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輜重營(七)

第七章 輜重營(七)

?麻袋這種東西,看着怎麼樣姑且不論,關鍵是貼着肉后太過於扎人,麻袋上些那細小的麻線絨毛,還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通常除了最無能地乞丐之外,也根本沒什麼人去嘗試着穿這個東西的。【≮衍墨軒無彈窗廣告≯ωωω.】

這還不僅僅只是一個舒適度的問題,主要是這些麻線絨毛很容易引起人的皮膚反應,輕則發癢,重則腫痛,根本便不適宜作為衣物穿着。

當然,如果是精心編織地細麻布那就又是兩說;而在北方這種非絲、棉地主產區來說,這粗麻布原本便也是普通老百姓日常穿衣地主要用料。

不過,這無論粗、細麻布,與做麻袋所用的東西,除原料相同外,那根本就是完全地兩回事。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輜重營中的這隻被派來押運軍資的軍隊,原本便是一隻沒有什麼根基的雜牌募軍,自身也幾乎是到了窮困潦倒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拿出東西來接濟外人的。

至於說輜重營中的這些役夫們,都是忻州城被征服徭役的普通人,其中大多為市民、也有郊區地農民,還有許多更是連自身都賣身為奴的豪門家奴。

根據大明律,平民在服徭役期間,一切的開銷都是要自理的,此番因為是執行這麼一個特殊的任務,因此在輜重營期間由軍方負責他們的飲食起居,這已經是他們天大的造化了。

事實上,除了營中地一日兩餐之外,其他的可都還是要自理的,就是這隨身的換洗衣物,那也是各管各,即便有也是從自己家中帶來的,原本也沒有什麼富裕。

而對於大多數的役夫們來說,更多的卻是除身上所穿的這點行頭之外,其他一無所有!

更何況,即便就是那有多餘衣物的,非親非故,也根本沒有人願意來做這個冤大頭。

在這個時代,一身衣服,卻也是一筆不小地財產了,許多貧苦人家,幾年都購置不了一件新衣的,而一件衣服傳承三代、四代人,直至新中國解放時也還並不少見。

再退一步說,如果是在一年以前,大家或許還會有因為同情心而可憐一下張知秋這個“落難之人”的話,幾個月以來,即便是忻州城裏大鐘寺和白雲觀的那些整日裏念叨着“普度眾生”、“慈悲為懷”地和尚與老道們,也早已經是變得心硬如鐵了。

自從大同地戰事起來之後,忻州城裏的難民數量已是一日多過一日,賣兒鬻女的可憐人海了去啦,時至今日,就連過去每日裏吃齋念佛的老頭兒、老太太們,如今在看到那些滿面塵沙和淚垢,衣衫襤褸、一臉菜色的難民時,也早已是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的了。

這才僅僅還不到一年而已啊,人心就都已變成這個樣子了……

戰爭,對於任何文明與人性的摧殘,原本便是最為迅疾和徹底的一種方式。

不是之一。

人的有些感覺,在沒有注意到之前幾乎可以被忽略,但一旦出頭冒泡后,便再也無法壓制下去了。

比如說,張知秋此刻這種全身發癢的痛楚,依稀便如當年“暗戀”某位當紅地“清純玉女”時地感覺。

在抓耳撓腮了六十秒之後,張知秋終於毅然決然地將上身的麻袋扒了下來;而在僅僅不到三十秒之後,更是破罐子破摔地將下半身的麻袋也踢脫下來。

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雞.雞!

張知秋呲牙咧嘴地沖遠處幾名幾乎將眼珠子都掉出眼眶的士卒們念念叨叨着,在諸人地目瞪口呆中,大大方方地將兩條麻袋鋪於火堆旁,舒舒服服地長嘆一聲躺了下去。

就在幾名士卒面面相覷地不知是否需要前去制止此等穢亂軍營地傷風敗俗之舉之際,遠處的張知秋卻又揮起一隻手來,從身下抽出一條麻袋蓋到了身上。

這一頗具回天之力地舉措,立刻使的幾名士卒終於可以心安理得的無視了張知秋這坨人肉;而張知秋本人,其實卻也並不是因為什麼害羞,純粹就是因為想佔便宜離的篝火堆太近,而被小火烤的有些蛋疼……

不知躺了有多久,正值朦朦朧朧、似睡非睡之際,張知秋忽然感到身上一陣清涼,勉力睜眼看時,卻是身上多了一件棉布的單衣。

眼珠再轉時,老孫頭那張凄苦的笑臉赫然在目。

“這是我家三子的一件新衣,他剛剛才穿了半年多點兒的,如今他是用不上了,你看看能否先湊合著,等回城了,再去給你量體裁衣。”

