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白姝在識海中造了一個幻境,將自己困住了,沐青便一直待在裏面。
她有些束手無策,到底還是依着。
白姝總是悶聲不說話,成日只守在竹子旁邊。
沐青沒再出去點燈,留在識海中作陪。白姝陷得太深,不願意清醒,就這麼日復一日地沉溺。
那些年沐青對年幼的白姝不夠關切,就那麼放養着,極少顯露過溫情,更沒怎麼縱容過對方,而今倒有些不一樣了,這一日她主動抱了白姝一回,白姝起先不為所動,只低着頭靠着她的肩膀,過了一會兒,突然動了動,抬手攀住她的肩,將腦袋抵在她頸窩中。
沐青怔住,半晌,還是由着了。
在巫山鎮的那些日子,師徒之間的相處總是少了點什麼,當時的沐青是受人敬仰的尊上,白姝卻是難以管教的孩子,有些東西難免被忽略了。
沐青出自天塹十三城,從小就修習救世為民的大道,受的教誨亦是如此,在與白姝產生糾葛之前,她只是一個過於冷清的觀世者,遊離於世俗之間,看遍了凡人的悲歡離合,可卻未能參透自己。
她扶住白姝的後背,喉嚨像被堵住了,良久說不出話,直至白姝摟着她動了一下,她才輕聲道:“對不起——”
站在道義的立場,沐青從來都沒做錯什麼,可在感情上,她實在虧欠這人太多,數都數不清。
白姝寧肯深陷識海不出去,自是與她有關,興許這人都還分辨不清她是真是假,以為她只是自己構造出來的幻象,猶如無法脫離的夢魘。
適才的一聲道歉讓白姝頓住,久久不動作。
沐青也沒動,就這樣摟抱着這人。
不多時,她將白姝摟得更緊些,用臉側挨了挨白姝的鬢髮,還是又說:“這些年是我負你,對不起。”
可仍舊沒有得到回應,白姝抵在她頸間低了低眼,一會兒,竟就此化作虛無消失在她懷中。
沐青挽留不及,只能眼看着。
她愣了一會兒,隨即才反應過來。
也許是不想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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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兩日,白姝醒了。
沐青一直在這人識海中等着,但未能等到對方回去。她的魂體太虛弱,每次只能出去待一會兒,於是每天能見到白姝的時間有限,其餘時候都得附在白姝身上,且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將會處於無意識狀態。
江林她們並不知曉沐青的事,專程過來探望了白姝兩次,因着擔憂白姝,所以無人提及沐青,連陸傅言都不曾說起過這個。
陸傅言還是每日都會去崖下看看,盡弟子的本分,幫着守一守沐青的軀體,而今白姝忽然蘇醒,他也不知該怎麼相與,畢竟他與白姝同為沐青的徒弟,對方還是自己名義上的師姐,可相互之間卻一點都不熟悉,見面時難免會無言以對。
況且,雖然之前都是他和江林在照顧白姝,但那時的白姝一直是本體狀態,看着還算無害,與現在化形后的模樣全然不同。
白姝對陸傅言很是冷淡,可沒到疏離那種地步。她待江林和清虛還行,不冷也不熱。
太真也來了一次,帶白姝去了趟崖下,那裏有沐青尚且完好的軀體。離開崖下后,太真將白兔交還給白姝,解釋道:“傅言沒有時間照顧它,就送到我院裏了,現在你醒了,該還給你了。”
數月不見,兔子還是那樣肉乎,渾身都快圓成一個球了,它皮毛光亮柔順,比較長,都把兩隻紅通通的兔子眼遮住。
以前它很怕白姝,可這次被對方接過去以後,它並沒有像以前那樣怕得直抖,而是任由這人抱着,三瓣嘴不停地嚼着乾草。
白姝接下它,朝太真說:“多謝。”
並沒有多餘的話。
太真倒不在意,還親自送她到隱月樓附近。
在眾人心中,沐青是真的沒了,她留下的只有這兩個徒弟,太真等人自然會善待白姝和陸傅言。
白姝也沒多話,頗寡言少語。回到隱月樓以後,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將兔子放在院中養着,可沒有多做什麼。
兔子乖乖待在院中,吃飽草就往角落裏蹦。
沐青再次出來時才發現了兔子的存在,這麼久了,她都快忘記兔子的存在,當初她將白姝和兔子一同帶離崑山,那會兒兔子才如今的一半大,日子倒是過得快。
她在窗口站了會兒,須臾,回頭看了看燈下的白姝。她是魂體,白姝應當看不見她,故進門后就在桌案前寫着什麼。
沐青過去看了一眼,那是曾經她教過的符文,很基礎的法術。
白姝應當是看不見她的,她都走到桌前了,這人還在埋頭寫着,全然沒有察覺到房間裏還有別的人在。
這般境地也在意料之中,所有人都看不到而今的沐青,她往後只能像現在這樣了,興許偶爾能進白姝識海,能與對方見一見。
