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他的賞景
雨幕中的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切,隱身在迷霧之中似地。
可此時此刻,郁晨曦眼中的杭晝卻是如此清晰,冷然又鋒利。
一股腦地脫口那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頓時緊張地滾了滾喉結,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蜷縮成拳。
一下攥緊,一下又鬆開,彰顯着他心中的慌亂。
杭晝聞言,腳步停了下來,擰着眉頭轉身過去看向面色有些局促的男人,神色淡漠地反問一句:“什麼?”
那股勁沒了,郁晨曦有些無所適從,聲音小了許多,“我說,杭先生要不要和我一道去賞美景?”
杭晝這下清楚自己沒有聽錯,毫不猶豫地拒絕道:“不去。”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感到臉熱尷尬,心裏打鼓似地跳動不止,但郁晨曦還是咬着牙,堅定地說出自己的請求。
“杭先生,就這次。”
迎着杭晝夾着荒謬的目光,繼續說道:“就當是我圖個安心,畢竟這兒也是荒郊野外,平時也不怎麼有人上來。”
說完,他便閉上了嘴,靜靜等着對方的答覆。
杭晝一下子就聽懂他的弦外之音,沉默地抿了下唇,腦海中恍然想起他們倆的初識。
那天,好像就是郁晨曦毫無預警地倒在地上,要不是恰好在大街上,然後剛好在他面前,恐怕人早已不知所蹤;而此時,放眼望去,一片幽暗,一丁點人煙氣息都沒有,如果在這地方有個萬一……
那就真的萬事休矣。
想到這裏,杭晝暗自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心想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了郁晨曦的,什麼事都上趕着犯到他眼前。
算了,就跟這麼一次,省得待會出了事,搞得他心神不寧。
“就這一次。”他淡淡地說道。
郁晨曦聽見自己想聽的答案,眼眸亮了起來,隨後緩緩彎起唇,轉身領路向上走。
杭晝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在這說長也不怎麼長的路程中,自己已經把注意力放在郁晨曦身上無數次,就好像擔心他體力會在中途就不支。
走了有十五分鐘左右,兩人才抵達高處。
眺望遠方,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片樹林,細長連綿的雨絲直直落下,而後迅速沒入翠綠之中,四周稀薄雲霧環繞,有些朦朧,卻也有些森然。
“你想讓我看什麼?”杭晝望着這平平無奇的景色,不明白這怎能稱得上“美景”。
郁晨曦聞言,只是笑笑,“等着,應該快來了。”
杭晝不懂是什麼東西快來了,一時間眉頭緊鎖,有些後悔自己浪費時間在這兒陪個奇葩看樹。
也不知郁晨曦到底發沒發現身旁男人的不耐煩,只是過了幾秒,杭晝突然聽見他問自己一句話
——“杭先生,你相信奇迹嗎?”
……有點莫名其妙。
杭晝不明所以,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郁晨曦微笑着解釋道:“就是實現那些原本不可能成真的夢。”
杭晝嗤笑一聲,滿是嘲弄地回道:“不信。”
這世間那麼殘酷,到處都是黑暗,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就算有,也只是屬於少數這輩子註定幸福的人。
他杭晝可不是這類人。
郁晨曦聽了,也不怎麼在意他的答案,只是神色不變,語氣極為篤定地吐出兩個字。
“我信。”頓了幾秒,他兀自垂頭笑了一聲,“或者說,我必須信。”
杭晝看着他,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想問,信了又能怎樣,信了就能降臨到自己頭上嗎?
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問出來,只是沉默着,渾身散發出與深林有些相似的氣息,同樣幽冷。
周旁安靜了良久,才又響起了聲音。
這回的聲音卻比先前輕了很多,近乎呢喃,也不知道是說給杭晝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不然,我真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盼頭。”
杭晝微微一愣,側眸看他一眼。
過了好半天,雨勢才漸漸小了下來,然後一點一點停了下來。
郁晨曦收起傘,餘光瞥見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景色,眼底隱熠發亮,他連忙出聲說道:“杭先生,抬頭看看。”
杭晝給足面子,懶懶地掀起眼皮,循着郁晨曦的目光看去,頓時也愣在那兒。
縱然雨停了下來,可雲霧卻沒辦法在一瞬間散去,只能徘徊在山間,變成雲海。
如夢似幻,宛如人間仙境。
即將西下的太陽變得橙黃,灑落的金光劃破雲霧,穿梭在山丘之間。
郁晨曦微微眯起眸子,適應着突然照入眼中的光芒,輕輕啟唇,“也許這幅景緻對住在山區的人來說,很常見,可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卻是極為難得的,得拼勁運氣才能夠看見。”
要不然怎總有人為了那一眼美色而跑到山上,卻又失望而歸。
杭晝看着那被晚霞一點一點暈染的翠綠,眼底卻始終毫無波瀾。
他不明白,這有什麼稀奇的?
