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玉牌,銅牌,鐵牌 2
楠語神色複雜的看了眼賀蘭明手中的玄鐵令牌,沉聲問道:“為何不選玉?”
賀蘭明仰頭淚眼婆娑,嘴唇卻顫抖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許久才積蓄了一絲力氣道:“我想有尊嚴的活下去。”
此時女子已退去了斗篷,蹲下身將賀蘭明扶了起來,順勢撿起了地上剩餘的兩塊令牌交給楠語。
楠語點燃了二樓的燈火,賀蘭明這才瞧見這女子的真實模樣。女子打扮妖艷身段婀娜,厚重的髮髻間斜插着一朵金色的牡丹花簪,穿着一襲敞胸的煙霞色流沙廣綉裙。眉間用丹蔻描摹着一朵三瓣梅花鈿,鮮紅欲滴的唇色配上一張塗著厚粉的慘白面色,透露着幾許哀怨與嬌弱,就算是此情此景,她眼波流轉間也幾乎將女子的妖嬈魅力發揮到了極致。
賀蘭明望着她,已然知曉她的身份,於是又沉默下來。女子看着賀蘭明俏麗的模樣不禁心疼道:“邱林也太狠了,這樣大的孩子哪經歷過這些。”
這樣大的孩子?賀蘭明心中苦笑,方才是誰頃刻間就將六條鮮活生命送入了那些惡魔手中,而那些生命的主人不也是像她這般大的孩子?
楠語嘆了口氣看着手中的兩塊令牌,圓形牌子的邊框雕刻着古典祥雲圖案,中間的地方卻是留白,等待着他們的主人刻上自己的名字。他復又回神看着賀蘭明,無奈一笑,道:“這本來是主子對於你維護他人性命的恩賞,這三塊牌子代表的是你的將來,三種不同的人生,也只有你一人有權利選擇。只是沒想到邱林會用這樣的方式逼你。”此話一出,賀蘭明猛然抬頭警惕的看着楠語。
楠語望着賀蘭明,隨即道:“你可知道這三塊令牌代表着什麼?”
賀蘭明定定的望着他不搖頭也不點頭,楠語無奈又是嘆了一口氣,這才道:“你告訴我,什麼是尊嚴?”
賀蘭明踉蹌上前一步,“不用像她們一樣。”
楠語看了一眼一樓的屍體,迅速將目光收了回來,道:“你為何不選春蟬示意的玉牌?”
賀蘭明看着自己手裏的鐵牌,又瞥了一眼春蟬,衝著楠語道:“越是外表看似華麗無害,內里只怕越是潛藏着巨大的危機。”說罷,賀蘭明抬頭用一種通透卻無辜的眼神望向楠語。
玄鐵令牌是她下意識的選擇,也是她在那一瞬間看到了鐵牌上因燭火映照,散射出不同於普通鐵器的銀紫色光芒后才做出的選擇。那是上等鐵器鍛造工藝打磨后才能有的光芒,若是比較精細度,只怕玉牌和銅牌加起來的工藝花費也達不到這鐵牌的一半。
玉牌和銅牌就像擺在餐桌上的誘人蛋糕,看似美艷,卻不知蛋糕內裹着多少骯髒。她只有一次機會,不敢貿然從春蟬的手勢上做出選擇,畢竟這裏沒有一個人會是真心待她真心為她好,也沒有一個人值得她去相信。如果選錯了,就算這是所謂“主上”的獎賞,但她更相信邱林寧願殺了她也絕對不會將她拱手讓人。
賀蘭明清楚,此間就算楠語和春蟬對邱林再不滿,他們也不是邱林的對手,也不會跟邱林對着干。在他們眼裏她不過是奇貨可居,但並不是不可替代。就算玉牌和銅牌再好,只有讓邱林滿意,她才有機會活下去。
於是她只能將鐵牌握在手裏,賭一把心中那個大膽的猜測。
楠語從未想過一個十來歲的孩童竟能猜透這三塊令牌后的含義,不由得心中升出些許稀奇,他細細打量賀蘭明,這孩子除了方才事發時的崩潰驚恐外,此時已全然看不出任何懼意,讓他不由得另眼相看。更是在心中慨嘆,怪不得邱林會如此教她,果然冷靜自若世間難得,於是道:“你這丫頭倒是有點意思。只是比起另外兩塊牌子,這鐵牌的苦你未免受得了……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件事。”
賀蘭明疑惑的看着楠語,楠語便繼續道:“你至少在某些時候會活得有尊嚴。”
春蟬不禁嘆息道:“傻丫頭,玉牌和銅牌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去處啊,將來保不準一飛衝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無不可。”
賀蘭明低下頭沉默着並不答話。
楠語看着賀蘭明蒼白的面容,心中泛起不忍,將玉牌和銅牌收起也不再多問,伸出手道:“也罷,即是你自己選的,那一切都是命。你隨我走吧,我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此時的她如一隻被獵人捕獲進巨網的幼畜,想要逃卻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能任人宰割。
她將手交給了楠語,楠語微笑着便攥緊,只覺得一雙小手柔軟無骨被他攥的緊實,他不由衝著賀蘭明投去一個慈愛的笑容,讓她安心,隨後向春蟬道:“這裏就交給你,我先帶她走了。”
他們離開這座院落時,楠語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自我介紹,道:“我叫楠語,是芙蓉齋的管事之一。”
賀蘭明低着頭並未答話,楠語則尷尬的咳嗽一聲沉默下來。
他以為賀蘭明終是怕了邱林的折磨,怕了自己會像那群女孩兒一樣,他以為她已經被馴服。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賀蘭明的身體裏住着的是一個成年的靈魂,是定了型定了性的性格,就算是經歷這般場景,想要徹底讓她屈服卻並不容易。
如今的沉默不過是為了換取他們更大的信任,以便將來可以順利逃離這裏的一切。
而她不知道的是,當日她所在的院落便是金州最大的妓館,銅雀館。
元德十四年夏,六月初三,大啟派往南滇的和親使張儉攜同其弟張謙及副使萬自行,被殺於金州驛館內,一劍封喉。
這件事一度成為金州府人人樂道的談資。
坊間傳聞他們三人裸身而亡在張儉的屋內,現場還有六名十一二歲的少女,死狀比起這三人更加恐怖。她們死前遭受過非人的虐待,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而那三名官員的脊背上卻被刻着“影宗”二字。
眾人這才醒悟,原來影宗並不是南滇的武林門派,他們早已潛入了大啟,用朝廷命官的性命和名譽打響自己在大啟的名號。可為何要在和親使已回到大啟再行刺殺,而不是在南滇時刺殺,官府卻沒有任何頭緒,更無法判斷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麼。
就這般,和親使案成為了大啟皇帝夜琮登基以來的第一庄懸案,也成為了扎在帝王心頭的一根刺。
就在所有人以為影宗會再行出手時,這個神秘的組織卻在此時銷聲匿跡於大啟,就連大啟武林之人也找尋不到影宗的蹤跡。任憑南境江湖人稱“風火眼”的沈毅行,花費了整整半年都沒有查到任何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