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玉牌,銅牌,鐵牌 1
入夜,除了劉小虎外無人再敢理會這個讓陳媽都啞口無言的女孩兒。
但凡她經過的地方,所有孩子都悄悄挪開了自己的身體,更是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不肯給她一點空隙和善意。
這些孩子這麼小就懂得按照大人表達的喜怒對待同伴,她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惆悵,更多的是無奈與無助。但比起前幾日見到邱林帶給她的衝擊,這些行為在她心裏已留不下任何過多的情緒。不過是一句慨嘆,便又開始想着不如就睡在門外台階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天氣炎熱自己也不需要被褥。
劉小虎與幾個男孩兒打鬧一陣,餘光瞥見她一人站在門邊出神的望着屋外,眼神透出幾許幽怨隨後便抬腳向外走。他心中不忍,賀蘭明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丫頭,他們這群人原本就沒有父母倚靠,如今若是因為她救人而被孤立實屬不該,於是他忙來到她身邊,拉着她到自己打地鋪的地方騰出一小塊兒空隙。
二人躺在破敗的席子上,望着月光下佈滿蜘蛛網的房梁發獃,耳邊是外間陣陣的蟬鳴聒噪。劉小虎因着年長,此刻裝出一副大人模樣如哄小孩般拍着賀蘭明的肩道:“別怕,有我在保證不讓人欺負你。”
賀蘭明心中生出一股暖流,緊繃的神經在他有節奏的輕拍之下漸漸緩和。這世間最純真的莫過於孩子們之間的友誼,如今在這樣的環境下,劉小虎肯維護她,她已是感動不已。
遠離了邱林那嚴肅的面容和霸凌,賀蘭明早已是精疲力盡,她終是蜷縮成一團沉沉睡了過去,迷糊間只覺得劉小虎掌心的溫暖在自己肩頭蔓延,緩緩傳遞進了心間。
午夜,大門忽然被人用力推開,所有孩子被突如其來的聲響驚醒,尖叫着抱作一團以,為有人來取他們性命。
賀蘭明在吵雜聲中猛然靈醒,一個黑影已將自己籠罩,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已被人一把拎了起來向外行去。
只聽劉小虎在她身後喚了一聲“賀蘭明!”但看到拎着賀蘭明的人時卻不敢再出聲。
賀蘭明詫異劉小虎的反應仰頭望去,邱林。
此刻的邱林面色沉靜,穿着一身黑色常服,拎着她猶如拎着一隻小貓,輕鬆的在芙蓉齋中拐了好幾道彎,這才出了後門上了一輛備好的馬車,一路東奔拐過兩個街口入了一條窄巷,在一座紅門前停了下來。
賀蘭明抬眼瞧着邱林不敢有任何的反抗,邱林見她如此問道:“就不問問我帶你去幹什麼?”
賀蘭明望着邱林那別有深意的表情緊閉了嘴巴,他根本不希望自己有任何回答,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沒有自我,聽話乖順的提線木偶。
邱林見她如此,嗤笑一聲,拽着她的胳膊入了紅門。
紅門中,一汪淺池佔了庭院半大,池上漂浮着幾朵奶黃色的睡蓮,淺池的另一端是一座兩層高的樓閣,青石子鋪就的路從他們腳下蜿蜒,穿過淺池上的九曲橋直至樓閣之下。
邱林帶着她急速穿過淺池,還未等她看清周遭,又帶着她沿着樓閣外圍的樓梯,直接奔到了二層已經敞開的門前。
二層屋內並未點燈。楠語正藉著一樓的燈火與一名女子交談着什麼神色沉重,此刻他一身武士服裝扮,下巴上的鬍鬚短而精鍊的生長着,讓他原本圓潤的臉頰上平添了一抹城府,一旁的女子一身黑色斗篷,將自己的身形遮擋了大半看不清面容。
二人忽見邱林前來不由都止住了話題望向了他。楠語率先看到了邱林身後露出一個腦袋的賀蘭明,驚異上前低聲質問,“你帶她來做什麼,你瘋了!”