有些話沐青還沒來得及開口說,白姝似乎也不大願意直面,只得這樣僵持着。
外面的天色逐漸陰沉,太陽早就隱進了山後,天空由湛藍色轉變為黑色,夜幕落下得很快。
沐青已快維持不住魂體,隨時都要消散,看樣子只有明天才能出來了,她身形晃了晃,下意識想扶住白姝,可卻在瞬間穿過了對方的身體,根本觸碰不到。
都這麼久了,她還是不太習慣這樣,很多時候都會忘記自己不再是從前那般,只是一個什麼都摸不到觸不着的破碎魂魄。
這一瞬間,沐青心頭生出失落感,終究有些五味雜陳。
觸碰不到其他人,遊離在這個塵世之外,她並沒有太深的感受,自然而然就適應。白姝還未醒來的時候她她習慣了每日都要點上一盞燈,而後就靜靜守着對方,那時也不覺得有什麼,很少會像眼下這樣空寂,彷彿心裏少了一塊。
她那時是想着白姝可以早點醒來的,因而在對方識海中說的那些話亦沒有半分哄騙與虛假,都是真的,可白姝卻沒給她再繼續的時間,且這人蘇醒之後,也不需要她點燈了,每當快天黑的時候,這人總會在她出現之前把燈點上。
沐青心緒有些複雜。
點燈是她的執念,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之外她什麼都做不了,無法碰到實物,更不能像尋常魂魄那樣,因而只能候着。
沐青知曉白姝還怨着自己,即便這時候可以出現,可以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存在,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她還是什麼都沒做,每天都靜靜守着這人。
在她消散的那一刻,白姝執筆的手停了下,眼皮子半垂着,可也僅止於此了,沒有別的反應。
沐青未能瞧見這一幕,沒來得及再看對方一眼就這麼身形消散。
白姝放下筆,須臾,抬頭望了下窗外的深沉夜色,過了一會兒,又折身過去將燈吹滅,讓整個屋子陷入暗沉之中。
今夜星月綴滿天,整片天空都是零碎的星子,銀月不夠明亮,看起來是模糊不清的,頗有種氤氳朦朧感。隱月樓周圍還是靜悄悄的,大晚上都沒人過來,燈火一滅,看着就像是一棟久無人居的空樓。
這一晚上,房間裏的燈沒有再亮起,周圍都是黑漆漆的。
待沐青翌日恢復再出來時,以為還是如先前那樣,可這次房間裏的燈卻沒點上,白姝也沒在桌案上站着,而是穿着她以前的雪白長袍矗立在窗前。
沐青怔了怔,不知這是怎麼了,她欲去點燈,可遲疑了一瞬還是作罷,思忖了下,緩緩走到白姝身旁。
這人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其實過不過去都一樣,可沐青還是過去了。她挨在白姝旁邊,由於距離太近,手臂就與對方交疊在了一起,雖然觸碰不到,但像是挨在一處。
順着白姝的視線往外面瞧了眼,除了黑沉的夜色什麼都沒有,今夜如昨,沒多大區別。
不知這人到底怎麼了,沐青偏頭看了看,但未能從對方臉上看出任何情緒。
沐青看不懂這人在想什麼,也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只靜默地守在一邊。
從房間的窗口能看見遠處燈火璀璨的正殿,還有宗里弟子們住的院子,那些地方與這裏寂靜冷清截然不同,雖不喧鬧,可到處都充滿了生氣,往來往去的弟子,四處都是人。
再遠一些,還能瞧見樹林深處的藏經閣,往後便只剩下層巒疊嶂的群山萬壑,萬丈高山在夜空中顯得格外雄偉壯闊。
曾經沐青久居於此,這些都是她每日每夜見到的場景,現在陪着白姝一起站在這裏,早已物是人非,心中難免有些惆悵。
時間過得快,又到了該消散的時候,再一次出來得明天了。沐青收回視線,半垂着眼,再往白姝那邊靠近了些,平心靜氣地等着待會兒回到這人身上。
只是今晚的種種都不同尋常,白姝在這時也斂起了目光,不再望着空蕩的外面,而是突然開口喊道:“師尊……”
聲音很低,語調十分平靜,好似沒有波瀾起伏的水,連一圈漣漪都沒有。
沐青霎時愣住,下意識看過去,不確定這是知曉自己在這裏,還是對方有感而隨口喊了聲。
但不論怎樣,她心頭都一悸,像被緊緊攥住了,被無時不刻地牽引着。
白姝側了側身子,抬抬眼,看向這邊。
“回巫山鎮罷。”
“什麼?”沐青沒緩過來,也一時辨不清話中深意。
白姝沒立即回答,而是緩步到桌邊將油燈點上,在昏黃溫和的光溢滿整間屋子,才柔聲道:“等開了春,我帶你回巫山鎮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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