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拳怪招

“我給你介紹個人，”盧翼指了指身後的男子說，“這是老錢，錢世發，他經常到外地收購國庫券，是我們營業部的大戶。”

當時的國債基本都是實物券，發行時向企事業和政府機關人員攤派。環球證券設立了門市部，專門從事國庫券的櫃枱交易。條件很簡陋，門市部才十幾個平方米，每天用小黑板寫出當天的買入價和賣出價，供市民買賣，兩者之間其中的差價就是環球證券的傭金。每筆交易的金額一般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傭金非常有限。時間一久，上海的一些“黃牛”發現了其中的門道，他們主動跑到外省，從民間或國債服務部收購國庫券，長途販運到上海來賣給門市部。他們的交易額比普通市民大得多，先開始是上萬元，到後來還出現了單筆交易額上十萬元的大單。

周冠中掃了錢世發一眼，又指了指沙發：“請坐。”

老錢激動地坐下，然後介紹了自己跑國庫券的情況。

周冠中笑着說：“你現在有什麼困難嗎？”

“我有賺錢的路子，但是資金太少，現在上海已有不少人發現了這條路子，所以我要跟他們搶時間，賺錢只爭朝夕。”

周冠中哈哈大笑：“是啊，遇到商機快下手，錯過時機難追悔。時間就是金錢！”

“對啊，所以我就想啊，我有路子，您大公司有錢，不如我們合作一把。”

“好。”

周冠中很快就想出了合作方式，他幫老錢向銀行貸了一筆款，然後讓盧翼帶隊和錢世發一起到各省去收國庫券，每筆按照9比1分配，大頭歸環球。

這事兒一動起來，環球證券的國庫券交易就立馬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時老百姓每月的工資不足百元，除了日常開支根本就沒閑錢，都主動把國庫券賤賣給當地的國債服務部，一張百元的國庫券才賣80幾元。各地國債服務部的國庫券堆積如山，正愁沒地方處理呢。經人民銀行批准的國庫券交易試點僅有上海等少數城市，於是，全國各地的國庫券大量湧進了上海，流進了環球證券等兩三家非銀行金融機構。

環球證券和錢世發合作的時間不長，操作四五個回合之後，周冠中慢慢摸清了門路，讓盧翼帶人單獨行動，迴避以後的政策風險。

但風險不是想避免就能避免的，在金融市場這江湖上混，風險時時刻刻存在，只有完全退出江湖之後，才可能真正和風險之間建立一堵防火牆，否則，一切避免風險的想法只是良好的願望罷了。

我講的這個故事，既可以說它是一個關於金融鏖戰的故事，也可以直接把它理解為一個關於風險的故事。我是在金融征戰和金融學習累積近20年後才懂得這些的，相信聽完我故事的人，會理解這一點。

央行國庫券專項檢查開始了。

雖然上海是全國的交易試點，但環球證券到外地收購國庫券的事情卻是秘而不宣的。也許站在今天－－－－－－2012年這個時點上，大家都會說，這怕什麼呀，知道就讓他知道唄，難道還能坐牢殺頭不成？

嘿嘿，殺頭是不可能，但坐牢和罷官絕對有可能。

70年代多養幾隻雞都可能被“割資本主義尾巴”，販賣一點糧食都可能會被打成“投機倒把”，像國庫券這樣的金融產品，交易額比那些東西大幾百倍幾千倍，真要計較起來，哼哼，那叫“上頭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發行國庫券是向各省攤派的，基本上各省均衡，數量相差不大。國庫券到期後由財政部兌付，兌付中很快就發現了上海的數量奇多，而有些省份奇少。央行派人到上海搞專項檢查，看是否有機構在國庫券上投機，擾亂金融秩序。上海人民銀行也召集了金融機構負責人開會，讓各家自查自糾，周冠中參加了這次會議。會後，盧翼提醒道：“咱們是不是要停一下啊？”周冠中蠻不在乎地擺擺手說：“不能停，停了我們幾百號人拿什麼吃飯？繼續干，注意保密就行了。”

這事情周冠中的心裏自有盤算。環球證券是全國證券業的試點，試點嘛難免會走別人沒走過的路做別人沒做過的事。何況，要把上海建設成為亞太甚至世界金融中心，債券的自由交易是遲早的，股票的自由交易也是遲早的。所以環球的事情即使發作了，估計也能搞個“下不為例”，或者小小的行政處分一下意思意思。怕個鳥？冒得這個膽，就別吃這碗飯！。

哪想到，沒過多久，人民銀行國債專項檢查組就突然襲擊，給周冠中來了個下馬威。

這一天，盧翼在國債門市部和人談事，突然衝進來一大幫人，其中有位人民銀行的熟人，盧翼急忙迎上去打了招呼。

“王處長，什麼風把您吹來了？是領導們給咱們基層群眾送溫暖嗎？”

