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輜重營(八)
?第八章輜重營(八)
老孫頭是忽然於一夕之間被忻州衙門地一道指令、作為緊急抽調的民壯與服徭役地平民中的一員,來運送這批積蓄已久的軍資和緊急徵辟地糧草的。【≮衍墨軒無彈窗廣告≯ωωω.】
其實按照以往地慣例,徭役是可以出錢免役的,就象老孫頭之前就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親自服過徭役了,一直都也是交錢抵差的。
但是,這次新上任的忻州知州張克儉卻是極不通融,嚴令必須是要本人親自服役,否則將以通匪論處!
事實上,如今地忻州城內有許多地難民,其中不乏青壯,曾經便有士紳進言,稱願意輸捐銀兩,組織難民為民團來服務於大軍,卻是幾乎被張大人一怒斬首,最後雖經家屬四處託人、百般搭救,終究也還是沒逃過三十大板地處罰,並被重課罰銀萬兩!
張克儉此事雖然做的十分地霸道、跋扈,但縉紳、市民心存怨懟地卻是幾乎沒有,原因無他,上次定.襄城破,據稱就是被雜入難民中的漢奸混進城中新組地民壯后,殺死西門士卒、打開城門放進韃子的。
是役,定.襄城破,縣令以下所有官員盡皆戰死,城中三萬餘口男丁伏屍遍野,其餘婦幼被蠻人全部裹挾,出雁門關而去,整個定.襄縣城至今仍是有如鬼蜮。
現在大家地擔心之處在於,那些詐開定.襄縣城地漢奸們,如今無人識得其真面目——認識這些漢奸的人,不是戰死就是被卷出了口外,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是再次混入到了忻州城中。
新任忻州縣令張克儉大人不顧幕僚的反對,堅持己見地向所有市民公開了這個消息,其他地姑且不論,但是難民們地日子因此而更為艱難卻是有目共睹的。
事實上,如今已經有許多難民離開了這座讓他們處處感到冷漠與敵意地城市,繼續向更南方地太原府所屬地陽曲縣城、甚至是太原本府流動了。
但這也不能怪忻州人無情,戰爭所帶來地壓力本來就大,而且這些難民地大量湧入,也立竿見影地造成了許多地諸如糧食、衛生等極其現實的民生問題,種種因素累積、疊加起來,自然會是人心浮動,躁動不安了。
此番老孫頭拿出了自己這僅有地一套換洗備用衣物,雖然也是肉疼了半天,但最終還是決定給張知秋拿去做個內衣,但是外邊肯定還的是要套上那兩條麻袋的。
明末不同於現代,乃是千年罕見地小冰河時期,氣溫驟降、乾旱少雨,雖然才剛剛進入農曆九月,夜間氣溫便已接近零度,白天最熱時也才不過十七八度的樣子。
事實上,明朝之所以滅亡,氣候因素是主因:因為天災所引發地**終於從根本上動搖了立國數百年地最後一個漢人所建立地封建帝國,擁丁兩億的龐大帝國最後被蝸居一隅、總人口不過十餘萬的蠻族竊據天下,說起來當真就如兒戲一般。
先前張知秋在鬧出那些事端的時候,老孫頭已然是急的準備要去找營中上官給他出錢買命了,但沒料想這件極可能是會掉腦袋的事情,竟然只是亂了這麼一小會兒便無聲無息了!
事情已然了結,但是緊張過度地老孫頭卻一直都腳軟筋酥地動不了手腳,只能是眼睜睜地瞅着張知秋揚長而去而不敢聲張。
好在一切都也還為時未晚。
如今不比往些年,老孫頭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這個節氣地時候還是可以穿單衣的,可是這些年卻是一年比一年地冷,如今在這時節就必須要穿夾衣了。
到了冬天,那州城裏更是每年都要凍死十個、八個的,大家對此也都見多不怪了,今年看來卻是要死更多地人了!
有了老孫頭兒子的這身衣服,張知秋總算是可以不再裸奔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穿好衣服后的張知秋才剛一下蹲,身上的衣服便已然開裂了。
苦笑着看向老孫頭,張知秋低聲自嘲:“人太肥啊——要是有把剪刀就好了!”
“剪刀現在沒有,不過我有這個!”老孫頭對張知秋的自嘲沒有理會,他的三子與張知秋體形相差甚遠,衣服不合身是必然的。
“這是什麼東西?”看着老頭兒麻利地從懷中摸出一個一掌多長、四指寬細、但卻是刃口開在前端地怪刀來。
“這是刨刃!”老孫頭低低地說道:“這是全山西最好的刨刃,千金不易!”
經過老孫頭的一番解釋后,張知秋才恍然地知道,老頭子手中的這把怪刀,卻是他作為一個木匠地吃飯工具——推刨地專用刀片!
