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章 瑣事
九龍市可以說是一個和水融為一體的城市。
北靠九派,南依震澤,城市之中還有着一條古運河貫穿而過,更別提其間大大小小的複雜水系。
有些老人總說九龍市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傳說,不是靠着那連綿的九龍山和便是借了這裏無處不在的水。
許策依稀記得,印象里自己爺爺就是這麼一個搖着蒲扇身衣薄衫的老頭。
一手托着茶壺,坐在藤椅上,一面輕輕地搖,一面給自己講着些傳說故事。
從陪在帝王身側精通風水的方士,講到深宅大院裏意圖謀反的太師。
從九龍山上古時候的九龍泉,講到九龍山下那三斗三升的泥兵泥將。
許老爺子自幼便好讀書,更好九龍市本地的傳說,在他肚子裏的墨水又何止三斗三升?
這些故事說起來自然是繪聲繪色。
不只是說些神話傳說,就是九龍市從前的一些歷史和人物他依然可以娓娓道來。
許策小時候便是在這樣的熏陶之下成長起來的。
許老爺子本身也是一個文化人。
早年間做過幾年的文藝兵,寫得一手好字,筆下作畫更是栩栩如生。
據許策奶奶所說,許老爺子就愛寫字畫畫。
以前老爺子小時候家裏很窮,便到外面去的店鋪口等着。
不為別的,就為了去討要空煙盒,這些紙質的煙盒拆來便可以作為自己的畫板。
有的時候要不到,便只能到街上去撿,還有的時候會去收破爛的那裏偷一些。
老爺子家裏雖然窮,但家教很嚴,小孩總是撿些煙殼子回來,這說出去就是丟了顏面的事兒。
為此許老爺子小時候沒少挨過家裏大人的打,但他從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
明着不讓那就偷着來,家裏不讓那就在家外面干。
後來,許老爺子也算是自學成材,年輕時加入了部隊,這才做了文藝兵。
再後來等老爺子年紀大了離開了部隊,乾脆就搞文化去了。
說起來,老爺子興趣愛好頗為廣泛,閑來無事便到廟會街市裡淘些物件。
從前朝文玩,到地攤連環畫,從郵票這些小物件,到博古架這種大物件。
只不過其中淘來的有真有假,難以分說。
可惜的是老爺子過世得也早,許策還沒上小學的時候,老爺子便駕鶴西去了。
留下的那些物件,也被整理得乾乾淨淨。
有些賣了,有些送了,只留了一小部分當個傳家寶,又或是拿來睹物思人的念想。
儘管老爺子走得早,但還是可以說許策從小就受到了他的影響。
雖然對文玩字畫沒什麼研究,手中那兩個字也和狗啃差不多,但是對於文學傳說什麼的興趣還是保留了下來。
寫作,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就被埋在許策幼小的心靈里了吧。
小學的時候,許策就喜歡自己寫些故事在同學之間傳閱。
到了初中的時候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和幾個有些志同道合的同學私下裏搞了個文學社,每周都更些文章,免費供班裏看。
最後這個文學社死在了老師和家長的圍追堵截之下,許策一本寫了幾個禮拜少說萬字的小說,就這麼被許策老媽沒收了。
沒了小說可寫,許策只能把其中的感情寄託到了看小說上。
一個小小的mp3上藏了幾十本小說,看完就刪,刪了再下,每次都看得眼發花。
那段時間和一個好友兩人瘋狂地看書,從歷史傳記到科幻神話。
也恰好,初中時的許策遇上了網絡小說的黃金時代。
那時候的網絡小說拼的是層出不窮的腦洞,藉著那股風,許策讀了些在現在看來難得一見的優秀網文。
不過後來mp3也被收了。
許策和小說之間的關係就這麼畫上了一個省略號。
上了高中,手機上還是會看些小說。
但說實話,過於繁忙的課業反而許策自己也沒什麼看小說的慾望了。
曾經有的那些閱讀積累,也只不過讓許策平庸至極的成績單上,作文的分數不至於太難看。
對於小說莫名其妙的鐘情讓許策信了那句“題材不限”的邪,突然在班裏人寫議論文的時候,許策開始寫小說。
難得是整個高中的語文老師都還挺喜歡這個小子的文章。
從此以後,許策作文拿過第一,也拿過獎。
他以為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時代,可高考前的一次模擬考徹底擊毀了許策不切實際的幻想——看來還是議論文更加讓批卷老師喜歡。
迷迷糊糊地上了大學,迷迷糊糊地過了四年,迷迷糊糊地回到了九龍市。
許策目前為止的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直到不久之前那一連串的事件卻一下打醒了渾渾噩噩的許策。
