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手稿之墳塋新娘
夜晚的山,特別的陰森和巨大,月亮斜斜地掛在山頭,顯得蒼白慘淡,黯淡到無法抗拒那夜色重重地壓下來,壓得人的神經緊繃的疼。
初春的三月,風,還帶着些許的寒意,透進皮膚,湧起一股寒意,我裹緊了衣領,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了,我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也不相信鬼神之說,只是,這樣的黑暗,這樣的山路,人,不自覺地就顯得有些弱小無助了。
樹枝掩映的小路蜿蜒進濃濃的黑暗中,只有手電里微弱的光芒照着前方崎嶇的路,忽然在光芒的盡頭,在那與黑暗的交接處靜靜地站着一個女人,女人穿着紅紅的喜服,頭上頂着紅紅的喜帕,雙手自然優雅地交疊着……風,吹着大紅的喜帕,輕輕地晃動……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睜眼再看:
然——
那女人已消失不見,黑暗的盡頭依舊是無邊的黑暗和婆娑的樹影……是我眼花了么?
我安慰着自己,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見。
終於找到了街坊口中說的那棵大榕樹,榕樹已經有些枯萎,剩下些黑褐色的樹桿和枝丫,乾癟枯瘦地掙扎着站立着……一座及人高的孤墳靜靜地立在巨大的墓碑后,尖尖的墳頭上已經長滿了青草,及人高的衰草肆意瘋長着,纖細的莖在料峭的風中來回擺動,更增添荒涼詭異的氣氛。
我將電筒射向墓碑,碑面已灰塵蒙面,光之所及,隱隱可見碑面上刻着關氏長子昊、關氏長媳傅氏之墓,確是關家少爺和媚雲合葬之墓,只是,沒人知道那棺木中的女人是媚雲,而非傅賢淑了。媚雲生前未能嫁入關家,死後卻能與關家少爺同穴,也算是對生前的一種補償了。
我收住遊離的思緒,定了下神,開始拿出工具,挖掘着墳上的泥土,一下,兩下,三下……一具棺木裸露在眼前,深深呼吸一口,起開棺木釘,用力一推,伴隨着“吱呀”一聲,棺蓋斜在一邊,寂靜的夜晚,這一聲特別的刺耳,如同女人凄厲的叫聲。
棺中,兩具屍骨並排躺着,一具骨架嬌小瘦長,紅色的喜服已經破損褪色,明顯是個女人,但頸骨已折斷,森森的頭骨,空洞的眼睛,咧開着黑黑的嘴,彷佛正訴說著無盡的冤屈與憤怒,我收回目光,竟不敢再看,視線落在女屍的右手骨上。
屍骨的右手上帶着一隻鐲子,清冷的月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芒:紅色的玉鐲,玉質細嫩晶瑩,流動的紅色條紋如焰火般華麗燦爛,而又凄美詭異,正是鳳凰血玉鐲子,正是紅梅夫人死時手上的血玉鐲子!只是當時這隻玉鐲已經被當作證物鎖在巡捕房裏了,怎麼此時又會出現在這屍骨的手上?難道那人竟又從巡捕房裏偷回了鐲子,重又埋入這墓穴之中?
然,更恐怖的是——
在女人屍骨的腳旁,放着一個死了沒多久的女人頭顱,頭髮被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挽成一個髻,前額梳着整齊的劉海,面色蒼白得泛青,正是消失了的紅梅夫人的頭!
一股寒氣從腳底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的每一處神經,喉頭堵得慌,兩隻腿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發軟,這真真是撞鬼了!
我匆匆蓋上棺蓋,幾乎逃也似的離開了墳塋,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背上涼涔涔的,風,還在冷颼颼地灌着,衣衫死死地貼在背上……
突然——
慘白的月光下投下一道影子,一個女人的影子……
我驚暮地抬起頭,一個女人幾乎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穿着紅紅的喜服,頭上頂着紅紅的喜帕,雙手自然優雅地交疊着……風,吹着大紅的喜帕,輕輕地晃動……
是那個女人,又是那個女人,來時路上碰見的女人,我以為是我自己看花眼了,可,此時,她再一次地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如此真切!
我傻了似的站在原地,腦海里一片空白,連害怕都似乎忘記了……
女人什麼也沒說,站了一會兒,轉過身,沿着山路緩緩離去,喜服長長的下擺滑過路上的青草……終於,女人融入黑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見,周圍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一群烏鴉驚叫着飛過——
空中縹緲着傳來女人凄厲的聲音:“鳳凰血玉鐲子,不會就這麼結束的,一切,不過還只是開始……”
我不敢再說這樣的女人是“人”了,我是真真切切地撞鬼了!