王處長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小盧啊，沒看見這麼多人嗎，沒點事情不可能擺出這麼大的陣勢。”

“那是，那是。”

王處長接著說：“來搞檢查了，你們沒辦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哈哈，處長您放心，我們哪能幹什麼出格的事情，我們周總不是經常到人行彙報嗎？絕對是實事求是，照章辦事。”

檢查組一行人和門市部負責人進行了交談，又檢查了庫房等重地。盧翼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到街上給周冠中打了個電話，然後風急火急跑回了總部。

見到周冠中時，他正在庫房裏組織人員掩藏國庫券。盧翼急了：“不行不行，庫房一定會重點查的，不能放在這裏。”連忙把門市部看到的情況向他彙報。

周冠中急得團團轉，站在走廊上連抽了兩支煙，然後把煙頭使勁甩在地上，用力踩滅，大聲說：“走，庫房是不能放了，讓他們全部搬到我辦公室去。”

盧翼愣了：“這行嗎？”

“放心吧，我有招。”

總部能調動的人員全部火速出動，把大麻袋裝好的國庫券一袋一袋搬往周冠中的辦公室，房間很快被塞滿，但他們馬上就傻了眼：要命得緊，還有一大半沒放了！

周冠中看着堵塞得滿滿的辦公室，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流下來。

他大聲吼道：“往上碼，一直堆上頂。”

工作人員照他的安排，把麻袋一層層往上碼，窗戶也關上了，窗帘也拉上了，辦公室變成了密密匝匝的實心庫房。

剛弄好沒幾分鐘，總裁辦的人員就跑來說人行的人到了。周冠中跟他耳語了一陣，然後對現場的人說：“如果有人問，大家就說沒見過我。千萬記住！切記！”

檢查組的人在總裁辦的陪同下，對環球證券的庫房和辦公室逐一檢查，發現了一些日常的小問題。總裁辦主任笑嘻嘻的說：“幸虧有領導同志們親臨指導，不然我們還不知道這些規範哩。還是領導們的水平高啊。”整個兒一臉的諂媚。

“別給我戴高帽子啰，這些規範，以往的文件里都有，誰知道你們安的什麼心？”檢查組的負責人完全不給面子，一邊回答，一邊走到周冠中的辦公室門口，等着主任開門。

“這是周總的辦公室。”主任說。

“周總呢？他不願見我是咋的？”領導沉下臉，翻了下眼珠。

“哪裏哪裏，周總出差了，昨天剛去的杭州。”

“那你拿鑰匙來，打開看看吧，你應該有辦法的。”

“哎呀！真不好意思，”主任連忙說，“周總的鑰匙前幾天丟了，我把備用鑰匙給他了，沒來得及配新的，現在開不了啊。”主任一臉的悲催。

檢查組的頭頭看了看，搖搖頭說：“好，那就算了吧，等周總回來你們馬上向他認真彙報，上頭對這事兒盯得緊，注意規範操作。”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規範。。。。。。”

周冠中算死了：檢查組的人決不敢在缺乏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對總裁辦公室破門而入！

這是個奇拳怪招。管理學的教科書不會教這些，但它非常管用。

看官們看到這裏可能會有疑問，這故事跟股神有雞毛的關係？羅里吧嗦談這個有意思嗎？呵呵，我既然講這些，就說明關係非常大。大家知道的，現在證券界高官和明星基金的平均年薪在1000萬人民幣左右，入職不久的新手也在100萬以上，人人名車豪宅，個個衣着光鮮，證券公司和基金公司處在高高的殿堂之上，牛氣哄哄。可是，他們想過嗎，就在不遠的20年前，證券市場的拓荒牛們，就是在如此簡陋的條件下開始起步的，正是依靠他們艱苦卓絕的創造性工作，才有了今天的繁榮。

創業者的工作條件簡陋，承擔了很大的風險，個人收穫卻非常微薄，付出遠多於獲取。現在的金融企業高管們，工作條件奢華，富麗堂皇，付出的不多，收穫的遠遠高於創業者們。這公平嗎？

我也接受“存在即合理”的思維方法，但是，即使我們還沒到“佔領華爾街”那樣過激的程度，我們也該“吃水不忘挖井人”，善待那些為證券市場打下了卓越基石的人們。

周冠中頭頂“證券教父”的桂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他後來的遭遇卻相當凄慘。他把彈丸般幼小的環球證券發展成亞太地區最具影響力的投資銀行，公司資產在八年時間裏從幾千萬擴張到一百多億，最後，自己卻身陷囹圄，鋃鐺入獄，草草結束了職業生涯。

一顆熠熠生輝的巨星，轉眼間變成了默默無聞的流星，隕落。。。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