有些出乎張知秋意料之外的,老孫頭竟然還能出口成章,這差點兒顛覆了他幾天來對老頭子所建立的基本認知。

“這是怕天冷拿着準備的,我還一次也都沒有穿過的。”見張知秋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己,老孫頭凄然地呲牙一笑。

在這一刻,老孫頭的眼中所看到的卻不是張知秋了,而是他那個再也不能承歡膝下的三子了……

對於老孫頭的好意,張知秋毫無愧色地心領了;但對於老頭子的心思,他卻是根本沒有一丁點地興趣。

事實上,老孫頭之所以肯下如此大力氣來接近甚至是討好張知秋,卻還真是希望張知秋能夠同意認他做乾爹的緣故——其實他最開始時是並沒有這個想法的,但被人們取笑的多了,卻是覺得這個主意也果然是不錯!

雖然老頭子的這個願望還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地希望,但老孫頭自己對此卻是很有信心,而且近來老頭子也還有了另外其他地一些心思。

老孫頭家至今已經是三代單傳了,到他這一代地時候,結髮老妻很爭氣地終於是給他老孫家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但兩子卻是先後早夭,最終存活下來成人地,依舊是只有三兒子和最後地一個妾生的小女兒了。

不料想的是,作為忻州城地民壯,老孫頭的三子之前卻是在上次的蠻族入寇時,在隨軍出城巡查地方的時候,身上被人連砍數刀,稀里糊塗地死在了從定襄縣城流竄至忻州城外地亂軍之中。

經此一事,三子的生母、也就是老孫頭的原配,也終於因思念成疾,在一個月之後便步她兒子的後塵而撒手人寰了。

更為不幸的是,原本老孫頭與張鐵匠已經訂好,兩家要在今年冬天的時候給一雙兒女成親的,這下老張頭家的大丫頭卻也是由此而成為了一個新鮮出爐地“望門寡”。

之後地一段時間裏,老孫頭自己也變得有些瘋瘋癲癲,但他那根本幾十年都從無往來地孫家族人,卻是於日前專程從太原找上門來,希望他能在族中過繼一個子弟來延續他這一枝的血脈。

老孫頭家三代單傳,這關係最近的族中本家也得要上溯四代了,事實上也確實是早已形同路人了。

據說,老孫頭的三代老祖,昔年本也是孫家當代族長家的庶子——其實是老族長酒後失德,將一個剛剛抵債進門打工三個月的十二歲小姑娘給強姦后留的種。

這件事情,當年也曾在太原府很是沸沸揚揚了一陣子的,最後還是以孫老爺子將小姑娘納為自己地第八房小妾收的場。

大概是因為小姑娘年齡太小的緣故,十月懷胎之後,一朝分娩時卻是血崩而死。

孫家三代老祖磕磕碰碰地總算是也長到了十二歲,但那日子卻是過的連孫家的奴僕也還不如,也就是在這一年,孫家老太爺晏駕歸天,他也就幾乎是被凈身掃地出門了,懷中揣着分家后所得的全部財產:紋銀一兩三錢整。

孫家三代老祖之後拜入太原城中最富盛名的一個木匠門下做學徒,被孫家繼任族長、他的兄長以“有辱門風”為由,從族譜中直接除名。

十年之後,老木匠身故,已經技藝大成的孫家三代老祖,不願意在太原與自己的師兄、也就是老木匠的獨子口中爭食,這才遠走他鄉,落籍忻州。

經過孫家三代的努力,如今地忻州孫家也算得上是有房、有地、有產業地殷實人家了,但卻沒有想到,僅僅三代之後,他這一枝卻是就要面臨著絕戶的危機了。

如今太原孫家的人找上們來,就是希望能將他這一枝再溶入到孫家本族——說白了講,他們應該是看上老孫頭家這三代積攢的豐厚身家了。

事實上,孫家真正地發跡是在老孫頭的父親手上,當年老孫頭的老爹偶然間救下來一個落難地讀書人,後來據傳獲得了對方千兩紋銀地謝禮;但具體如何,如今已是時過境遷,也沒有什麼人能夠說的清楚了。

不過,支持這個說法地有力證據是孫家當年在忻州城外購置地三百畝良田——雖然只是普通地田地,但孫家自此也算是跨入了“縉紳”之列了!

老孫頭因為受兒子猝死地刺激,一直都是有些瘋瘋癲癲,所以這件認祖歸宗地事情一時也就還暫且沒有了下文,但太原孫家的人卻是就此在忻州城的高升客棧內包下來一個跨院,擺明了車馬是要“照顧”老孫頭這個老來喪子地本家長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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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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