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乘坐106航班的旅客請注意,飛機即將起飛,請保管好您的私人物品。”
甜美的女聲一遍遍回蕩在機場大廳,蓋過了他的無病呻吟。
周洲起身,不等他說什麼,她客氣又疏離的對他說道:“先生,請讓一讓好嗎?我們要走了。”
106航班就是他們此次搭乘的航班,如今時間到了,她要抓緊時間了。
周知文聽她這麼說,心裏悔不當初,他痛苦地看着她們,身體沒動。
“周洲,算爸爸——”
李錦書突然出口打斷他的話,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周知文,我們已經離婚。請你不要在我的女兒面前亂用稱謂。”
他臉色一青,只能硬生生的改口道:“算我求你不要走,我只剩下你這麼一個女兒,你是周氏的唯一繼承人。我老了,已經沒有精力了,我希望你能接受周氏,不,我可以把周氏送給你,你能不能答應我!”
他說這話時,心裏還殘留着幾分得意,畢竟周氏這麼大一家公司,他這個小門小戶養大的女兒一定會歡歡喜喜的接受。其實他也捨不得把自己辛辛苦苦經營的公司拱手相送,可恨他年少輕狂時立過協議,48歲時必須把公司送給直系血親,否則公司就會以捐贈的名義折現給慈善機構,那可是白花花的錢,他怎麼忍心,更別提他現在只剩下這麼一個女兒,還是他最忽視的。
至於死去的周煙,他寧願把公司捐出去也不願意留給她,還有姚芯那個賤人竟然背叛他和公司底下的員工廝混在一起,他早已把她掃地出門。
他現在可真算得上是孤家寡人。
“我不接受。”周洲面無表情的說出這一句。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將周知文炸的頭暈眼花,他就是幻聽了吧。
周洲早已不顧他徑直繞過他,往VIP通道里走去。
她很清醒,也很清楚她放棄了多大一筆財富,這無疑是天上掉下來的金餡兒餅,可她偏偏無視它。因為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她還沒到那種為了錢可以不要命的程度。
要知道重力加速度,即使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也是可以砸死人的。
李錦書相當贊同她的做法。
錢再多也沒命重要,周洲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治病,而不是繼承一筆小錢,是的,小錢這周知文拼死拼活的打下來的江山周氏集團,在她眼裏也只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公司。
她出生蘇杭世族大家,自古便有一句話: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見蘇杭有多麼富庶,更遑論他們李家,先祖曾經是一朝皇帝,直到現在李家也佔據着蘇杭命脈,李家之富有是常人不可想像的。
據她那點淺薄的回憶,20年前她大哥就被外國皇室授予勛爵之位,而她在離開你家之前就是日新裝,請來的綉娘也是蘇杭有名的。
園中園就是她的居所,周知文為她建造的聽隨園在她眼裏就是一個破莊子。時至今日,她還在奇怪自己到底是怎麼在那破地方一呆就是20年。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手下再也不是那種水磨豆腐般的嫩滑觸感,李錦書忽然有些是非,她這副人老珠黃的樣子,怎麼有臉去見他的大哥?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她已經躲了20年,再也不是當年的衝動女孩兒。她已為人母,終究要為自己負責。
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
周洲終於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當別人還在焦急排隊時,她正在的VIP通道里,只要掏出機票就可以享受安檢人員貼心又周到的服務。
而一邊的周知文才從這才從震驚中驚醒,急忙衝過去,卻被工作人員擋外面。恭敬有禮貌的陳述事實,“這位先生,請出示是您的機票,否則您不能入內。”
“周小姐!”他一聲呼喚,終於使周洲停下了腳步。
然後他朝着那個方向就那樣直挺挺的跪了下來。“求求你,幫幫我吧!”
他低下頭,努力忽視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是錯,只是他已經沒了選擇。
臨近立冬,沒想到又是一場大雨傾盆如注,洗去了這個城市最後一絲秋意。
宋安臣錯愛里點了杯龍舌蘭,透明的杯壁上附着着大片的小氣泡,密密麻麻排滿杯壁。
看起來像普通的雪碧,只是杯里盛放的液體卻呈現出點點金色,好似琥珀。他對酒一向沒什麼興趣,只知道借酒消愁,而作為烈酒的龍舌蘭一向是他的最愛。
錯愛就是當初周洲約他來的那家酒吧,清吧。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名字,只覺得真是個貼切的名字。他不也錯愛了一個人嗎?