回到公寓,衣衫竟濕透了。一切還只是開始,一切還只是開始……女人的聲音依舊在腦海中久久地縈繞不去。
我不得不承認我心裏最不願意麵對的現實:鬧鬼!
如果是鬧鬼,那麼一切的疑團就可以迎刃而解:
為什麼關家的人會一個接一個的離奇死亡;
為什麼能有人知道死的是媚雲而不是全鎮人都認為的傅賢淑;
為什麼傅賢淑會如此離奇地死在H市公寓裏,而且裝扮正是一年前她殺媚雲時的模樣;
為什麼鳳凰血玉鐲子能夠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
為什麼傅賢淑不見的頭會出現在媚雲的棺木里;
還有墳塋旁的那個穿着喜服的女鬼……
案情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我卻依舊無法為此結案,我能告訴大家,這一個月來查證的結果就是“鬧鬼”嗎?這個早已在南沙鎮傳遍的事實,唯一的不同便是這隻鬼不是傅賢淑,而是媚雲,是醉紅樓的媚雲,更傳奇的還是這個煙花女子媚雲是被賢良淑德的關家大少奶奶傅賢淑所殺,我想,沒有人會相信這個結論,甚至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去相信案情的結果竟然會是冤魂索命!
多大的諷刺,人間的正義居然要靠冤靈自己去維持,如果不是傅賢淑的死,如果不是媚雲的冤靈,相信這個秘密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但現下又何嘗不是每天都在上演着眾多不為人所知的秘密?而且這些秘密很多的成為了永遠,靠人,會有誰能夠去執掌起這沉重的正義大旗?或許,媚雲是明白了,才化作了怨靈,去為自己身前討一個公道,但,這正義二字能靠她心中的尺來衡量嗎?我擔心始終會有無辜的人死在她手裏,那麼,這個正義又將靠誰來維持呢?死去的人的冤靈嗎?我不知道,對於現下這個世道,我真真的是不知道了。
想着媚雲的話“一切還只是開始,一切還只是開始……”,她,究竟還想要什麼?所有曾經害過她的人都已經死在了她的手下,她還想索取什麼?
這個案子,我也不知道究竟何時才能結案,或許,窮盡我一生,也無法等到了,所以我留下了這份手稿,如果一切還只是開始,將來一定還會有人為了媚雲而來,我期待着,這份手稿會對後來的人有所幫助,也希望着冤靈能夠安息,媚雲,媚雲的過去,一定是要知道的……
文稿到這裏就結束了,那隻怨靈果真不是關家大少奶奶傅賢淑,而是媚雲!
……
一切還只是開始,霧山村黃梅夫妻的死,雨嵐夫妻的死,炳叔的死,楚薇薇額上的紅斑,媚雲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是報復關昊的情人,早在七十年前她就應該做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又要如何才能結束?是和媚雲的過去有關嗎?只是,媚雲的過去,當年畢少鋒都沒有查到,他們又如何能夠查到?
蕭然雙眸神色漸漸篤定:“傅家二小姐傅賢情,傅賢情的出家絕對不會這麼簡單,一定是她後來也知道了什麼。”
“媚雲的怨靈後來找過她也不一定”楊光贊同着。
楚薇薇脆弱的神經再也經受不住,哭喊道:“祖外婆果真是傅賢淑的妹妹,媚雲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我不要就這麼死去!我不要就這麼死去!”
楚薇薇驚顫的聲音滑過三人的心扉,驚起陣陣漣漪:媚雲,她會放過楚薇薇嗎?她是那麼地恨傅賢淑,但七十年前她既然放過了傅賢淑的妹妹傅賢情,七十年後她更不應該遷怒於楚薇薇。
鄭文宇想起蕭然姑媽的話:傅賢淑其實是愛着關昊的,即使充滿怨恨地為他死了,但,終究下不了狠心,去殺他。特別是在那麼漫長的等待之後再見到他,或許,她也在期盼着和他重逢的時刻。
現在知道這隻怨靈是媚雲,但媚雲對關昊,又何嘗不是情之所鍾?心下隱隱地擔憂起來:南沙鎮之行,是這次旅途的終結,還僅僅只是怨靈陰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