生活之中有了不得不去追逐完成的目標。
做了一天跑腿兼職的許策,頹廢地待在一個人租的出租屋裏。
從大學畢業之後沒多久,許策和家裏人分開住了。
倒不是許策有多自強,而是他和家裏大吵了一架,最終在父親暴怒的吼聲中灰溜溜地離開了。
就連之前浴室滑倒后住院的事兒都沒通知家裏,而在昏迷期間家裏人似乎也沒來,就這麼把他丟在醫院裏自生自滅。
但想來他們也沒有那麼絕情,畢竟住院費用還是結掉了。
許策本還想問了多少錢還給他們,但後來一看單子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想着過幾年再還。
夜幕下的九龍市有着一種格外的魅力。
許策站在漆黑的房間裏往外看着遠處車來車往的高架橋。
燈光璀然的橋身就像是一條以橙黃色為底色的光河,而快速駛過的車輛則像是河中的一條條游魚。
高中以後,很少看窗外了。
最近一個月看窗外的次數比他從高中,到大學畢業加起來的還要多很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麼,或許壓根什麼都沒有看。
窗子,一個或圓形或四方的通道,連接的是封閉的室內和開闊的室外。
不論是不鏽鋼窗、木窗、玻璃窗,只要合上那便是將此分為了兩個世界。
一邊是家中瑣碎,另一邊是萬千流華,互不干擾,互不影響。
就算是有些許的氣味和聲響順着縫隙相互交換着,那也只能給另一邊那個世界的人一種亦真亦幻的渺遠感。
而只要撥動那個小小的機關,不管是推開、移開、還是拉開,在那一瞬間兩個世界就這麼毫無滯澀地交融在了一起。
它們變成了窗戶的形狀和大小。
窗里人看窗外再大也不過四方之內,窗外人看窗里那同樣也有這般大小。
整個世界都被框在了這個固定的形狀之中。
從窗里觀察到的世界並不是完整的世界。
想要從窗戶中了解整個世界是可笑的……
還是有些人懂得這些道理的。
直到這個窗口不再那麼明顯,直到窗口從實體變成了虛擬。
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電視、手機、電腦的屏幕也被叫做窗口。
他們中的大多數,卻都不約而同地試圖從這一個個傳輸着圖像、音頻的電子窗口觀察全世界。
之前那些簡單的道理在這裏,終於是被大部分人們徹底忘了。
真不知道這是時代的進步,還是時代的悲哀。
許策身旁的筆記本電腦還亮着屏幕。
顯示着一頁幾乎空白的word,閃爍的光標之前僅僅只有不到一行字。
右下角一個彈窗廣告裏正不斷地播放着一個從監控錄像里拍到的交通事故。
還標註了時間和地點,看上去好像是今天上午發生在九龍市的事故。
而文檔里唯一的那一行字卻寫的是:
“古有大妖,其名為:魃。”
顯然這就是許策試圖在閑暇之餘寫的小說。
而他現在的表現是寫小說時常見的癥狀,文思乾涸症。
顧名思義,和文思泉湧相對。
一個字也憋不出來,一句話都寫不下來,這是文思乾涸症最基本的表現。
當然了,不斷地寫了再刪也屬於此列。
事實上,許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寫些什麼,心中想好了無數種劇情,可等到手指放上了鍵盤,他就陷入了茫然。
該怎麼寫?
寫的是什麼?
寫了什麼?
經典的寫作三問炙烤着許策難以平靜的心。
天真的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再看新的書,多久沒再動筆寫作。
現在的他若是翻起以前高中寫的東西,一定會讚歎自己以前有個好腦子。
他沒跟林天宇說過太多自己的事情,更沒提自己對寫小說的執念。
若是被林天宇知道了,怕是逃不過林老闆的無情嘲笑:
“連青雉都不知道的人,也配寫小說?”
兩天前許策在網上發了一章楔子,到今天第一章還只有八個字。
此刻許策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他好像又回歸到了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
“或許這就是個錯誤!”
許策有些懊惱。
窗子外的景色並沒有給自己絲毫放鬆的感覺。
反而條條框框讓他無形間壓力倍增。
就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如果他還能想起那個有關於窗子的理論,他就不會這麼傻了吧唧地把放鬆的期望交給窗子。
“出去走走吧。”
許策終於是有了些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