邱林嘴角微揚,道:“宗主不讓我殺她,那我只能帶她來這裏好好磨磨她的性子,讓她清楚什麼才是她將來該選擇的路。”
楠語低頭看了一眼此刻望着他們的賀蘭明,踟躕片刻沉了一口氣,緩緩挪開了身體。那一刻,他自心底贊同了邱林的做法。如果賀蘭明真的值得精心培養,這樣的場景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歷練,一個開始。
與其在將來讓她在各種任務中迷失自我,不如一次性看得清楚透徹。既然她已從玄空門中被邱林完好無損的帶了回來,那麼也得讓她體會這世間的另一面究竟有多血腥多骯髒。
武林中的恩怨,終究比不過人性的扭曲和骯髒來的直擊人心。
邱林見楠語退步,嘴角上揚出一個滿意的弧度,帶着賀蘭明入門來到二樓觀台。
觀台前早已用薄紗罩了一層,像是一面玻璃隔絕了外面的空間,他們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樓所發生的一切,但一樓的人卻看不清他們的身影。
樓下,映入賀蘭明眼眸的是一個圓形的舞池。舞池中央用青藍色的顏料描摹出一朵巨型牡丹,周圍是一片淺淺的環形水域,池中種植的粉色睡蓮,正散發著迷離又慵懶的氣息。此刻舞女舞動着妖嬈的身姿,眼神魅惑的勾引着不遠處主座上三名中年男子。
三人衣着華麗,舉手投足間也自有規矩並不似普通商賈,即使如此他們此刻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了讓賀蘭明渾身不適的淫蕩。他們看着面前搔首弄姿的舞女卻並未有一人上前,不過是相互對望後會心一笑喝着酒繼續欣賞。
直到一曲散,舞女與樂人退去,三人這才起身撐了撐懶腰,小聲聊着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賀蘭明神情獃滯的看着這三名男子的舉動,許久她又看向一旁的邱林,卻見邱林正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三個男人,目光中散發出一種隱隱的雀躍。她本以為邱林是想讓她再次目睹自己如何殺人,直到方才關閉的大門被人推開,六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魚貫而入時,她這才意識到她低估了邱林帶她來的真實目的。
單薄的衣衫隱約露出女孩們瘦削的身形,放在普通人眼中只會覺得這些孩子異常單薄可憐,可放在這三人眼中,卻成了無比豐盛的夜宴。
邱林面帶陰冷的笑意緩緩俯身,將唇搭在賀蘭明的耳邊輕聲道:“看仔細了,好戲才剛剛開始。”話音落,一樓大門已被人從外間鎖緊。
女孩兒們看着三名男子的表情,驚恐的四散開來想要逃離,卻怎麼也敲不開緊鎖的木門,眼見着三名男子向著她們撲來,卻毫無還手之力。
賀蘭明的心如墜地獄,驚恐之下她轉身便想逃離,可自己的身體卻被邱林牢牢的箍在木欄前,她無法轉身只能咬着唇,閉上雙眼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邱林卻沒有放過的她的意思,用一隻大手攥緊了她的雙腕,強迫她聽着一樓的一波又一波撕心裂肺的哭喊,帶着絕望和痛苦。他用另一隻手掰開了她緊閉的雙眼,在她耳邊低吼:“給我看清楚!”
賀蘭明無法掙脫,更不敢看那一幕幕骯髒,只好啜泣着將目光放在舞池旁的睡蓮之上,強忍着自心底深處傳出的陣陣噁心和顫慄。許久,在她落眼處的粉色睡蓮上一個女孩兒毫無預兆的撲倒過來。
女孩兒的嘴角還向外溢着血,一半的身軀泡在水裏,她掙扎着將頭揚起,渾身顫抖,目光正正的看向賀蘭明所在的觀台,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身來,她顫抖着伸出手舉向賀蘭明的方向,卻忽然像斷了線的一節木頭,墜入了池中。在賀蘭明的注視下,一點一點失去生命的光彩,只剩下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她的表情痛苦而絕望,眼角的淚緩緩滑落至池中,卻再也無法訴說自己的遭遇。
分明是六月的天氣,賀蘭明卻感受不到一絲熱意,她驚恐萬分,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跟着顫了起來,她大口呼吸着卻也抵擋不住那種身體自發的窒息感,她不住的在邱林身前掙扎着晃動着自己的腦袋,卻如蚍蜉,無法撼動他半分。
一旁的楠語和那名女子則都背過身去,不敢再看。
許久,除了男子的笑聲外,女孩兒們再發不出任何聲響,邱林此刻才滿意的鬆開了賀蘭明。她靠着木欄跌坐在地上,抱着頭尖叫着大喊着,奮力的宣洩着心中的恐懼。
她的世界,她的信仰,在一點點崩塌,她的承受能力也在目睹這場景時全然崩潰。她想要留住心裏的一絲光芒,可不論她如何努力,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只剩下了就連皓月星辰都照不進的無盡黑暗,如地獄深淵,更如被人撕開了一道再也癒合不了的傷口,鮮血淋淋觸目驚心。
賀蘭明的叫聲引得三名裸身男子仰頭望向二樓,隨後對視一眼露出意猶未盡的笑容,於是他們迅速踢開腳下幼小的身軀,向著二樓而來。
邱林俯視着賀蘭明驚慌的模樣,不疾不徐的從懷中掏出三枚令牌,丟在她面前,“三個選擇,玉,銅,鐵。那三人就要上來了,如果不想成為他們的盤中餐,我勸你最好識趣一些。”
穿着斗篷的女子此刻再也剋制不住,擋在賀蘭明身前,望着邱林道:“邱林,她不過是個孩子,你有那麼多可以磨她性子的方法,為何要用這麼殘忍的方式?你知道今天我們做這個局並不是為了給你馴人用的!”她衝著邱林說著,可雙手卻背在身後,向著賀蘭明比出一個“一”的手勢。
邱林無所謂道:“我自然知道,但,我就是想看看她究竟會不會如我們所願,別讓我後悔留了她一條命。”
賀蘭明看着那個手勢,眼眶掛着淚珠全身顫抖着卻不敢輕易做出選擇。她知道一旦做出選擇,此生只怕再難逃離這座牢籠,可若不做選擇,等那三名男子上來,她只怕死的會比那些女孩兒更加凄慘。只要邱林在,他們只會眼睜睜的看着她被折磨致死,不會有任何一人伸手救她。
楠語站在邱林身後,焦急的給賀蘭明遞眼色,生怕她再耽擱下去,誰也救不了她。
賀蘭明盯着眼前的三枚令牌,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呼吸,神色逐漸轉為平靜。她抿着唇顫巍巍的伸出手,電光火石間迅速拿起一塊攥在手心,道:“選好了。”
眾人一愣,目光都放在了賀蘭明的掌心之上,裏面赫然躺着塊玄鐵所制的令牌。
楠語和女子皆是一愣,唯有邱林滿意的哈哈大笑后,突然出手以迅雷之勢結果了衝上來的三名男子的性命,隨即將短刃藏於腰間,回首道:“楠語,這是她自己的選擇,這丫頭我要定了!”說罷,轉身離去再無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