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環球證券之死
每當盧翼和我談起滬深股市初創時期，他就會說到“腥風血雨”四個字。可能是由於他見過了太多的腥風血雨，他後來一直迴避操盤和研究市場，盡量選擇和市場距離較遠的邊緣業務，影響了他成為企業領袖的道路。世界上大型金融企業的掌門人大多是洞悉市場興衰的行家，比如巴菲特，比如索羅斯，在金融的怒海狂濤中，一個技術型的帶頭人太重要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盧翼可算是一個典型代表。
在周冠中叱吒風雲的90年代初，國人對股市的認知有限，介入股市的個人投資者的分量還沒有達到能撐起股市的地步。經濟體制改革剛剛起步，國企的大鍋飯體制還沒有完全砸亂，實行的是廠長責任制，董事會制度還沒有建立，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管理機制沒有形成。在這種情況下，管理層明令禁止國企資金進入股市，禁止銀行資本進入股市，僅靠民間資金推動的滬深股市羸弱不堪。
周冠中對盧翼說，這是最壞的時候，也是最好的時候。
我理解，周冠中肯定是認為他處在國內資本市場跑馬圈地的時代，風雲際會，理當英雄輩出。所以，股票發不出去，他做了國內第一單券商包銷的IPO業務，為了走向國際，他第一個收購了在香港聯交所上市的外資券商，為了增強資金實力，他帶領環球證券成為最早操縱市場的莊家。
改革開放是“摸着石頭過河”，前面的路沒人走過，需要改革者有敢為人先的勇氣，去嘗試，去摸索，去挑戰。那時候，廣東走在全國改革開放的前沿，經濟很快繁榮起來。周冠中到廣東參觀過，知道廣東人“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說法，也知道他們“遇到綠燈趕緊走，遇到黃燈搶着走，遇到紅燈繞着走”的做法。所以他的膽子出奇的大，做了好多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守株待兔說的是一種思維慣性，人一旦取得成功，多少都會形成思維定式，這就埋下了日後失敗的種子。
周冠中的失敗來得很快，他曾計劃在2000年讓環球證券成為與美林證券、高盛集團、野村證券比肩的全球十大投行之一，這個理想還沒來得及實現，他就轟然倒在了路上。
讓他遭遇滑鐵盧的是國債期貨。滬深股市上什麼都是新的，人們對國債期貨的了解自然不可能透徹。不光是周冠中不透徹，可以說，對所有的人都是如此。
國債期貨是個什麼玩意呢？很簡單，前面說到的國庫券就是一種國債，後來國債普遍採用無紙化發行，就沒有人用國庫券的叫法了。國債期貨是國債的一種衍生品，是用約定的好價格在未來某一時間進行國債交割的標準化合約。
那時的國債期貨有40倍的槓桿，買進40萬的國債只需繳納1萬元的保證金。打個比方，買40萬人民幣的大米只需要繳納1萬的錢，在約定的時期里，這些大米的支配權就屬於你了。如果在這期間大米上漲了百分之三，你就賺了1.2萬，對於1萬元的本金就是1倍多的升幅了，反過來，如果下跌了百分之三，這1萬元就虧光了。一般機構的操作量是這的幾千幾萬倍，輸贏數量大，時間短。
國債期貨的高槓桿，帶來了暴賺暴虧的效應。世界在一天之內就能翻天覆地，面目全非。介入國債期貨的人，大多自信心忒高，相信自己是人中之龍，到後來，事實卻證明不是這樣的，大家對它都不熟悉，成了一段荒誕的歷史。
上交所授權普通交易商的國債期貨配額是幾萬口，一口等於2萬元國債面值，而授權環球證券、申冠證券和中經證券這三大主力的配額比別家多，分別是40萬口。周冠中一開始的操作還是合規的，慢慢地，就變味了，開始超限，其他的機構也普遍超限。上交所當時的信息系統遠沒有現在這般先進，不能及時查出來。結果是超了1萬口就想超2萬口，交易商的持倉越來越大。敢大膽超限的反而吃到甜頭，謹慎的人反而被逆向淘汰。劣幣驅逐良幣，情況變得越來越失控。
總部位於北京的中經證券，來頭比較大，一直對周冠中的頭號券商名頭心有不甘、虎視眈眈，兩下里平時就摩擦不斷。在國債327品種上，中經證券慢慢和環球證券形成對壘之勢。中經證券是多頭司令，環球證券成了空頭司令，雙方都布下重兵。剛開始周冠中可能沒想孤注一擲一錘定音，但隨着事態的發展，他漸漸騎虎難下，終於把這一局做成了世紀之賭。
