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涼州後遺症
“阿晚!”
“姑娘留步!”一個素藍色身影突然橫擋在了我和阿晚之間,我不解的看向一旁正和穆聆芝交代什麼的秋月。
她走過來,朝那素藍侍女行了個半禮后,忙道,“這姑娘不知宮裏的禮數難免唐突,夏姐姐勿怪。”而後,又看向我,“再往裏走就是公主和娘娘們居住的宮苑了,非公子與這幾個樂師去那不太合適,故而就安排在了此處。”
她頓了頓,又道,“阿月姑娘不必擔心,這兒離姑娘們居住的地兒雖有點距離,可這周遭住的,都是夜間要巡邏不便出宮的侍衛,侍衛們武藝高強,又有這巍峨城牆所護,非公子只要恪守宮規不隨意走動,這性命之憂姑娘大可放下。”
“啊?”為什麼要突然間對我,做這一番解釋?我沒有擔心他在這裏住會遭到什麼莫名其妙的危險啊!
至於那話本子出廠次數多如牛毛的刺殺,更是想都沒想過,且不說他現在的身份僅是個樂師,沒什麼刺殺價值,就是他脫了面具說自己是老端毅侯之子齊衾,恐怕也沒幾個人會信吧!
那宋行舟走之前可是對我和他的相貌做了很大改動的,之所以還一直帶着面具也不過是接着之前的謊罷了。
跟阿晚道完別,秋月就又領着我們繼續朝前走了。
長長的宮巷,一眼望不到頭,午間的太陽明媚如火,它掛在空中,居高臨下的看着我們。
“還想呢?”穆聆芝突然出聲,驚了我心頭一顫,“啊?想什麼?”我反問她。
“別裝了,知道你和非公子感情好,可也不興得這麼黏糊的啊,就連…”她抬頭指了指走在前頭,端着宮步,半步不錯的秋月,“也都看出來了。”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剛才多跟你說那一句解釋的原因啊!”穆聆芝盯着我的側臉看了好久,“合著你真沒看出來啊!”
我提着裙子抬腿邁過一個門檻,“沒!”
她撇了撇嘴,“好吧,那可能是我個旁觀者看的發膩了吧!”
“剛才你和你那阿晚公子走在前面可是嘰里咕嚕的說了一路,就是說的又輕又含糊,好像還不是官話。那是你們家鄉的話么?你和非公子還是同鄉啊!”
“嗯。”我點點頭,“那是涼州話,我跟阿晚都是從涼州來的。”與其胡亂扯一個語種到最後被人拆穿,還不如自一開始我就據實相告。
反正涼州城那麼大,各縣村的方言還都不同,再加上就她穆聆芝自己也說了,我和阿晚方才說話極輕。
所以啊,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她會聽見,然後記住,然後再去找人核對。就是她果真聽見了,記住了,再找人核對清楚,知道我們在聊什麼了,那個時候,我們還在么?
“涼…州!”她念叨着這兩個字,突然道,“他被流放的地方好像也是涼州。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能…跟我說說么?”
我走了好半天路才明白過來穆聆芝口中的“他”是誰。
簡萬里,看她這神色,她對他也並非無情,是么?
看前頭秋月沒有要制止我們聊天的意思,我便翻了翻覃妁的記憶,把那邊關的場景一字一句都同她們緩緩道了出來。
從“涼州四邊沙皓皓”到“大漠孤煙直”,又從“葡萄美酒夜光杯”說到了“胡人半解彈琵琶”。
一路上,我說的起勁,她們聽的更起勁,興緻高昂不見減弱,直到……那句。
“西出陽關無故人!”
穆聆芝突然握了握我的手,我抬頭一望,卻見她右側的那個姑娘也正雙眼凄凄的看着我,“都看着我做什麼?”不解的我直接問出了聲,卻不料是被我這話激的還是她原本就想哭。
眼淚珠子“啪嗒”“啪嗒”落下,像細碎的珍珠我都來不及伸手撈取。
秋月看着這突然低迷的一群人微清了清嗓子,“咳,皇宮大院最不喜哭聲,這位姑娘還是儘早收拾好自己的好。”
那個我叫不出名字的姑娘,聽着這話忙吞了吞眼淚,哽咽的點了點頭。
“她怎麼哭了?”
穆聆芝握着我的手沖我搖了搖頭,“晚點再跟你說。”
我看了眼那眼睛紅腫的,跟那個小白兔有的一拼的姑娘,“嗯”了聲。
因徒步走了一路,秋月怕我們身上粘了從宮外帶進來的灰土會敗了此間蘇茗觀舞的心情,所以就讓我們先在居住沐浴更衣,等日落時分再去獻舞。
我們一行人從小宮婢的手上接過各自的行囊后就三三兩兩的入了自己要住的房間裏。
我剛寬衣解帶,就聽到穆聆芝“呀”了一聲。
“怎麼了?”
她指着我右腿驚呼道,“你這啥時候青紫了這麼大一塊,走了這一路竟也沒聽你哼聲,我的傻姑娘啊,你別是一路都在忍着吧!”
