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審問
又是夕陽西下,太子湖一片蒼茫。
宋源明站在湖邊,瘦小的身軀彷彿愈發瘦長,他望着漸漸幽暗的湖水,想向湖裏大喊一聲,卻不知喊什麼。他想喊爸爸媽媽,可是,他又感覺那不是父母,怕喊錯了,但除此他不知道它的名字。
急迫之下,他喊出了“靈兒”二字,如一陣和風霎時傳過湖面,湖水在微微地顫動。
過了好久,湖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張家媳婦說:“孩子,怎麼沒看見鯉魚出來?”
宋源明也焦急起來,又對湖中,大喊了兩聲,湖中仍然沒有動靜。
夜已經確確實實地來了,湖面一片黑暗,透着一股冷森森的陰氣。
張家媳婦拉着宋源明的手說:“孩子,我們回去吧,它不會來了,興許已經遊走了。”
宋源明忽然哭起來,說:“不,它的身體還很虛弱,不會遊走,一定是氣泡炸了,它受了傷,大娘,這怎麼辦?我想下去找她。”
張家媳婦一把拉住宋源明說:“不要去,如果真是那樣,那它肯定是在休息,我們還是不打攪它,回去吧。”
宋源明看着湖面,慢慢地轉身跟着張家媳婦回去了。一夜沒有睡着,天未亮,就爬起來,跑到湖邊,直愣愣地看着湖面。
旭日東升,霞光萬道,湖面非常平靜,細浪如處子之紋。水鳥已經蘇醒,悠閑地在湖面游弋,梳着羽毛,打扮好了,清脆地一聲鳴叫,湖徹底亮了,太陽底下,鋪了一道金光,炫彩奪目。
宋源明向著湖面又喊了幾聲“靈兒”。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喊“靈兒”這個字,但他深信他的朋友能聽懂他的話,會出來見他。
可是,過了很久,湖面還是一片平靜。
恐懼和憂慮在宋源明心裏蔓延開來,碧綠的湖水,不再那麼溫柔,它暗藏着暴戾,喜怒無常。
“孩子,回去吧,吃了飯再來,也許這時候,你的朋友還沒有醒呢。”張家媳婦說。
宋源明看着湖面,太子湖安靜得如睡著了一樣。
吃罷早飯,宋源明正準備到湖邊去,迎面碰到了管花園的園頭,猛見到宋源明,把他嚇得一個倒退,睜大眼睛看着宋源明,驚問:“你還活着?”
宋源明便叫了一聲:“園頭早。”
園頭定神看了看宋源明,小心地斜着身子,向牆邊靠去,因為那邊放着一把鐵鍬,隨即,閃電般地抓住鐵鍬,大聲嚷起來:“你是人是鬼,我有鐵鍬,別過來,小心我一鍬拍死你。”
聽見屋外的喊聲,張家媳婦連忙走了出來,看見園頭的架勢,急忙擋在宋源明前面,對園頭說:“你要幹什麼?”
園頭緊握着鐵鍬,說:“他是人是鬼?”
張家媳婦說:“當然是人,大白天的那裏來的鬼?”
園頭仔細地看了看宋源明,沒有找到鬼的跡象,問:“這麼多天,他在哪裏,大家都以為他死了。”
張家媳婦說:“他就在湖——”
宋源明忙說:“我昨天從湖南回來。”
“湖南?”園頭驚得眼珠子都差一點掉下來了,說:“你去湖南了?”
張家媳婦說:“是啊,昨天才回來,你找我有什麼事?”
園頭盯着宋源明,說:“張家媳婦,你三天沒出工了,你在幹什麼?這個月的工錢要扣了。”
張家媳婦說:“頭,你高抬貴手,我這兩天,身子不舒服,走路都走不動,你千萬不要扣我工錢,本來就吃不飽,再扣掉工錢,還不餓死。”
園頭說:“那不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都像你這樣,那園子誰去修理?”
園頭一邊說一邊盯着宋源明,慢慢地向後退,約莫一箭之地,扔下鐵鍬,一轉身跑進蘆葦後面去了。
看見園頭身影消失,宋源明說:“大娘,你哪裏不舒服?”
張家媳婦說:“我沒有哪裏不舒服,好着呢。”
“你剛才不是說不舒服嗎?”
“騙他的,就是擔心你,不想做事。”張家媳婦說,“你真是從湖南回來的?”
張家媳婦仍然不相信宋源明是從湖底里回來的,寧可相信他剛才說的話。
“大娘,我不是說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湖底嘛。”
“你剛才不是說你從湖南回來的嗎?”
“我是騙他的。”
“你是騙他的?明明,你是從來不騙人的。”
宋源明解釋道:“大娘,我如果說我在湖底,他們可能不信,說我撒謊;如果他們信了,那會對我的湖裏朋友不利,會想方設法去捕撈,會傷害我的朋友的。”
張家媳婦連連點頭,說:“對對對,明明長大了,對,就這麼說,你的朋友對你那麼好,千萬不要出賣它。”
宋源明說:“我知道,大娘。”
二人正說著,只見一群人飛奔過來,看見宋源明,一起上來抓住了他。
張家媳婦護着宋源明,大聲地問:“你要幹什麼?”
