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二十)

山鬼(二十)

楚章遙遙看見常州城的門樓,渾身一鬆勁兒,噗通一下躺平在了地上,硬扎扎的草葉戳着他的脊背,不過這點兒小痛在連日趕路的渾身酸痛下根本不值得一提,瘋狂叫囂的睏倦催促着他趕緊閉上眼睛,楚章晃了晃腦袋,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往前走。

他都快到了,停在這裏豈不是很蠢……

殿下還在常州城吧?有沒有給他寫信呢?上一封信按日子算應該已經寄出來了,可惜沒有收到,還是得讓那個快腳再跑一趟……

不不不,戰事已經結束,還是他自己去拿吧……

一路胡思亂想着,他一頭撞進了一支巡邏小隊裏,昏睡過去之前,還在想着,也許可以給殿下講講北戎草原上的風光……

這一覺睡的昏天黑地,徹底鬆懈下來的楚章足足睡了三天,在第三天即將入夜的時候被腹中火燒火燎的飢餓感驚醒,慢慢坐起來,渾身的骨頭肌肉都在瘋狂抗議。

無視了身體的不適,楚章掀開被子下床,這裏不是軍營,而像是某處富貴人家的客房。

他站起來轉了一圈,努力想把昏迷過去之前的事情和現在的境況連接起來,門嘎吱一聲響,進來一個捧着毛巾臉盆的小丫頭,見他站在當中,驚訝地喊了一聲:“將軍,您醒了?”

楚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這是何處?我怎麼會在這?”

小丫頭活潑極了,嘰嘰喳喳將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清楚明白:“這裏是常州州牧府邸,北戎撤退後二皇子居住在此處理後續事宜,您是三天前被抬回來的,二皇子說您孤身深入北戎王庭,於社稷有大恩,因此加封您為鎮邊將軍,正三品的大官兒呢!”

北戎王庭出事的消息根本瞞不住,數日內就傳遍了整個草原,大魏斥候甚至沒有過於深入,就探聽到了一支魏軍潛入王庭假借右賢王的名義擊殺了北戎王的消息。

聽說腦袋上被扣了一屎盆子的右賢王和王帳麾下差點為此決裂,足足打了半個晚上,據說暴走的王帳麾下都把光着屁股的右賢王從帳子裏拖出來了,臨到提刀要殺人的時候才搞清楚,原來那個喊着右賢王萬歲的傢伙他/媽/的根本不是北戎人!

這件事簡直是北戎的奇恥大辱,他們恨不得把蓋子捂得緊緊的,奈何一個王庭這麼大,哪裏瞞得住,大魏這邊就差在城門上掛出橫幅來嘲笑北戎人了。

楚章草草擦了把臉,套上新的衣服,一隻手一個捏着實心兒的大饅頭就着熱水吃下去五個,問清楚位置后拔腿就往邵天桓的書房走。

他腦子裏正轉着紛雜的思緒,琢磨着要怎麼問問太子的消息,或者讓邵天桓把他調回京城也行啊,反正太子殿下都不在常州了,他留在這兒幹嘛……

正打着腹稿,見他進門來的邵天桓就大笑着迎上來,用力拍他的肩背:“你真是我最得力的大將!孤身就敢深入草原斬殺北戎王,好!等我回去還要為你請功!你放心,這回太子不行了,他手下那些黨羽也要貶謫一大批,到時候你想要什麼官職——”

他的話一下子卡在半道兒上。

楚章霍然抬頭,死死盯着他,神色有些茫然:“什麼……誰不行了?”

他這一瞬間的神情兇惡得有些可怕,邵天桓再定睛去看,又不見什麼異常,只疑心是自己多慮,急忙忙將好消息分享給他:“你剛醒還不知道吧?這回他死定了!父皇最忌憚他,他居然敢抗旨不歸,可不把父皇給惹惱了么,人都沒回東宮,直接下了詔獄!”

楚章的大腦轟的一聲,他眼睛發直,喃喃辯解:“可是……抗旨不歸,難道不是因為要守住常州嗎,如果在那個時候走掉,常州就守不住了啊……”

邵天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所以說,這只是個借口啊,父皇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缺一個理由,而現在,我把這個理由遞給了父皇,你看,堂堂太子,不就還是得去住詔獄嗎!哈哈哈哈哈!”

他後面的話楚章沒有聽,他也不想聽,垂着腦袋站了一會兒,輕聲問:“……殿下就這麼確定太子一定會死嗎?”

