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魚友
張家媳婦怎麼也睡不着了,心裏總是想着那黑洞洞的令人恐怖的墓室,還有宋源明神奇的獲救。
究竟是誰救了宋源明?他又是如何在水底下呆了一個多月呢?
張家媳婦眼前不時地出現那個神奇的氣泡,這是什麼樣的氣泡,能讓孩子在裏面待上一個多月?
張家媳婦想不出,滿腦子稀奇古怪,她坐在床邊,要等宋源明醒來,一定要問清楚。
宋源明睡了整整一天,張家媳婦見他睡得沉,雖然心裏有很多話要問他,但還是不忍心叫醒。她做了一碗純粹的白米飯,還煎了幾個野雞蛋,一碗野菌湯,等着宋源明醒來吃。
從早晨等到傍晚,張家媳婦終於忍不住了,即使她能等,飯菜也不能等了,再不吃就餿了。
她叫醒宋源明,把悶在鍋里的飯菜端出來,放到宋源明面前。
宋源明驚喜地看着這麼好的飯菜,問:“大娘,你哪裏弄的這麼好的飯菜?”
張家媳婦沒有回答,只是笑着說:“吃罷。”
宋源明端起飯碗,連扒幾口,說:“大娘,我都快忘了米飯的味道了。”
張家媳婦立刻想起了一件事,說:“明明,你在湖底下吃什麼東西?”
宋源明說:“不知道。”
“不知道?”張家媳婦詫異道,“這麼多天,你沒有吃東西?”
宋源明說:“吃了。”
“你不知道吃的什麼東西?”
宋源明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吃的什麼東西?味道鹹鹹的,有一股花草的香味,有點像乳汁。”
張家媳婦說:“那是什麼?”
宋源明搖頭道:“不知道。”
“誰給你吃的?”
宋源明笑着說:“一條很漂亮的鯉魚。”
“一條很漂亮的鯉魚?”張家媳婦驚異地說,“鯉魚精?你是鯉魚精救了的?”
宋源明說:“什麼鯉魚精?就是一條很漂亮的鯉魚,它每天喂那個東西給我吃,要不是它,我早死了。”
張家媳婦說:“那是不是它把你裝進氣泡里?”
宋源明搖頭道:“不知道,當時,我在墓室里都快昏了,忽然,墓壁開了,大水沖了進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就在氣泡里。”
張家媳婦說:“孩子,那氣泡一定是那個鯉魚精吐出來的,難道你沒見過魚兒吐氣泡嗎?”
宋源明醒悟過來,說:“大娘說得對,還真是它吐出來的。”
張家媳婦合起雙手,說:“阿彌陀佛,那是一個好妖怪。”
宋源明忙說:“大娘,那不是妖怪,它是我的朋友。”
張家媳婦說:“你的朋友?明明,它是妖怪。”
宋源明生氣了,放下飯碗,說:“大娘,不許你胡說,它就是我的朋友。”
張家媳婦見宋源明生氣了,便說:“好好好,是你的朋友,不過,你這個朋友為什麼要救你?”
宋源明搖頭道:“不知道。”
張家媳婦嘆氣道:“非親非故——哦,該不是你的父親或者母親的魂魄吧。”
宋源明睜大眼睛看着張家媳婦,對張家媳婦的推斷很有些相信,他噙着淚水,說:“若是我的父母的魂魄就好了。”
張家媳婦喃喃地說:“真有這麼巧的事?”說罷,搖了搖頭。
但是,宋源明已相信那就是自己父母的魂魄了,它是那樣溫和,那樣令人親近。這些日,他在湖底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他深切地感到那條漂亮的鯉魚溫柔和善良,雖然它不能說話,但宋源明非常清楚地體會到它對他的愛。對,這就是愛,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
因為有這種愛,雖然他們不能用語言交流,但是它的一舉一動,都能讓宋源明明白。它為他的遭遇而傷心流淚,為他能夠活着而欣喜萬分。
當它喂宋源明第一口食物時,它是那樣擔心,那樣無奈,用歉疚的目光看着宋源明,像一個拿不出好東西招待客人的主婦一樣,怕做出的東西不合客人的胃口。等到宋源明吞下食物,它高興得圍着宋源明打轉,像一個受到老師肯定的小學生,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
這種愛,除了父母還有誰能給呢?
宋源明深信“它”就是父母親,沒想到他與父母以這種方式見面,宋源明非常高興,非常幸福,他摟着張家媳婦在她的黝黑的臉上親了又親,口水和淚水都流到張家媳婦的臉上。
張家媳婦愣愣地看着宋源明,為這個孩子的瘋狂舉動驚呆了,她從來沒有看見孩子這麼高興。一開始,她還以為宋源明會因為被遺棄在墓室里而傷心,痛苦,沒想到,他似乎遺忘了那段不幸的遭遇。她想像不出他在湖底究竟遇到了什麼?是什麼讓他很快忘掉那黑暗的恐怖的陰森的墓室?
張家媳婦忽然想到,宋源明說他呆在湖底,那湖底不也是黑暗之處嗎?他是怎麼呼吸的?