來人說:“帶他去見大人。”
說罷,不由分說,拉着宋源明就走,張家媳婦緊跟着而去。
李府沸騰起來了,大廳里擠滿了人,像殺人刑場一樣,人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消失了一個多月的孩子,忽然間又回來了。他去哪兒了?怎麼沒有死在墓室里?他在墓室里看見什麼了?等等,都那麼令人好奇,叫人聯想浮翩,大家都想揭開謎底,獲得一個滿意地答案。
可是沒等到答案,所有的人都被趕了出來。
宋源明被李尚書帶進了自己的房裏。李尚書客客氣氣地請他坐下,還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放在宋源明的面前。
宋源明受寵若驚,慌忙起身,叫了一聲“大伯。”
“哎,”猶如天籟之音,宋源明嚇得一跳,直愣愣地看着李尚書,他從沒有聽到如此清甜的嗓音,如珠落玉鳴,鶯啼燕囀,令人陶醉。
但宋源明大驚失色,心想:“大伯,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不過很快,他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李尚書說:“你這些天去哪裏了?”
宋源明看了一眼李尚書,見他的臉上雖然掛着微笑,但他的眼裏卻充滿了厭惡和惱怒,顯然他正壓抑着心中的怒火。
“我去湖南了。”宋源明說。
“去湖南了?”李尚書不相信,但他還是說,“你怎麼去湖南了?”
宋源明很痛苦,他從來沒有撒謊,但想到說實話會給鯉魚帶來危險,便不得不編出謊言,來對付李尚書,便說:“是袁先生帶我去的。”
“袁天正?”
“是的。”
“他去了什麼地方?”李尚書急切地說。
“侄兒對湖南不熟悉,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李尚書見宋源明不肯說實話,臉色變了,不過他很快又恢復了笑容,說:“你是怎麼回來的?”
宋源明說:“要飯回來的。”
“袁天正會放你回來?”
宋源明想起袁天正把他遺棄在墓室,不禁淚水漣漣,說:“他自然不肯放過我,我對他有些用處,能幫他幹事,他捨不得我走。”
“你是怎麼逃走的?”
“有一天,他累了,我趁他睡著了,偷偷地跑了。”
李尚書點了點頭,眨着眼睛,以此來判斷宋源明話的真偽。
忽然,他的眼珠子不動了,緊緊盯着宋源明,說:“你是不是幫袁天正偷了我的東西?”
宋源明詫異了,連忙搖搖頭,說:“大伯,我有十個膽也不敢偷您的東西》”
李尚書厲聲說:“還說沒有?”
宋源明一臉茫然看着李尚書。
李尚書說:“一個月前,那天夜裏,你和袁天正幹什麼去了?”
宋源明知道李尚書說的是盜墓的事,便說:“那天夜裏,袁先生帶着我盜墓,沒有偷大伯的東西。”
“那就是我的東西。”李尚書聲色俱厲,大聲嚷道。
宋源明怔怔地看着李尚書,一副茫茫然。
“你看着我幹什麼?那墓室在我的花園裏,就是我的。”李尚書氣急敗壞,厲聲問,“你們都偷了什麼東西?”
宋源明駭然,他第一次聽說墓室是自己的,這不是詛咒自己嗎?
“你們偷走了什麼東西?”李尚書又大聲問。
宋源明醒悟過來,說:“就一個匣子。”
“一個匣子?”不等宋源明話音落,李尚書就說,“一個什麼樣的匣子?”
宋源明搖頭道:“我沒有看清,袁先生說叫什麼龍漦寶匣。”
“龍漦寶匣——”李尚書一下子站起來,走了兩步,又急急地倒退回來,跌坐在椅子上,臉上蒼白,嘴角不停地抽搐,一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彷彿怕自己坐不穩,跌倒下去。
宋源明見了,大驚,連忙說:“大伯,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郎中來。”
李尚書痛苦地搖着頭,像要甩掉什麼,好半天,才停下來,看着宋源明說:“你說袁天正偷走的是龍漦寶匣?”
宋源明說:“袁先生是這麼說的。”
李尚書突然抱着自己的頭,眼睛瞪得大大地,鼻子嘴巴都跑了位置,臉上由於痛苦,皺作一團。
“那是我的,”李尚書極力地地喊起來,聲音里充滿了憤慨和絕望。忽然,跳起來撲向宋源明,緊緊抓住他的胸襟,說,“寶匣是我的,你還給我,還給我。”
宋源明被勒得喘不過氣,只得不顧一切地抓住李尚書的手,使出全身力氣,想掰開李尚書的手指。可是李尚書像一頭髮狂的牛,提起宋源明猛地一頓搖晃,接着像推車一樣,推着宋源明抵在牆壁上,雙手緊緊地頂住宋源明的胸膛,像按圖釘一樣,頂着宋源明,彷彿要把他按進牆壁里去。
李尚書的動作如此迅猛的,力道十足,絲毫不像出自於文弱的大丞相之手,宋源明驚駭萬分,他想解釋,可是脖子被勒得出不來氣,只能用雙手使勁地扳開李尚書的手,可是他那麼瘦小,很快不動了,一雙手無奈地垂下來,偃旗息鼓,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
聽見李尚書的大叫聲,兩個家丁跑進來,見李尚書還一雙手抓着宋源明,往牆壁里摁,宋源明掙扎着,哀求着,但是李尚書什麼都聽不見,抓着宋源明瘦小的軀體連續不斷地撞向牆壁。這番猛烈的操作持續了一刻鐘,宋源明終於放棄了掙扎,垂下雙手,頭也歪在一邊。
家丁驚慌地說:“大人,這孩子,這孩子死了。”
李尚書這才一下子驚醒,鬆開手,宋源明隨即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