一杯酒下肚,他性致更高。
索性又點了一杯,坐在吧枱上看着調酒師調酒消磨時間。
“嗨,帥哥,有沒有興趣邀請我喝一杯?”清吧到底也是酒吧。消遣娛樂的地方搭訕的人自然不在少數,特別是他這種帥氣中又有點兒憂鬱氣質的帥哥,受眾更廣。
宋安臣輕笑着編了個借口打發走那人,吩咐酒保再點一杯酒,那些鶯鶯燕燕明顯少了很多。
突然,瞬息之間清吧里的燈光黯然下來,只留下幾隻微弱的蠟燭。
他挑了挑眉才發現這裏竟然還點着這玩意兒。
突兀地響起幾聲零碎的鋼琴音,他將視線越過瑩瑩燭火,原本的只是是擺設的鋼琴旁,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人。
琴盒已經翻開,黑白鍵在暖黃色的燭光下烘烤,像極了融化的奶油巧克力蛋糕。
那人坐在琴椅上,距離太遠,他視力這麼好的人也只能勉強看見側臉輪廓精緻又帶着幾分稚嫩,像個少年。
他莫名的覺得有幾分熟悉。
少年像是好奇般試了幾個音,音符跳躍而出,活潑跳躍的像林間小鹿,宋安臣饒有興趣的打量少年,只覺得是哪家熊孩子貪心,心想他至多也就是個小協奏曲吧。
忘了說,宋安臣從小就對音樂有莫大天分,後來出國深造,18歲那年拿到了國際鋼琴大賽的總冠軍,成了享譽國內外的神秘鋼琴少年。
他之所以來S大讀書,也只是為了文憑,因為他的母親那個痴情女子在這裏上過學。
一串陌生的音符將他從回憶里拉回現實,下一秒他被緊緊攥住心臟,動彈不得,永不停歇的音符似流水般潺潺而出,一個個爆炸在他心口,他從沒聽過這首曲子,但毫無疑問,這是他所聽過的最富感染力的曲子。像滾滾而來的湍急河流,他身處漩渦不可自拔。
鋼琴前的少年也全身心投入其中。
他修長白皙的指尖在黑白琴鍵上流連忘返,輾轉飛舞,巨大的絕望如同颶風般席捲全場,摧毀一切如潮水般瞬間淹覆,琴聲宛如瀑布,摧枯拉朽像是箭矢時直擊靈魂。
直至又是幾個暴擊,少年的手指已經看不清了,在空中留下凝固般的殘影,連貫流暢,爆裂的樂音在少年手中成型炸裂,很難想像他瘦弱的身體竟然會爆發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一曲完畢,所有人都震撼於剛才的曲調,他看得清楚少年如此激烈的動作,竭盡心力,此刻已累得趴在琴蓋上升至起伏,死一般的寂靜。
他在眾人都沒反應的時刻最先清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了什麼魔,竟然走向了鋼琴少年。
搖曳的微光中,少年清瘦的身子撲倒在鋼琴上,微微起伏,像斷翅的蝴蝶,抑或是零落的落葉,他也終於看清了少年的臉。
辛以晗。
一剎那的記憶在電光火石間被劈成碎片,他的記憶陡然劃出一道狹長的豁口。
然後他彎腰熄滅了最後的蠟燭,一片黑暗。
五年後,淮安機場
一架飛機從兩萬7000英尺的高空穿雲掠過,伴隨着巨大的轟鳴聲,平安降落在寬闊平坦的跑道上,略起滾滾熱浪,綠草茵茵,纖細的草莖輕輕搖曳。
這是一架從戈特霍布飛往琛城的私人飛機。
如今的琛城早已不是五年前那般模樣,瘋狂湧入的大量資金已使他成為國際上都負有盛名的魔都。
由於臨近東海地屬亞熱帶季風氣候,不似昆明那樣四季如春,卻也是溫暖明麗,有深藍的大海環抱,無數人趨之若鶩,其中最令人的嚮往的便是那座位於市中心的天涯大廈,承載了數以千萬計的綺麗幻想。
這一切皆因它的主人尉氏集團的董事長——魏徽澤。
他是整個琛城女性心中的No.1。
夢寐以求的情人,單單一個名字,便叫人心馳神往,他是世界上福布斯榜第九名,全球最佳單身漢第一名,現年29歲。
24歲時入主魏氏力挽狂瀾,將當時瀕臨破產的鴻遠集團重組,一手締造成現在的商業帝國——魏氏。
一整棟摩天大廈都是尉氏集團的辦公場地,他就在那321層的高空之巔,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邸,如神邸般強大,俊美,而又神秘的男人。
春風和煦,日光傾城,琛城的春天總是一夜降臨,枯木已吐露出,青綠的嫩芽生機勃勃。
飛機落地。
漂亮又高挑的空姐侯在一旁,整齊劃一的一次排開,恭候着艙門的開啟。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也快過去了……
有初入職場的小後輩人忍不住向旁邊的前輩打聽,卻也只聽見幾句模糊詞彙,模糊知道對方來頭很大,派頭很足,機場官方都不得不嚴陣以待,唯恐出了差池。
終於,緊緊閉合的像大蚌般的艙門緩緩開啟。
首先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小男孩兒,5、6歲的樣子,亞麻色的短髮,碧綠若貓眼石的眼珠,玉雪可愛。