在電腦上隨便搜尋一下就能看見比這更美的景色,他實在不懂郁晨曦為什麼能擺出這副感動的表情。
郁晨曦目光專註地描摹着光影變化,輕聲說道:“這是我二十七年來,無數次拼運氣中,唯一一次成功。”
稍稍停頓了下,他扭頭看向杭晝,而杭晝也默契地轉過頭回望。
嘴角掛起笑靨,可眼眸中卻蘊着哀傷,郁晨曦似哭似笑道:“你看,我終於還是等到了。”
奇迹,就像是這一片雲海。
雖然是鳳毛麟角,卻依舊是真實存在,給人盼望的機會。
郁晨曦在等。
等一個能改變人生軌道的奇迹。
-
山區的空氣本就稀薄,對心臟脆弱的人而言,着實是一種折磨。
那天下了山後,郁晨曦終究還是撐不下去,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勉強走到了杭晝的車上,就昏了過去。
杭晝連忙把他送到醫院,當郁晨曦一醒來,他立即意會過來,保證道:“你放心,我不跟你父母提起今天的事。”
郁晨曦放下心來,又沉沉地睡過去。
周一早上。
杭晝再次到郁家監工,等到了十二點多,竟然沒等到往常會出現在門口的人。
心下雖感到疑惑,但還是繼續等,可直到一點多了,依舊見不着人影。
這下他知道郁晨曦是不會來了。
不過也沒多麼在意就是了。
只是在指揮的過程中,視線總會不經意地掃向以往都有個笑得溫柔的男人坐着的地方,可惜不管怎麼看,今天一直都是空蕩蕩的,明晃晃地告訴他,人不在。
看了不知道多少次,杭晝終於感到有些煩躁,好似清泉消失了,那股燥熱又涌了上來。
他想起前兩天郁晨曦的情況,鬱結更是遲遲消散不去,整個堵在心口處,不上不下。
杭晝並不是很能理解,郁晨曦到底想幹什麼,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卻還是跑到山區這種危險地帶,難道真就為了那個以後還能看見的景色?
真是沒有自知之明,怎樣虛弱都是活該。
想是這麼想,可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擔心起郁晨曦的狀況。
郁晨曦自然沒杭晝想的那樣弱不禁風。
他人正在美術館和館長商談個人畫展的事兒。
“時間姑且定在暑假前一個禮拜到國慶假期這些日子。”館長邊翻閱着計劃流程,邊說道。
時間對郁晨曦並不是那麼重要,只要能展出來他就很高興了。聞言,他點了點頭,溫和地笑着道:“全依館長安排,我沒什麼意見。”
館長見他那麼隨和,態度更是好了不少,爽朗地笑了幾聲,就直接敲定流程,“好,那就這麼定了,我之後會再和掛畫的人員商量準確時間,到時開幕的日子出爐,我會和你說的,還請你務必蒞臨。”
郁晨曦應了一聲,“我會的。”
說完正事後,館長忽然收起笑容,嘆了口氣,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快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好嗎?”其實一開始,他是打算慢慢談,每天就固定談幾個細節就好。
以往有些畫家都是我行我素,時間隨心訂定,而他自己也逐漸習慣,作風便也跟着變得有些散慢。
然而,這次卻是有了個例外。
郁晨曦看他的神情,有種不好的預感。
下意識想要舉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理智卻遏止他這唐突的舉動,驅使他怔愣地把對方的話一字一句地聽進耳里。
如他所想。
下一秒,館長正色道:“你母親前些日子打電話給我。”他覺得有必要提一下這事兒。
郁晨曦心臟劇烈地跳了下,嗓子忽地發緊,忍不住舔了下有點乾澀的唇。好半晌,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艱澀且嘶啞,“他們說了些什麼?”
館長有些驚訝他的反應,但仍舊一字不漏地陳述道:“你母親跟我說你身體不好,讓我盡量用郵件與你商量這些細節,就不讓你太過操勞,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跑,太麻煩了。”
郁晨曦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話,自他上學后,最常聽見他父母與老師所說的話就是這樣的叮囑,總要讓人特別關照他,讓人把他當成特殊學生看待。
明明他是那麼渴望和旁人一樣。
明明他有能力做很多事。
可自己父母,卻永遠把他當成脆弱的娃娃。
干涉他的一切,美其名曰,為他好。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凄慘,讓人看了也不免跟着難過,“沒事,他們就愛瞎操心,我沒那麼虛弱。”
館長沉默了一瞬,隨後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我想也是,所以也沒特地壓縮時間,只是我倆默契太好,一下子就把所有細節給討論完成,以後也不用讓你消耗車馬費專程來這一趟。”
郁晨曦扯了扯唇,聽到對方顧及他的話,勉強地“嗯”了一聲,“多謝館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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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挺相信這世上有奇迹的。
就好比我前幾天微博抽獎中獎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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