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 雨女
青傑醒了，但是他沒有立即張開眼睛，這是個聰明的選擇。經過三秒的短暫復蘇，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回憶起了昏迷前經歷的事情。
瘋狂。真是太瘋狂了。
他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下進入一個玄妙的境界，覺醒為了半妖，不僅外貌大變，就連性情也變了，簡直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之後又跟三個陌生的老妖怪聊了很久，貿然加入了涉黑的妖怪組織青龍幫，當了這個幫會的空頭幫主。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跑去騙子的家尋仇，殺了這個騙子！
他殺人了。
他已經是一個殺人犯了。
這是多麼恐怖的一個事實。青傑對未來進行過無數次的幻想，但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殺人犯。
昨天的經歷就像是光怪陸離的夢，但青傑知道那是真的，在整個經過中，每一個細節都那麼真實。他感受到了自身的變化，體力的增長；他看到了形成實質的妖氣，自身體內的妖氣也在蠢蠢欲動；他刺死了活生生的人，將對方臨死前的表情牢牢記住，就等着在某個噩夢中再次夢見。
雖說那時的他是個妖怪，性情大變，但這無法抹去他殺人的事實。
青傑的心揪了起來，他該怎麼辦？該怎麼面對那三個妖怪？該怎麼處理殺人的事情？要報警嗎？為什麼要讓年僅十七歲的他承擔這種困擾？
那三個妖怪看起來很厲害，違抗他們的命令是不行的，就算他不怕死，也不能讓母親受到牽連。
不對，母親跟青龍結合生下了他，難道說母親原本就知道妖怪的存在？
真不知道該不該去問母親這件事。
青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繼續裝睡，儘力思考。他不想再去面對那三個妖怪，很害怕那三個妖怪再逼他去殺人。殺人是很恐怖的事情，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別裝睡了，我們知道你已經醒了。”筆仙的聲音忽然響起，口氣倒是很溫和。
青傑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身體顫了一下。他不得不張開眼睛，用脆弱的神經迎接接下來的挑戰。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卧室，此外還有四個不請自來的妖怪。
怎麼是四個？
除了先前的筆仙、牛頭跟心月狐之外，屋裏還多了一個十七歲左右的漂亮女孩。
女孩有一頭柔順的黑髮，大大的眼睛，嬌俏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身上穿着淡藍色的襖裙，這是古代女式漢服中的一種。不知為什麼，衣服沾了一些水，緊貼在了女孩的肌膚上，朦朦朧朧地透出了裏面的滿園春色。她的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一見青傑醒來，立即起身撲到了床邊，一副關切備至的樣子。
穿着這麼古老的衣服，一定也是個老妖怪吧？
青傑縮到了床角，與女孩拉開距離。雖說女孩相貌一流，楚楚動人，但一想到她是妖怪，還是會覺得不舒服。誰知道女孩變成妖怪之後，會是個什麼樣子呢？美麗的外表，只是一層虛偽的假象而已。
“少主你沒事吧？”女孩問道，聲音又甜又脆。
“啊……沒事。”青傑被逼得瞬間做出決定，眼下先對妖怪屈意迎逢，之後再伺機帶着母親逃離這裏。對，就這麼辦。
“雨女，你叫錯了，他現在已經是幫主了，而不是少主。”筆仙提醒道。
“抱歉，我叫了十七年少主，已經習慣了。”雨女擦掉了溢出眼角的淚水。
十七年？
這個年份正好與青傑的年齡吻合。
青傑打了個激靈，難道說這個女孩就是筆仙口中那個保護了自己十七年之久的妖怪？不對，不對，這算哪門子的保護，根本就是監視而已。
“幫主，現在有一件要事等待你的決斷。”筆仙說。
“什麼要事？”青傑回過了神，問道。
