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大家閨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不是罪人可又能如何?她娘親的遠親嫌棄她晦氣不肯收,她娘也是沒法子了才送到這裏來的。
也是正好,那時候有個跟她年紀差不多的犯了罪的官家小姐剛巧病故了,坊里的嬤嬤怕出事兒這才收了她。
所以啊,你可別想着跟她去攀親戚,人家涼州話都不會說呢!”
“你這什麼表情啊!”她嫌棄的開始寬衣解帶,“你別多愁善感的可憐這個可憐那個了啊,要知道,雖說這一入芳樂司終身為技,可她最起碼活下來了不是?
只要她現在活的好好的,那就算沒辜負她娘那麼千里迢迢憋着一口氣的用心了。就像你個姑娘說的,活着呀!她得活着不是。”
“還有,你不像我們,我知道你早晚會離開,但阿月,你心好,心軟,這都沒錯,只是不要表現在面上,你看她處境可憐,卻不知,那是她如今能爭取的最好境地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對憐憫者的憐憫感恩戴德的,她們看着那份憐憫,只會覺得憑什麼,憑什麼你可以這麼無憂無慮,有親人相伴,有愛人相隨,而她卻要那麼卑微,那麼低下。
這種情緒一旦積累的多了,就會變成一把刀,這把刀傷着她,也會在不經意里,被她拿着捅向你。”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突然間覺得眼前的穆聆芝和一個人很像,而那個人是誰我卻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姐姐說的對!我不可憐她,也不可憐你,我看這司里的姑娘是各個都好,能文能舞,還通曉詩詞歌賦,就是那些大家閨秀也都比不上。”
她撈起一手水朝我直愣愣灑過來,“要你說,她們本來就是大家閨秀!”
“哎!你先坐着別動,等我洗好了就來幫你洗,你這裹着個腿的,別到時候澡沒洗好,再給我摔了。”
我笑朝她抱了抱拳,“是~,遵聆芝姐姐命,我呀,就坐在這兒,保管是一動也不動,要是挪了半寸,姐姐儘管打我。”
她瓢里的水“嘩啦啦”倒下,“那我可是真打,才不會跟你客氣。”
“好好好,真打真打,把屁股翹起來給你打好不好?”
又一瓢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親吻上我的面龐,“沒個女孩子樣的,小心你家非公子不要你。”
“他敢!”
“哦?這麼有把握?”
“那可不,你是不知道,他…呃…”還好收的快,差一點點就把阿晚等了我那麼多年的事兒給說出口了。
“他怎麼?”穆聆芝被我的話帶的興緻高昂,也不繼續泡澡了,濕漉漉的走出擦身,“說話說一半,頭髮剩一半啊!”
頭髮!我雙手抱頭,揉了揉還算細軟的頭髮的后道,“哎呀,沒什麼沒什麼,也就是一些小打小鬧罷了,反正阿晚是不會不要我的就是了。”
我拿起干毛巾走到她身後,抬着她散披在肩上的一縷發,邊擦邊問道,“聆芝姐姐跟樓里的半蘭相熟么?我看姐姐今日告誡我的話倒跟那次她同我講的有個七分像。”
她看了眼菱花鏡里的我,邊抹頭油邊回,“我是她進坊里后伺候的第一個姑娘,她伺候的很盡心,所以我時不時的也會跟她聊上幾句。算熟吧,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被調到後院伺候那個人后,就沒怎麼跟我說過話了。”
“姐姐之前…不也一直跟着簡公子么?”
“啪!”她突然回頭朝我手背上狠狠一拍,“想問什麼就直接說,拐彎抹角的,憋着什麼壞呢!”
我揉了揉被她打紅的手,觀望了眼四周后,附身貼到她耳邊,“姐姐有沒有覺得,今日的半蘭很不對?”
穆聆芝微蹙了蹙眉,“接著說!”
我轉身坐到菱花鏡前,背靠梳妝枱,“姐姐沒覺得今日的半蘭,話很少么?出門前也有刻意做打扮,倒也不是往明艷里的那種,一切裝飾極盡平凡。
走也走在最後面,像是企圖藏在大部隊裏讓我們忽略掉她似的。”
要不是穆聆芝今日的話,勾起了我記憶里那天半蘭說過的話,又要不是她剛剛拿起頭油擦拭發尾,而我今日,又偏偏沒有在半蘭的頭髮上聞到這芳樂司人專有的頭油味兒。
恐怕,我也想不到。
“她平日就不愛說話,有可能今天更格外點呢?”
“是嗎?”只是今日更加格外么?我杵着下巴在腦海里把半蘭今天的一舉一動都給快速的過了遍,從出院門開始到方才入宮闈。
看似,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只……總覺得哪怪怪的。
“好了,別想了。寬衣吧,我給你沐浴。”
“嗯,好!”身體雖聽着穆聆芝的話慢慢的動了起來,可心裏卻還是念着這樁事,遲遲放不下,這事不對勁,等會兒得好好跟阿晚說說。
沐浴結束后,秋月就把我們給引到了伏辰宮裏,“諸位請在此稍等,奴婢這就去稟告公主。”
領頭的嬤嬤含笑的道了兩聲“不敢”。
“這就是那天跳《綴腰歌》的那幫人嗎?”這是……“我”的聲音?