327國債之戰從95年2月初開始，那時周冠中還是順風順水的，到中旬時，周冠中一時興起，將環球證券的多倉提高到100多萬口。16、17、20日，是三個連續的交易日，327品種出現了一定的下跌，幾乎讓中經證券為首等多頭崩潰，周冠中趁機增倉，企圖畢其功於一役。哪知道從21日開始，利多傳言不斷，多頭鹹魚翻身，327轉身上揚。
盧翼永遠記得周冠中對他說的話：“狹路相逢勇者勝，只能硬拼了。”
於是環球證券繼續加倉。
23日是327的倒數第二個交易日，一旦交易期結束，就進入交收日，多空雙方的虧盈就此扎帳，輸贏定局。
這一天下午的16：22時，距收盤僅剩8分鐘，327品種持續上漲，環球證券的虧損擴大到10億元之多，周冠中急紅了眼，他絕不可能就此認輸。於是他下令操盤手連續下單，一共報出了23筆每單90萬口的大單，把327牢牢地釘死在跌停板上。
是的，釘死！327最後8分鐘在跌停板上走成了直線！
毫不誇張的說，這是驚天大逆轉！
環球證券一下子從虧損10多億變成了賬面盈利40億！
里打外招50億需要多少人虧啊，那可不是錢毛了的現在，那是資金貴如血的1995年2月啊。
於是，數不清的多頭鬼哭狼嚎，一瞬間財富化水，淪為赤貧！
這一天收市之後到夜晚10點鐘這段時間，很多的期貨投資者心情是難以平靜的，這一天碰到的事情也會讓他們終生難忘。
晚間，上海和北京的某些重要金融部門駐地發生了群體性抗議事件，最後導致上交所連夜開會，決定最後8分鐘的交易全部作廢。
於是，多頭起死回生，環球證券巨虧，跌入地獄。
現在回頭來看，周冠中在這件事上肯定是有失誤的，但這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在於：上上下下對於國債期貨不了解，交易制度存在嚴重的漏洞，執行制度也缺乏足夠的技術條件。
2個月後，有關部門宣佈暫停國債期貨交易。直到十七年過後的今天，這種暫停狀態也沒有改變。327國債事件也被媒體和當年的兩會代表稱為中國的巴林銀行事件，周冠中被撤職，后又被逮捕，判17年徒刑。一代證券教父戛然離場，從此退出金融界，也退出了公眾的視野，銷聲匿跡。
哥已不在江湖，但江湖總有哥的傳說。這句話特別適合送給周冠中。
周冠中的對手，中經證券總經理徐世達，也沒落到好下場。95年的秋天，徐世達遭神秘殺手行刺，幾乎命喪黃泉，最後下落不明，蹤影全無。
環球證券出現了流動性危機，被其他券商兼并。中經證券慘淡經營一段時間后，被撤銷法人資格。
盧翼是周冠中得力幹將，親身經歷親眼目睹了周冠中的興衰，學到了寶貴的經驗，積澱了深厚的金融知識和管理知識，成為許多企業競相追逐的人才。
盧翼急匆匆地找我主要談兩件事。
他說：“這個月，2號和3號基金業績出現了大幅波動。不正常。”
我聽了這話，根本沒往心裏去，畢竟證券市場是個波動頻繁的地方，以我們公司的體量，一天幾千萬或幾億的資產波動都是正常的。
盧翼看我神情平淡，急了：“2號基金的操盤手雷柏可是新手。”
他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管理2號基金的雷柏進公司才半年，以前在公募基金有三年的從業經歷。和其他幾位操盤手比較起來，這個履歷是單薄了一些。公司經驗最豐富的操盤手是管理1號基金的許功慶，在券商那裏幹了5年，后又在基金公司待了13年，其次是3號基金的楊帆，也有11年的從業經歷。
“有人反映，雷柏和新思維的人交往密切，有老鼠倉的嫌疑。”
“消息可靠嗎？”我吃了一驚，不得不對這個問題重視起來。
“前幾天，總裁辦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匿名的，舉報雷柏和新思維投資諮詢公司的張廣斌串通，泄露我們建倉的消息，讓張廣斌做老鼠倉。剛開始，我對這事也不信，但這兩天我找人查了一下，發現他們倆確實有私交，經常在一起吃飯泡吧，過從甚密。”
盧翼把電子郵件轉給我，我點開一看：發件人叫小魚釣貓。
“我給小魚釣貓發了回信，希望能見一面，但他不肯。我說，怎麼能證明你講的是真話呢？他說以後會讓你看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