青紫?哪?我彎腰垂眼,尋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還真是好大一塊青紫,伸着手指頭點了點,“應該是在蟄渚小屋的時候碰的吧,棠華捏麵糰的時候我不就跟你說過了么?我磕到了下那欄杆。”
她急匆匆走過來,打開掉我的手,又扶我坐下,“你說是說了,可你也沒說有這麼嚴重啊!昨日在那院裏又不見你上藥還以為沒什麼呢!哪曾想……”
穆聆芝盯着我右小腿的眼神實在炙熱,我被她看的雞皮疙瘩漸起,忙往下扯了扯衣裙,“別看了,別看了,又不么什麼大傷,更何況,我是真的不覺得痛。”
“胡說,這麼大的青紫,怎麼可能會不痛,我早年練舞的時候也有摔得這樣,那滋味,可足足折磨了我大半個月,你可別為了見那公主白白的忍着了。
這傷筋動骨少不得要百天,我看你這青紫程度估摸着也是傷到筋了,不行,我得去跟嬤嬤說聲,叫她放你出去。”
“哎!”我一把拉住她,以前也不知道這穆聆芝是個這樣的急性子呀。“聆芝姐姐別去!”
拉她坐下,“好啦,姐姐也別急了,我這不都走了這麼多的路了么,也沒怎麼樣啊!我是真的不疼,要是疼可能會第一時間跟你說的。
咱們這好不容易進了宮,眼看着就要獻舞了,這麼個最後關頭,姐姐如果現在去求嬤嬤,讓她當我出去,別說嬤嬤擔不了這個責了,就是領我進來的那個秋月姑娘,恐怕也會少不了一頓數落。
好聆芝姐姐,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如果因我一人而害了整個芳樂司,那就說我的罪了。”
穆聆芝反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放心,就是有罪也是我來擔,我本就是個罪人,也不差這一條了。”
“姐姐!”她話未說完,我便忙出聲打岔,真是怕她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她嗤我一眼,“瞧你那膽小怕事的樣子,怎麼,現在不敢出聲勸慰我了?”
她這是……知道了?
從衣袖裏扒拉出手指,我不自覺的碰了碰鼻尖,“那個時候不是覺得姐姐長的這麼好看,死了可惜了么。”
“所以才不明着勸我,只說些家長里短來勾着我,讓我自己想活下去了?”
“嗯!”頭點下的極快,又昂起的迅速,看着容色艷麗,眉目多情的穆聆芝,我再次的慶幸了下,“真好!”
“什麼?”
我隔空的點了點她的眉,“姐姐能想通真好,姐姐還活着,真好。”
穆聆芝看着傻笑不止的我無奈的搖了搖頭,拿着才從包袱里翻找出的白玉瓷罐,躬身蹲到了我身前,掀起薄頭見膚的衣裙,她打開瓷罐,右手食指在瓷罐里舔了下黃白色膏體。
“嘶…”涼意穿膚而入,直逼體內。
“還說不疼。”她抬眼白了我一下,“忍着!”
小手揪着衣裙,我努了努嘴,“真的不疼嘛,我那是被你藥膏給冰的,又不是給疼的。”
“說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
她不知給我的青紫上糊了多少層,我是眼看着那膏面從平滑變成凹坑,“這是不是塗的太多了點兒啊,待會兒可還要洗澡呢!”
“洗澡的事等會兒再說,他們讓我洗澡,美名其曰是洗去污穢怕敗了看戲人的興緻,其真實目的也不過是想看看我們身上有沒有藏什麼不該藏的罷了。”
“哦~”原來這洗個澡還有這麼多的大道理么?我微低頭看向她,“你這…”
“別動!”她掰了掰我的腿后,又抬眼白了我一下,“這麼喜歡活着,那就乖點兒,這世上什麼病什麼傷不好好治,都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命的。”
我同意她的這個觀點,早在入侯府前,在我還是林家阿茶的時候,我就見過因一個噴嚏而不小心要了性命的例子了。
可我也沒想動啊,我只是想告訴她,她頭頂上有根白頭髮而已。
“對了,你還沒跟我說,那個姑娘是為啥哭的呢!突然間的,還真是一點兒徵兆都沒給。”
穆聆芝直起腰身,把用完后的白玉瓷罐又重新放到了那個包袱里,“傷心事到了而已,你讓她還給你什麼樣個徵兆?先登台發表個數百字的哭泣感言?”她呲了我一聲后,又道,“她跟你一樣,都是涼州的!”
“啊?”都是涼州的?那她會不會聽出來?
“啊什麼啊!你可別想着跟她去攀親戚,她心底里最不願提的地兒可就是涼州了。”
見我還是不解,穆聆芝只好又把話給說的更細了點,“她七歲的時候,家裏的父親和哥哥就因為徵兵沒再回來,後來,北朔人打進來后又把她的家給一把火屠了,她娘是拼着最後一口氣才把她送到芳樂司的。”
“芳樂司?”芳樂司里的人不都是罪臣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