推刨是用來處理木料表面的專用工具,如果沒有推刨,便無法對木材地表面進行光滑處理,而刨刃正是推刨地核心部件。
相傳中國古代沒有推刨——或者說是沒有現代所見到的這種“羅馬推刨”,而這種說法正是認為,推刨是在明末時由西方傳入中國的。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中國本身有魯班所創地刨子,但是不同於更加簡潔方便的“羅馬推刨”,因而被逐漸地取代淘汰了。
老孫頭地這把刨刃,是由他的親家老張頭以一塊上佳地天外隕鐵精心所制,可以輕而易舉地處理最為堅硬地紫檀木,在所有地木匠們眼中,這就是千金不易地重寶!
“嗯,雖然不如剪刀方便,但也聊勝於無!”隨手在麻袋上輕輕一劃便破開一條大口子,張知秋眼睛一亮地開始寬衣解帶。
“你……這是又要幹啥?!”老孫頭一時間有些緊張:在這個輜重營中,得了瘋病的人還真不是一個兩個!
老孫頭自己其實也不是真瘋,只是時不時地會有“痰迷心竅”地癥狀發作,但是在不犯病的時候老頭兒還是頗為精明強幹的,否則也守不住那偌大地一份家當。
在老孫頭的親眼見證之下,賭咒發誓地保證自己絕對沒瘋地張知秋,先是用一根木炭條將兩個被割開的麻袋畫的亂七八糟,然後便用老頭子視若珍寶地刨刃將其割成二三十塊!
老孫頭原本也是想着訓斥張知秋幾句的,但想想終究也不過就是個麻袋片子,乾脆也就閉口隨他去了——就算割壞了,大不了天亮後向營中花錢再買兩條便是!
不過,就在老孫頭被張知秋忽悠着回到帳篷中去取輜重營中幾乎人手一根地麻袋針和麻線回來時,卻是正好看到那身兒子的單衣在被張知秋大卸八塊!
這下,老孫頭終於是徹底傻眼了……
對於張知秋的所作所為,和老孫頭一樣奇怪的也還大有人在:早在之前那個黑衣小旗臨時轉向之後,在張知秋的這堆篝火周邊便很快又多出幾個執勤地士卒來的。
不過,這些人對於張知秋的行為也沒有任何地干涉,同樣是和其他的士卒們一樣不言不語的冷眼旁觀,只是到了後來張知秋**而眠之際,才有一個士卒悄然離去,但直到張知秋開始揮刀裁麻袋的時候,遠處才又悄然地多出來兩道人影。
對於這一切張知秋都一無所知。
當然,張知秋也不是沒感覺到有人在觀察自己,但覺得這本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反倒是他對於營中如此放縱自己一事有些意外。
但是,在想到這個所謂地輜重營,其實也只不過是由一夥普通老百姓臨時所組成地“運輸大隊”后,便也就隨即釋然了。
張知秋的這身衣服,最後也是由老孫頭自己來親自動手完成的,作為一個手藝高超的木匠,雖然以往從來都沒有做過針線活,但對使用小號的麻袋針還是沒有任何地障礙的。
事實上,因為輜重營中有大量地麻袋——糧袋和飼料袋,而且由於路況地糟糕、以及運輸工具地簡陋所極易造成地大量破損,是以特意是配備了許多地麻袋針的,而這些麻袋針因為並不需要很精細,是以也並非都是鐵針,許多都是大號地骨針。
在這個時代,任何地鐵製品都是非常地珍貴的,而一套大小、粗細、完整齊備地縫衣繡花針,更是民間嫁女所必不可少地重要嫁妝之一。
眼瞅着十幾塊大大小小地麻袋片兒,老孫頭也懶得多費那心思,乾脆就是一心一意地練習自己的針法,反正張知秋讓怎麼縫,他老人家就怎麼下手。
不過,等到了面對自己三子的那件棉布單衣的時候,這麻袋針便顯然是不合用了。
對於老孫頭所提供的這身衣物,張知秋到是沒有做什麼大的改動——他只是直接就把那衣服剪成了零碎,然後要求老孫頭分門別類地與那件麻袋衣服縫到一起。
換句話說,張知秋這是把老孫頭提供的這件棉布單衣給作為了這身麻袋衣服地“里襯”了,如此到是可以有效地解決麻袋片兒對於皮膚地刺激問題。
對此老孫頭雖然是連連地翻了七八個白眼,但終究也還是沒有多說什麼:這件衣服對於張知秋而言實在是太過瘦小,最好的處理辦法,看來也還真就是他現在所做的這樣。
事情至此,也由不得老孫頭多想了,他認命地蟄回大帳之中,從相熟的街坊那裏借了一根縫衣地鐵針來。
當然,在達到熟練使用這小號縫衣針地程度之前,老孫頭那也可是付出了手指被扎十餘針地慘痛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