秋月看了我們一眼,“回公主話,正是!”
“那天衝上來給陛下擋刀的姑娘,是誰?”怎麼一上來就問這件事啊!不是要看歌舞的么?
“公主問話,需回復迅速!”秋月的出聲呵斥逼得我不得不朝前邁了一步。
“你低着眼做什麼?我很可怕么?抬眼看我!”
抬頭?不,不能抬,上一次抬頭對視就讓我昏了一個月,鬼知道這一次又要多久。
不抬不抬,是怎麼都不會抬的!
“阿月姑娘!公主在同你說話,與公主對話時需恭敬有禮,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你如今這樣,按宮規可是要挨庭杖二十下的。”秋月斂了斂這一路以來對我的寬容,突然間疾聲厲色。
怎麼辦,怎麼辦!抬頭回話與她四目相對是肯定不可能的事,可如果不依她,又保不得要落一頓打,我這前後兩世也不曾挨過庭杖啊!為了這事挨打,不值當,不值當。
我夾着餘光往左邊瞥了瞥,這個臭阿晚住的有那麼遠么,怎麼還不到啊!
等等!我和阿晚的面容既然都已經改變了,那這個是不是也變了?
幻境裏外的兩個我對視應該不會太有很大的反應了吧!
這個宋行舟,出去前也不給個准信,叫我這心裏沒譜的想着出路。
出路,出路……有了!剛入宮的時候,我最討厭什麼樣的人來着?
身子骨發顫,我原本低着的頭這次乾脆一磕到底,“公主饒命啊,阿月身份低微實在不敢隨意窺見天家容顏,阿…阿月…,求公主饒命!”
正位上坐着的“我”看着堂下連磕頭帶請罪,又哭的肝腸寸斷不能好好說話的我,沒興緻的擺了擺手,“還以為是個膽子多大的姑娘呢!早知你是這幅性子,我就不請陛下邀你們入宮來給我舞樂了。”
她深嘆了口氣,提着衣角就離開了位置,跟秋月吩咐了聲后,就躺倒屏風後面的美人塌上假眠去了。
“公主突覺身體乏累,需要好好休息,諸位就請先回吧!”
芳樂司領頭的那個嬤嬤在我們退出殿內后又小步走到了秋月跟前,細聲問道,“敢問姑娘,公主她何時……”
不等嬤嬤說完,秋月便道,“何時在舞,你決定不了,奴婢也決定不了,能決定的了的只有公主殿下。
嬤嬤與其在這兒問婢女得點不準確的消息,到不如回去后,好好的管管司里的人。
尤其,是那位阿月姑娘,那姑娘的殿前救駕可是入了貴人的眼的,若能好好教教,將來必成大器。”
“反之亦然,今日,是咱們公主脾氣好,不跟她計較,可這宮裏的主子卻不止公主一個。
改明兒若是遇到了陛下,又或者是遇到了這宮裏的哪位娘娘,阿月姑娘若還是這個瑟弱的,回不起一句話的性子,恐怕會累及整個芳樂司。
嬤嬤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明白奴婢的意思。”
得了秋月眼神指示的嬤嬤,忙從腰間取出個荷包,遞送到她面前,彎腰陪笑,“自然自然,這兩日勞煩姑娘了。”
她捏了捏荷包,不做聲響的反揣到了袖口裏,“不敢稱煩,只是為婢子的本職而已。天色也不早了,想來公主今日,也是不會再想要看歌舞了,嬤嬤,就帶着院裏的這些姑娘們先回去吧!
非公子那邊我會派人去說的,對了,記得不要亂跑。”
“自然,自然!”
“嬤嬤!”那嬤嬤一出殿門便被司里姑娘圍了個水泄不通,“秋月姑娘有說,公主什麼時候再召我們么?”聲色清脆犀利,倒是個從未聽到過的聲音,我好奇的偏頭一看,是她啊!
“不該問的事別問!一個個的都當這是芳樂司呢?”半是蒼老半是冷厲的聲音頓時嚇得那小姑娘後退一步。
“阿月姑娘今日可是累着了?”一改冷厲,她對我倒是客氣的很,只這客氣讓人頭皮發麻,縱是百般不願,可頂着她這眼神,我也只好微欠了欠身,賠禮道,“大概是的!今次,是我的瑟弱害得諸位姐妹沒能在公主面前獻舞,阿月在這賠禮了。”
穆聆芝頭一個上前扶我,“說什麼害不害的,沒聽剛才公主說的話么,她今兒之所以會再邀我們來,可全是因為你當日的救駕之功。得了她的青眼。
要不然,我們這幫姑娘的足想再踏這王宮大內一步的機會,恐怕都沒。
如今,已是很好了。”
她的這番話是在替我跟芳樂司的一眾姑娘解釋,我知她好意的沖她點了點頭,算作答謝。
她拉着我的手,也俏皮的眨了眨眼,似在說,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