她把疑問放在宋源明的面前。
宋源明笑道:“大娘,那湖底明亮得很,跟外面一樣。”
張家媳婦不相信,說:“瞎說,我聽打魚的人說,湖底黑黢黢的,水越深越黑,比三十夜裏還黑呢。”
宋源明說:“大娘,我沒騙你,真的很亮堂,湖裏的泥沙,水草,游魚都清清楚楚的。”
張家媳婦沒有說話,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宋源明說:“可能是那個氣泡會發光吧。”
宋源明這麼一說,張家媳婦信了,連忙說:“對,一定是那氣泡發出的光,太陽照着它多明亮。”
宋源明說:“是的,上面還一閃一閃的,五光十色,非常漂亮。”
張家媳婦說:“我的媽呀,那不比住在皇宮裏還舒服?”
宋源明說:“是的,大娘,再沒有那麼漂亮的房子了。”
張家媳婦說:“這樣的房子,你怎麼捨得離開?”
宋源明說:“是的,我是捨不得離開,但是大娘,你昨天不是在湖邊燒了紙嗎?明明聽見大娘說的話,看見大娘傷心,放不下大娘,就上來了。”
張家媳婦抱歉道:“是大娘不好,不該說那些話的,讓你離開那麼好的地方。”
宋源明說:“不,大娘,我可能是不得不離開。”
“為什麼?”張家媳婦問。
宋源明說:“那天,氣泡有些奇怪,突然,黯淡了很多,發出呲呲地響聲,我也感到很憋悶,像吸不了氣,鯉魚連忙把我送上岸邊,一到岸邊,氣泡就不見了。”
張家媳婦說:“那是氣泡要炸了。”
宋源明一陣后怕,獃獃地坐着,想着昨天晚上的情形。鯉魚推着氣泡很是急切,嘴唇緊貼着泡膜,一雙腹鰭抱着氣泡,嘴一翕一合,像運氣一樣,尾鰭使勁地擺動,急急忙忙地把氣泡向水面推,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原來是氣泡要炸了,不知道鯉魚怎麼樣了。她像是拼盡全力才把他送上來。
宋源明記起他第一眼見到鯉魚時,它好像異常疲憊,宛如從南海一直游到這裏,耗盡了幾乎所有的體力,它躺在湖底的一塊沙石上,身體一偏一偏,彷彿掌握不了平衡,又似乎隨時要浮出水面,頭兩邊的腮劇烈地張合著,身上好幾塊鱗片都脫落了,傷痕纍纍。
那時,他剛剛醒來,看見它這副樣子,不禁伸出手,想要幫它一把,因為它差不多肚皮朝天了。
忽然,它看見了他,尾鰭擺動了一下,翻過身來,嘴唇貼着氣泡。
宋源明見了,連忙把嘴貼過去,對着它的嘴送出幾口氣息。它似乎受到感動,眼睛轉動了幾下,然後,腹鰭擁抱着氣泡,臉龐緊緊貼在氣泡上面。
好久,它鬆開氣泡,慢慢地遊走了。
宋源明目送它離開,一股莫名的傷感緊緊攫住了他,他沒有想到在這幽深的湖底,還能遇到與自己一樣受傷的人(姑且說它是人吧,在宋源明心裏它已經是人了。)可是,它離開了,也許再不會回來了,孤獨再一次緊緊地抓住了宋源明,他傷心地哭了。
宋源明坐在氣泡里,裏面很溫暖,宛如陽春三月,氣泡外面是綠油油的水草,彷彿他的湖岸小屋周圍的翠竹。湖底的沙石光潔透亮,五彩斑斕,像鋪了一層寶石,不遠處還有一座山嶺,巉岩斷壁,深壑幽谷,黿鼉魚蝦游於其間,嘻嘻作戲。
但是宋源明無意欣賞這些美景,對他來說,剛剛逃離令人恐怖的墓室,心有餘悸,而且,現在還置身湖底,危險未除,生死難料。那個鯉魚也離他而去,即使現在葬身湖底,任何人也不知道,怎不叫人凄涼。
正在垂淚,那個鯉魚又游回來了,嘴貼着氣泡。
宋源明欣喜萬分,以為它又要他給它渡氣,便將嘴唇湊過去,對着它的嘴唇,沒想到一口乳汁似的東西,流進自己的口中,香香的甜甜的,還有點咸,滿含着花草的香味。
宋源明異常驚訝,怔怔地看着鯉魚。只見鯉魚的嘴一張一合,一隻腹鰭指了指宋源明的嘴,示意他吞下。
宋源明吞下嘴裏的東西,鯉魚滿意地點了點頭,繞着氣泡歡快地遊動,似乎慶賀自己的勝利。
以後每過一段時間,鯉魚就來給宋源明餵食,每次宋源明吞下食物,它就高興地游來游去,嘴裏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
“明明,快把飯吃了。”
宋源明醒悟過來,扒了幾口飯,放下碗,站起來說:“大娘,我出去一下。”
張家媳婦說:“你到哪裏去?”
宋源明說:“我要去看看它。”
“你那個水裏的朋友?”
宋源明說:“是的,它受了傷,還沒有復原。”
“怎麼受傷的?”
“不知道,”宋源明搖頭說,“看樣子是撞傷的。”
“那一定是為了救你,它撞開了墓壁,才受傷的。”張家媳婦就是這麼喜歡推斷。
如撥雲霧,宋源明連忙點頭道:“是的,一定是這樣。”
宋源明說罷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