“雨女擅離職守，離開了你的身邊，害你被那混賬扎了一刀，險些慘死。你自己決定如何處置她吧。”筆仙正色說道，又給青傑拋了一個大難題。
“什麼擅離職守？”青傑迷糊了。
“都怪我不好，我本該寸步不離地保護你的，那樣的話，你就不會被刺了。”雨女探出手，按在了青傑胸口上，輕觸着已經消失無蹤的傷疤，“前幾天那個騙子騙了你，害得你整天悶悶不樂，我看不過眼，擅自跑出去尋找那個騙子算賬，害得你沒人保護，被那個騙子捅了一刀。”
“原來是這樣。”青傑感覺雨女放在自己胸口的手好柔軟，掌心上傳來令人舒服的溫暖。他想要讓雨女把手拿開，但沒好意思開口。
“這是瀆職之罪，幫主打算怎麼處置她？”筆仙問得一本正經。
“都怪我不好，你想怎麼懲罰我都可以。”雨女收回了手，把頭低了下來。她額前的黑髮垂下一捋，蕩來蕩去，一滴淚珠也跟着掉了下來，打在了床單上，立即洇開。
女人是水做的，雨女更是水做的，她是水屬性妖怪當中的佼佼者，身體裏的水分要多少有多少。
雨女滴滴答答地哭着，其他三個妖怪在旁邊肅然盯着青傑，等着青傑做決定，氣氛尷尬極了。
不到萬不得已，青傑不想傷害任何人，更何況妖怪都是一個鼻孔里出氣的，哪能真把雨女怎麼樣。他這個幫主只是空頭的而已，一定要理性地認清這個事實，萬萬不能指揮這群妖怪做事。
“我赦你無罪。”青傑對哭泣的女孩說。
“真的么？”雨女抬起了雨帶梨花的臉。
“當然是真的。你守護了我十七年這麼久，只是失職了一次而已，不算什麼。”青傑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謝謝你不怪我，我以後一定會加倍保護你的！”雨女張大眼睛，露出陽光十足的笑容。
青傑發誓這是他看過最漂亮、最靈動的眼睛。真可惜啊，這麼漂亮的眼睛長在了妖怪身上。
懲罰雨女這件事就算過去了，筆仙又批評了雨女幾句，叮囑她要盡職盡責云云，雨女一一答應。
青傑從床上下來，看了一眼窗外。現在已經是黃昏了，散發著光和熱的太陽正在下沉，世界即將沉入黑暗。他在白天非常睏倦，一旦昏迷，只有在快到晚上的時候才會有可能醒來。
“你們都在這裏，我媽媽哪去了？你們有沒有在她面前露面？有沒有嚇到她？有沒有跟她說妖怪的事情？”青傑連珠炮似的追問。諸多難題中，媽媽的安危當然擺在第一位。
“你放心，我們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並沒有在老夫人面前胡亂露面。老幫主一貫主張不要影響你們母子倆的正常生活，我們當然不能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昨晚你昏倒之後，我們把你帶回了家，並讓心月狐變成了你的樣子，混過了老夫人這一關，她因此並不知道你昏迷的事情。”
“老夫人？幹嘛這麼叫她，都把她說成老太婆了。”青傑鬆了口氣，還好沒有把母親也捲入進來。
“她是老幫主的妻子，按照尊卑輩分，我們當然得叫她老夫人了。”
“以後別這麼叫了，怪彆扭的。”
“那我可就簡單地稱呼為你的母親了。”
“這麼叫也可以。”青傑又想起一件事，“糟了！”
“怎麼了？”筆仙一愣。
“我睡了一整天，媽媽自己看了一天的店鋪，一定累了，我得去換她。”青傑丟下妖怪們，匆匆走向門口。
筆仙閃身擋在了青傑面前，出言阻止：“你不能去看店，我還有很多重要的話要跟你說呢。”
“可是店鋪怎麼辦？我媽賣了一天的東西，很辛苦的。”青傑是看妖怪們挺尊敬媽媽才敢這麼說的。
“可以讓我們替你賣貨。”筆仙給心月狐遞了一個眼色。
正百無聊賴的心月狐合上了手機，發出啪地一聲輕響。“就交給我吧。”她掐了一套手印，連連變換手勢，雙眼緊盯青傑，周圍的空氣猛然一震。
變化之術·眼印仿身。
一陣模糊的氣流罩住了心月狐的頭，向下移動，所漫過的地方當即變化。青傑的頭出現了，青傑的身體出現了，青傑的雙腳也出現了。心月狐幻化成了青傑的樣子，絲毫不差，就是眼神稍有不同。
青傑的眼神在白天時毫無神采，但在晚上很有朝氣。可心月狐變出來的青傑，既不像白天的青傑，也不像晚上的青傑，眼神還是跟心月狐一樣，有點懶散，有點冷淡。
“我去賣貨了。”心月狐走向門口。
青傑愣住了一下，察覺到一個大問題，連忙問道：“慢着，你知道那些東西都賣多少錢么？”
“不知道，但沒有關係，只要我用幻術讓那些客人把錢全掏出來就可以了。這樣一定穩賺不賠，你就放心吧。”心月狐懶洋洋地擺了擺手，意思是一切都包在我身上，絕對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