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后羿之藝

送走師父和十六叔后的幾天裏，鐵場那邊秦正也不敢太折騰了。因為不知道師父的葫蘆里賣什麼葯，只好讓閑下來的一隊流民，不對，此時他們已經是合格的冶金建築工人了，干起了普通泥瓦匠的工作，修牆。

按照師父的建議，要把鐵場等核心工業區全部圍起來，以防別人窺測。

事實證明，專業的就是專業的，冶金建築工人的技術、速度和質量確實是杠杠的。大塊的石條在能移動的吊車下，輕而易舉的就提到了一丈多高，然後拼接的石縫再用水泥漿灌平、抹上，一道高達丈五、厚約三尺、表面嚴絲合縫的石牆就建成了。這道牆從汲水邊開始，要圍着鐵場走一圈，再回到汲水邊。

碼頭也是用大石條重修的，順着河邊還在岸上修了一道屏風牆，把裏邊遮擋的死死的，除了上天，任誰也看不到裏邊是什麼東西。

規劃倒是好規劃，可惜缺點就是費工、費料、費時間，好在，現在的秦正正好不缺這些。連十幾個礦場在內，現在流民已近萬人了。

鐵場周圍開了幾個門，供車輛和人員進出。把門的保安，差不多都是十六叔找來的，看着像十六叔退了休、或者是再就業的同事們，秦正沒問，但看那眼神就知道了。幾十個保安，就能把鐵場管的密不透風。

今天是印書坊和造紙廠投產的日子。秦正一邊做着作業，一邊等着洪陽，洪嘯揚說了，他爺爺今天要來。

師父那天很不高興，就給他加了作業，讓秦正覺得冤。可是，沒辦法，旁邊還站着個小監察官，正一邊吹着笛子，一邊笑嘻嘻的盯着他呢。

這練眼之法，秦正記憶里有，說是后羿練箭，就是從練眼開始的。後裔先是看虱子，看香頭，然後就躺在媳婦下邊看，看紡錘了。這些后羿的專屬道具，秦正只有香頭，其它的，就真沒有了。

好在前世里有個小鳥小灰，天天像個箭頭一樣飛來飛去，秦正這眼力倒是不差。經歷了那場大火來到這個世界后，秦正就覺得五感發生了很大變化。不就是看香頭么？在耳邊優美的笛子獨奏《苗嶺的早晨》旋律里，大白天的，遠處的那個香頭，正在眼睛裏放大、放大、再放大，隱約的星點紅火，現在看來已是一個巨物，足有臉盆大小的一片暗紅。

傳說里，后羿是用竹子做了一個小弓、小箭，彎弓就射，正中香火。秦正也沒有，只好拿出師父後來送過來的那張弓，勉力的拉開弓、搭上箭，鬆開手指，“撲哧”一聲，旁邊的小丫頭樂的打跌。

唉！力氣還是太小了，這拉開半弓，箭頭只是飛到香火前面。

洪嘯揚領着爺爺走進來了。

這洪嘯揚一個月來倒是和秦正廝混的焉熟。秦正少年老成，在洪嘯揚的眼裏不像個七八歲嫌死狗的頑皮孩子，倒是經常冒出些獨特的見解，還有很多說話的邏輯、很多新鮮詞彙，都讓洪嘯揚感到新奇，所以，十多歲的他反而成了十來歲的秦正的鐵粉。

“洪爺爺好！小羊羊好！”秦正很是喪氣，但禮數總要有的。

洪嘯揚倒是習慣了，秦正正式場合叫他洪嘯揚，平日裏就叫他小羊，高興了或者是不高興，那就小羊羊了。

一行人來到秦正原來的小院，現在已經是個一定規模的造紙場和印書坊了。

並排的五個大漿料池裏，已經裝滿了黑的黃的灰的白色的各種顏色的漿液，竹管里的水嘩嘩的流着。有人從最後面的池子裏，正丟下一個漿桶。洪陽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把繩子往手中一搶，漿桶往漿池中一拋、一帶，就在漿池中提了一桶紙漿上來。然後推開上來幫忙的孫子，大步流星的進了挨着水池的一間大房子。

一邊看着的秦正目瞪口呆，這還是那個斯斯文文，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老頭么？

進了房子，石爺爺和顧爺爺也在。顧爺爺不停的看着眼前的一個大水池，吩咐着再來一點、再來……好，撈起！然後就把頭伸過去，幾乎要貼着那竹簾，仔細的看着上面的一層東西。

此時石爺爺也是緊張的不行。因為他就不相信平日裏只能添灶膛燒火的樹枝、秸稈、爛蘆葦，還能造紙。這紙多金貴？在大唐，讀書寫字只能是有錢人家的事。尋常百姓，一張買紙的錢，就快夠一家人活上一個月了。要是蜀紙，那更了不得，一張那就值二十斗粟米！

長久之後，顧爺爺吐了口氣，把竹簾還給工人，施施然的退到了門口，全無剛才那般揪心模樣。

“老頑固，成么？”石爺爺顫聲詢問道。

“依吾觀之，上下均勻，表面細膩，晾乾后，應是一張上好的白紙。”顧爺爺不緊不慢的說道。

“老頑固，你！”石爺爺伸手作勢欲打。

顧爺爺往後退着，口中卻不認輸：“老石頭，你待怎的？老夫怕你不成？”

濕紙已經貼在架子上晾曬了。洪陽走上前，輕輕的摩挲着薄薄的紙張，一邊用鼻子聞了聞，一邊唏噓不已。他這輩子，見過、用過了無數種紙張，可就是沒親眼見過，更沒親手提漿、親自做過紙張。在外邊的第一個泡漿他見過，扔進去的，可都是些秸稈稻草、枯枝敗木啊。

印書這邊也準備好了。幾十個印版已經排好放在架子上，兩台木製印刷機已經裝好印版，找平、對正了。油墨用鏊子下燒松枝的松煙黑混合著松香之類的東西磨製而成，屋角已準備了兩大桶。

秦正找個閑，拉着小丫頭就跑到汲水邊上釣魚去了。小丫頭吹着笛子，一會兒，有小魚就從水裏冒出頭來，咕嘟咕嘟的吐着泡泡。秦正小心的往鉤子上穿上蚯蚓，把鉤輕輕的移到魚兒的嘴前。一寸、一寸，魚兒動了，慢慢的游到魚鉤邊上，還用嘴碰了碰。秦正心裏喊着，咬啊！咬啊！“嘩啦”一聲，一片漁網灑進水裏，小魚兒迅速跑得無影無蹤。

煞風景！秦正看着眼前一臉無辜的小羊羊，恨不得把他揣進水裏。這時，有人叫他回去，印坊要開機了。

大唐歷史上第一次活字印刷的第一張成品出來了，就在案子上放着。旁邊沒有人。顧爺爺在一邊老淚縱橫，石爺爺在房外放聲大笑，洪爺爺在角落裏獨自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