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章 靈街

林天宇晃晃悠悠地在一條古色古香的街市中拾級而上。

頭頂是漫天璀璨的星夜，腳下是微微潮濕的墨色石階。

街市中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燈燭通明，恍若白晝。

從此處放眼望去極遠處的街燈點點，繁若星辰。

街道整體的態勢蜿蜒蛇走，曲折上揚，似乎是要與天相接。

兩邊的商鋪錯落有致，說是紛亂卻也能看出一些建築上的韻律。

大部分的商鋪本是崖角飛檐，青磚黛瓦，但隨着擴建改建，有些更現代的美學被很好地融入其中了。

最別緻的就是那些來自各個年代造型各異的招牌。

有些鋪子店內店外點的是燈籠蠟燭，叮噹的風鈴在門口懸挂，垂下的幡子在街邊招搖。

而有些則通上了電，造型也就更加誇張奔放些。

食鋪多是充着惰性氣體的霓虹招牌，在店家氤氳而出的熱氣里變化着莫測的幻光，混着飄來的酒香顯得格外迷離。

一些雜貨鋪子的燈牌則要老舊簡單一些，金屬的邊框，四四方方板板正正的燈箱，散出來的光歷經時間的洗禮也變得泛黃。

隨着整條街逐級向上，街道寬度變化不一。

極窄處恍若身邊左右的兩個店家能夠同時伸手夠到。

極寬處甚至還有可以容納將近百人的平台。

置身其中，恍若時空錯亂一般。

在較為平坦的平台廣場，更是喧鬧無比。

一些是街邊攤，買的東西什麼都有。

從一些舊式的小物件到時下流行的盲盒，從普普通通的衣服到奇形怪狀的配飾。

可能這邊攤子上賣的是一些道符黃表，邊上的一個攤子賣的就是各式熱辣泳裝了。

蹲在那裏叫賣的扯着嗓子喊得熱切，有一些駐足挑揀的，更多的人是在其中遊走玩賞。

在平台的一側還有些手推車，排了兩三排，自發圍成了個小街市。

車上圍着帘子，從帘子的縫隙里一股股熱氣開來蒸騰，伴隨着咕嚕咕嚕的水聲或濃郁或清淡的香氣從中散逸開來，引得人食指大動。

林天宇一頭扎了進去，直到吃了個心滿意足，才又買了碗小食晃晃悠悠地離開。

在這條街上走動的也個個不似凡人。

有寶相莊嚴的和尚，有氣質出塵的道士，有穿着衣服的妖，也有不穿衣服的怪。

身材矮小的侏儒，穿着寬鬆搞笑的衣衫，嘰嘰喳喳地從腿邊跑過。

身形高大的狌狌，衣着工整行走緩慢，周圍的行人見了紛紛為他讓路。

林天宇走過一家煙店時，往裏頭看了一眼。

煙霧繚繞中是一尊披着寬鬆浴袍身形龐大的妖物。

人身豬首，身上長着黑色的毛。

他口中叼着桿大煙槍，半倚在竹床上，神情渙散，但一雙綠豆似的小眼睛偶爾冒着精光。

豬妖眼尖地看見了店口走過的林天宇，便一手摘了煙槍抬了抬，微微示意了一下。

林天宇見了則點了個頭還禮。

一路往上，認得林天宇的有喊一聲“林爺”，也有恭敬鞠躬行禮的，當然也有相談甚歡的牌友，賭友。

只不過這些人裏面準確的來說沒有一個是人，什麼蛇鼠貓狗，豺狼虎豹都有。

還有個身形凹凸有致，舉止妖媚卻長了個狐狸腦袋的。

她家賣的是熏香和扇子。

見了林天宇便嬌滴滴地喊着林爺招呼他過去。

林天宇倒也沒拒絕，靠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弄得小狐狸笑得花枝亂顫。

但多問了幾句：“十三妹呢？十三妹去哪兒了？”

狐妖卻是佯裝憤怒，在林天宇腰間擰了一把。

弄得他一手護着端着的小食，一邊笑罵著離開。

這一道，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林天宇倒也不急，這兒打個照面，那兒拿着人家的商品把玩，遇到相熟的還停下聊個幾句。

越往上面的店鋪就越破舊，卻也越大，越陰森神秘。

各路神魔也少了很多。

林天宇邊玩邊走，看似漫無目的，但其實整條街上的不少人知道他的來意。

他是來算賬的。

找老龍算賬。

老龍靈街排行第五，林天宇排行第八。

在大部分靈街住客的口裏，便是八爺要去找五爺討個說法。

但具體是怎麼回事，算的什麼賬，討得什麼說法，卻都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是五爺欠了八爺一個人情，畢竟八爺到處舍人情。