小男孩兒安安靜靜的站在窗口處,一雙碧綠如翡的眸子四處張望,一副想看又不敢多看的樣子,瞬間萌化了一隻一眾未婚女青年的心,無奈職責所在,為了飯碗,也只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當然心裏卻止不住的猜測又是哪家小公子。如此可愛萌煞人心。
“abijail,不要亂跑。”
女人清靈婉轉的嗓音從飛機艙里飄出,給人莫名的安定之感。
話音剛落,女人快步走出來,一身素色白裳,五官秀致清麗,墨發披肩,青絲曳動,水墨似的眉眼溫婉如水,很難想像她已在雪島長居五年。
那裏四季如冬,積雪常年不化,風霜凜冽,又怎能見到如此和曛的陽光,她似是懷念起的眯起眼眸。
“周洲,這裏好奇怪。”Abigail忽然扯動她的衣角,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周洲彎下腰牽起他的小手,“abigail你出生在戈特霍布,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冰雪之外的景色,又怎麼能不奇怪呢。”
周洲耐心為他解釋,“Abigail這裏不是戈特霍布,你不是想看戈特霍布以外的世界嗎?這裏就是。”
Abigail很不解抬頭,問她:“為什麼沒有大獅子和草原,我想去看獅子。”
“那裏是拉蘇的故鄉,這裏是我的故鄉,這裏沒有獅子也沒有草原,但是有大海和沙灘。Abigail喜歡這裏嗎?”
拉蘇是他在戈特霍布的非洲幫傭的孩子,活蹦亂跳,會跳活潑熱情的舞蹈。他們離開時,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兒還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Abigail聽了她的話,十分認真的低頭思考,終於鄭重地得出結論:“Abigail不知道,如果Abigail不喜歡這裏,我們可以回城堡嗎?”
小孩子總是戀家的,周洲從他眼裏看到了思念,但她已經答應了那對無良夫妻。只好抱歉地對他說no。
Abigail很失落,好在小孩子忘性大,有那麼多漂亮姐姐陪着,一會兒就忘記了剛才都不愉快,在美人堆里玩的不亦樂乎。
周洲在一旁啞然失笑,果然是遺傳了他那個姐夫的花心多情。未來活脫脫一個花花公子。
她作為在VIP房整理思緒。
從來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回來的一天,坐了一夜的飛機,她疲倦地倒在沙發上,眉心泛出幾條褶皺。
僅僅的五年的時光,她已經不記得這周城市了。
在空中俯瞰全景時,她吃驚於它的莫大變化。
高樓聳立,鱗次櫛比的高大建築物,是她全然沒見過的面貌,陌生的令她不安失措,骨子裏的血液也似乎凝滯了。
她不知道自己冒着全家人的反對重歸這座城市,是對是錯,什麼公司危機,都只是借口的,到底還是放不下。
戈特霍布終年不化的冰雪,只能將她炙熱的愛戀冰封於心底,只待春風微瀾之時,凍土終將融化。
太久了,她離開這座城市太久了,現在踏足她的疆域,連心跳也似乎加快了幾分。
她將長發全部攏在腦後,露出一張病態又蒼白的臉,唯有一張唇是終年不化的紅色,這是她臉上唯一的艷色。
她拿出挎包里的白色藥瓶,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大量英文。
她的病是基因缺陷症,這些年一直在接受治療,三個月前才終於穩定。
要說醫生專門開出的特效藥叫什麼?她記不住那些繞口的名字,不過藥效確實挺好的。
周洲起身接了一杯溫水送服,這一天才算開始。
不知何時Abigail已經坐到她身旁,那些漂亮姐姐全被他轟走了。
他擔心的看着周洲,問道:“周洲你又吃藥了,好可憐。”
周洲放下杯子,微微一笑:“是啊,好可憐,可是周洲生病了要喝葯,不過並不嚴重,而且不用擔心。”
她揉了揉Abigail一頭柔軟的短髮,問他:“Abigail想去哪裏就說,周洲帶你去好不好?”
沒想到Abigail卻搖了搖頭,稚生稚氣至終的說:“Abigail哪裏不去,周洲生病了,回家,我們回家吧。”
家?
周洲嘴邊沒有了微笑,她在這裏已經沒有家了,她的家早在五年前就已經被她親手毀掉了。
此刻,萬分慶幸自己不會流眼淚,這樣眼前的小人才不會發現她哭了。她只是紅了眼眶而已,是吧。
“好啊,我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