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爭吵
直到下班前,杭晝都沒能等到郁晨曦。
胸口處積壓着莫名而來的鬱結,彷彿一團黑雲揮之不去。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些什麼,他和郁晨曦之間的交集明明只存在於這短短几個月而已,等竣工后,他們便會再次形同陌路,見面幾率微乎其微。
可想是這麼想,他還是不免被自己不安分的眸子給氣到了。
最後,杭晝是陰沉着臉離開郁家。
一個人的強烈情緒往往能影響到旁人,杭晝的低氣壓硬生生讓裝修工們皮都繃緊不少,平時偶爾會嗑嘮幾句,這一天卻鴉雀無聲,深怕自己的一個聲響催化低氣壓,瞬間形成暴風雨。
他們暗暗叫苦,心裏盼望着郁晨曦的回歸,頭一次深刻感受到郁晨曦的重要性。
所幸,如他們所願,隔天就把人給盼了回來。
郁晨曦的歸來,對杭晝而言,就像是清泉再次流淌,悶重難受頃刻間消散了許多。
杭晝表面上看似一如既往地冷漠,但那雙桃花眼卻閃過一點亮光,很淺,淺得連他自己也沒察覺。他抿了抿唇,猶豫了好半晌,才狀似隨意地問道:“身體如何了?”
郁晨曦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眨了下眼,輕笑道:“那天回去休息一天後,我就好了很多。”
一天?
杭晝蹙起眉宇,脫口而出反問一句:“那昨天呢?”
郁晨曦“嗯”了一聲,突然意會他的意思,眼眸亮晶晶的,唇角笑意更甚。
“我昨天是去談工作。”他特意解釋一句。
杭晝微微一愣,莫名地,忽地煩躁了起來,眉頭鎖得更緊。
他與自己置氣似地“嘖”了一聲,“沒必要真的跟我解釋。”又不是他的什麼人,他問這些問題有什麼意思!
難道習慣真的單靠二十一天就能形成嗎?
郁晨曦每天準時出現在他視線也讓他形成一種非看見他不可的習慣了嗎?
杭晝不信,也覺得荒唐。
在郁晨曦還不明白他怎麼忽然生起氣來時,杭晝便往別處走,可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修長挺拔的背影停滯了很久,卻始終不轉過來。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低沉清冷的嗓音才從前面緩緩傳了出來。
“郁晨曦。”杭晝淡淡地喚了一聲,話語間有着斥責,“以後別再亂跑,自己的身體狀況,你自己清楚。”
郁晨曦被堵得啞口無言,他的確清楚,但那又如何?
緩緩垂下眸子后,他才小聲地給自己辯解一句:“那天是意外,我原本想那個小山丘並不怎麼高,應該影響不是很大。”
的確。
對一般人來說,那個小山丘雖然可以看到城市一部份的樣貌,但實際的高度卻讓人足以輕輕鬆鬆走到頂端,這也是為什麼杭晝會把那兩座墓碑安置在那兒的原因。
安靜,卻又不孤高。
杭晝聞言,並沒有回頭,只是聲音綳得很緊,像是壓抑着些什麼。
“總之,做人得有自知之明。”他說道。
話音一落,便又邁開步子,走到裝修工們身旁繼續講解細節。
郁晨曦怔然地望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到一陣委屈,揉了揉鼻子,嘴角扯起一抹難看的笑,一字一頓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我有。”他擁有最多的,就是自知之明。
只是有些事,如今已經不容許他為了這點明白而退縮。
不然,就來不及了。
這個小插曲導致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間降到了冰點,尷尬縈繞在整間屋子,讓人有些呼吸困難。
兩人都不是性子主動的人,一個明知對方說得也沒錯,另一個明明聽出對方的難過,可誰也沒率先打破那道毫無預警直接砸在兩人中間的牆。
直到兩個小時后,兩人怔是一句話都沒能說上。
“這邊需要加強隔音還有隔熱……”
杭晝性子本就冷硬,怎樣也不打算做那個破局的人,然而,在他和裝修工們講解重點部份時,依舊時不時關注着一旁正垂頭喪氣的人的情況。
不動聲色,卻讓與他一同討論細節的人能夠發現。
裝修工們迅速地對視了一眼,暗暗發笑。
打破寧靜的是一通電話。
杭晝看了眼來電人姓名后,先讓裝修工們去做事,才慢悠悠地走到角落,接了起來。
“晝哥……”那頭的人吞吞吐吐,聽上去很是遲疑,“你能回來工作室一趟不?”
“有事?”
“有點事……”
“那你過來。”不喜歡墨跡的杭晝立馬打斷他的話。
那頭的人默了默,才問道:“你那兒有人在旁邊嗎?”
