦的條件下都能奮發學習，還有時間有閑錢上網看小說的我們是不是也應該更為努力一些呢？（當然了，像神機的書還是應該儘力訂閱的。(*^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