有人猜是八爺跟五爺打了一個賭，結果五爺賭輸了，八爺是去收賬的，畢竟八爺在靈街最多的朋友就是那些酒肉牌友。

但，其實都不對。

這背後的彎彎繞繞只有林天宇和老龍兩位自己知道。

現在，林天宇已經來到了他的目的地。

這是一家看上去陰氣森森的古玩店。

破敗的木板門，開裂的木匾。

就連門口掛的兩盞燈籠都是破破爛爛的。

裏面的殘燭飄飄搖搖冒着一縷青煙，看起來隨時都會熄滅的模樣。

古玩店的門口掛着一副一點都不講究格律的對聯：

錦衣玉食福不享，披頭散髮樂無憂。

看上去沒什麼章法，筆枯墨干，字形也說不上好看。

但如果看的時間長了，便總會有種一口氣堵在胸口的感覺。

林天宇看了一會兒，笑着搖了搖頭，端着手裏的紙碗，清了清嗓子喝了一聲：

“老龍頭！出來接客！”

然後裝模作樣地邁着四方步跨進了門檻。

屋裏並不寬敞，里堂更是昏暗。

一排排的博古架上擺放着好些器具。

一個個被擦得乾乾淨淨，端端正正地放在一個個屬於他們的格子裏。

一個傴僂的身影端坐在櫃枱后。

對着店內僅有的一點燭光把玩着手裏的什麼東西。

根本看不清這店主的樣貌。

店主聽見有人喊門也沒看上一眼，注意力全在手裏那物件上。

忽地，一個紙碗蠻橫地丟進了店主的視線。

脆弱的紙碗中搖晃的湯汁濺出了不少。

不僅鋪灑在了墨色的櫃枱上，還有些濺上了店主那皮膚乾枯青筋畢露的手，自然也包括了店主手裏的那樣東西——一隻龍形玉觿。

林天宇的腦袋也繼而鑽進了店主的視線。

“呀，這不是玉觿嘛！什麼時候的玩意兒啊！放現在值幾個錢？”

店主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聽上去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

老頭只吐出了兩個字：

“不賣。”

林天宇一隻手已經摸上了玉觿：

“不賣自己留着啊？有解不開的結，你買把剪刀就行了。你有着這東西，你那老花眼也看不清。還不如剪刀實在。”

說著他不動聲色地扣了扣。

沒想到那隻看上去毫無縛雞之力的老手紋絲不動。

見此，林天宇倒也不在意。

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雙一次性筷子，伸到那個紙碗裏攪動着。

微微有些渾濁的湯水隨着筷子的攪動，幾塊已經吸飽了湯汁的金黃油豆腐塊便翻了上來。

在灰乳色的湯水中，金黃色的飽滿豆腐泡與湯麵上飄着的蔥花相映成趣。

林天宇夾了塊豆腐，富有彈性的豆腐塊在筷子間顫顫巍巍，就這麼直愣愣地戳向了老頭：

“下面帶上來的，來一塊。”

老頭紋絲不動，一張臉都隱在黑暗中：

“不吃。”

林天宇笑嘻嘻地往前又近了幾分：

“特意沒要香菜，來一塊唄。”

湯汁滴滴落落地滴了一串。

雖然看不見，但是林天宇已經能清楚地感覺到老頭已經到了憤怒的邊緣。

只是，他並不在乎。

“我手都舉得酸了。”林天宇埋怨道。

突然，店裏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櫃面上這個微弱的燭光照亮了這一小片空間。

老頭的臉慢慢從黑暗中探了出來：

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的模樣，臉上還有些老人斑。

但這老人蛇瞳鱷鼻，長須長髯，臉與脖頸處隱隱約約遍佈着鱗片，而他的額角上長着一對盤曲虯結的長角。

老龍雙眼盯着林天宇，嘴抿着。

林天宇也是虛着眼回敬，模樣隨意，半靠在櫃枱上。

兩人之間是一塊滴着湯汁的豆腐泡。

老龍開口，聲若沉雷，整片大地似乎都在顫抖：

“林天宇！”

整條街市都聽見了老龍的聲音。

一時間大部分人一動都不敢動，只有少部分的依然照舊。

譬如那隻抽着煙的豬妖，還在一口一口地抽着煙，只不過皺起了眉。

再比如那隻小狐狸，慵懶地倚在自己店鋪門口，輕輕搖着手裏的香扇，臉上笑得嫵媚。

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過了很久。

林天宇空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下來，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還當是逛逛街。

路過小狐狸身邊的時候，輕佻地拖着嗓音說了聲：“接着。”

然後便給她拋出了一個物件。

小狐狸旁嬌笑着旁若無人地接住，收下了。

他也沒做停留，一路大搖大擺地這打個招呼，那看兩眼。

這時候龍威散去，街上才慢慢恢復了之前的熱鬧。

一些不知情的人自然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麼。

他們不認得林天宇，但認得老龍。

只知道能招惹了老龍還全身而退的人物，一定很厲害。

而就在下街的途中途林天宇接了個電話。

雖然不知道電話的內容是什麼，但是看他更加搖擺嘚瑟的背影，明顯是好事成雙的模樣。

這一切小狐狸一雙靈動的眼都看了進去。

她摩挲着袖中的一環玉觿，笑容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