杭晝倒是回應得毫不客氣,涼涼地拋給對方四個字:“明知故問。”
“那不就得了,晝哥,我要說的事是不能隨便讓人聽見的。”那頭似乎有點委屈,說話還隱隱帶着控訴。
杭晝聽了,擰了擰眉,思量片刻,便“嗯”了一聲,直接掛了電話。
那頭的人目光難以置信地看着被掛斷的手機,以為杭晝如此冷酷無情沒人性,卻沒想到他晝哥把手機放進兜里后,便果斷轉過身,向裝修工們表示道:“我待會有點事,你們繼續按照我的話去做,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說。”
言罷,便毫不拖泥帶水地走出郁家。
郁晨曦有些茫然地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更是沉了沉,彷彿有顆岩石壓住他的心口,重得他喘不過氣。
裝修工們知道他們早些時候吵了一架,此時見郁晨曦臉色難看,便推出一個人撿起和事佬的身份多提一嘴,“郁先生,杭先生就是嘴硬而已。”
郁晨曦認為他們只是在安慰他而已,也不願駁了他們的面子,還是勉強地笑着應了一聲。
那位裝修大哥嘆了一口氣,“昨天你沒來的時候,杭先生一直忍不住往你平時坐的地方看去。”
郁晨曦猛然抬起頭,怔忡地反問道:“真的?”
裝修大哥點頭,“真的。”頓了下,又補充了句,“而且每看一次,表情越難看。”
郁晨曦緩慢地眨了眨眼,不自覺地碰了碰心口處,總感覺那兒溫熱溫熱的,欣喜如湧泉一般不停地涌了上來。
原來,杭先生是在意他的。
這個認知,讓他喜悅得嘴角彎了起來。
-
“你最好是有正事。”
杭晝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一眼就看見在旁邊不知道等了多久的卓明樹,直接冷冷地丟給對方這麼一句。
卓明樹被他話語中的威脅嚇得悄悄吞了一口唾液,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晝哥,你還記得王月半嗎?”
杭晝聽到這個名字,先是皺了皺眉,想了幾秒,腦中就出現相對應的那個胖身影,他不由嫌棄地撇了撇嘴,“嗯,然後呢?”
卓明樹見他還記得,鬆了口氣,再次提起一口氣來時,語氣夾雜着憤憤不平,“你知道這龜孫子現在跟誰合作嗎?”
杭晝懶懶地掀起眼皮,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媽的現在竟然跟A.P.合作!”卓明樹提到這個名字就氣得磨了磨牙,“業內誰不知道跟我們最水火不容的工作室就是A.P.那陰損玩意兒!”王月半特么拿着他們H.Z.的設計圖找他們的仇敵接案,真不是在給他們添堵?
杭晝聽到這個名字,臉色頓時也沉了下去,目光幽幽。
A.P.跟他們結怨的起源還得追溯到剛創業的那一年。
那時候,兩邊的人大多都是剛從大學出來,還沒受過什麼社會毒打的年輕人,特別血氣方剛。恰好有一個月,業內辦了場大型比賽,兩邊為了後續發展,自然也都派出好手參加。
最後結果可想而知,H.Z.略勝一籌,而A.P.本就不太能接受這個結果,又聽到不少人對他們倆的評價,一個比擬天,一個貶成地,於是便懷恨在心,接連好幾年都給H.Z.添堵。
直至今日,兩家工作室還在那兒爭鋒相對,誰也不讓誰。
杭晝確實是不太喜歡A.P.的人,但也僅限於不喜歡。
一直以來的爭鬥都是卓明樹和底下的人帶頭對抗,而此時此刻,卓領頭便是氣得臉都紅了,面對杭晝淡漠的神情,嘴上依舊在破口大罵,“更傻逼的是,丁偉那狗東西拿着我們的圖去做事,狗嘴還不放乾淨點,勁個兒跟人說我們多差勁。”
丁偉,便是A.P.的老闆。
他們這個行為,簡直跟拿着別人試卷作弊,背地又在那嘲別人成績真差的腦癱玩意兒如出一轍。
不怪卓明樹氣得臉紅脖子粗。
相比卓明樹的激動,杭晝倒是淡定得多,聽完他的話,只是平靜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雖然早就想到會是這個反應,但卓明樹還是不免有些挫敗,剛才的氣勢一掃而空,只能憋屈地問道:“晝哥,你不氣嗎?好歹也是咱們不共戴天的死對頭。”
回應他這一句話的是簡簡單單的“沒必要”三個字。
不等他再說什麼時,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已經扯了扯唇,諷刺又帶着無盡冷意地說道:“這不剛好能一網打盡了。”
卓明樹稍稍愣了下,隨即意識到他晝哥的意思,眼眸瞪大。
一瞬間,涼意沿着背脊直衝後腦,生生讓他打了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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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晝:一個刀子口豆腐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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