邵天桓正是志得意滿之時,也不吝於指教他:“父皇此次是下定了決心,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如果□□朝堂施壓,只會鬧得父皇更堅定,如果有蠢蛋自以為是的把消息傳出去引得民眾請願……嘖嘖嘖。”

他咧開嘴,容光煥發,一錘定音:“那邵天衡就會死的更快!”

他一條一條地將那些楚章心中的生路堵死,在他飛揚的語氣里,楚章的心慢慢向著深不可見的深淵沉去,沉默了半晌,他問:“沒有其他辦法可行了嗎?”

他這句話的立場有些奇怪,但邵天桓正得意得飄飄然,完全沒有注意到異常,開玩笑道:“有啊!除非他現在就造反,打進皇宮裏去!那不就沒人能殺他了嗎?可是你看看他現在這個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別說兵馬了,他現在就是連個饅頭都吃不上!哈哈哈!”

邵天桓笑的快要斷氣,一直沒出聲的楚章捏緊了拳頭,輕聲重複了一遍:“除非……造反……”

邵天桓抹掉笑出來的眼淚,後知後覺地發現楚章好像不太對勁,伸手搡了他一把:“你怎麼了?不開心么?”

楚章被他搡得一個趔趄,站穩抬起頭來,那雙黑幽幽的眼睛裏彷彿有兩朵鬼火在安靜而瘋狂地燃燒:“太子殿下沒有兵馬,但是我有。”

邵天桓察覺到了異常,不敢再笑,慢慢後退:“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章站在原地沒有動:“我可以帶兵去京城,我可以救出太子殿下……”

邵天桓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個病秧子的人!”

他張嘴就要喊人,楚章面無表情地大步跨出,雙臂如鋼鑄一般用力勒住邵天桓的脖頸,整個人似山嶽凝固在原地,任由臂彎里的人垂死掙扎,從喉嚨里發出赫赫的氣音,雙腿在地上凌亂地蹬了數下,只聽得咔吧一聲響,骨骼斷裂聲清脆可聞。

方才還在抓撓的雙手倏然垂下,兩腿直直攤在地上,邵天桓靜靜地耷拉着腦袋,圓睜着雙眼死死盯着前方,眼中還殘留着驚愕和恐懼。

楚章一直等他再無動靜,才鬆開手,沉重的軀體撲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窗外如撲了灰的暮色沉沉壓下來,楚章蹲下來,手腳麻利地脫掉邵天桓的衣服冠冕給自己換上,他比邵天桓高一點兒,好在不是很明顯,在室內來回走了幾遍,回憶着平日裏邵天桓的樣子,他一點一點調整着自己的姿態,將步伐縮小,手臂幅度加大……

守在門外的護衛見天色已暗,在門口問道:“殿下,可以傳膳了嗎?”

門被忽然拉開,二皇子提着一盞燈,披着斗篷,朝他們煩躁地擺手:“守着,別跟來。”

他語速很快,像是不耐煩極了,護衛早就習慣了二皇子這樣的態度,急忙垂頭應是,替二皇子闔上門時,隨意往室內一瞥,就見到下午進去的新封鎮邊將軍正背對着門口躺在短榻上休息,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嘆二皇子對其的看重,不由得放輕了動作。

提着燈的二皇子很快消失在樹木蔥蘢蓊鬱的小徑盡頭,夜色之中,守衛常州牧府邸的護衛也恭送走了心情很不好的二皇子,看着他走向了城外軍營。

常州城外大營內,眾將傳看着一封手書,神色凝重,臉上皆是憤怒之色:“身為常州牧,竟然私下勾結北戎!”

“二皇子現在何處?”他們問持信物前來的人。

“已連夜出城,於常州城外十里處等待押解人犯進京。”那人微微笑着,神色平和地回答。

手書是二皇子的筆跡,加蓋了皇子印章,詳述了常州牧勾結北戎之事,要求眾將見手書之時即刻點兵入城,捉拿常州牧,負隅頑抗者殺無赦,送來手書的使者還持有兵符。

認符不認人的將領們立即領命出兵,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毫無防備的常州城,將州牧宅邸團團圍住,要求州牧自縛出府。

完全搞不清發生了什麼的常州牧哪裏敢出來,尤其是聽到外面的人還給自己扣了個私通北戎的帽子,更是不敢露頭,呼喊了數遍見無人出府,領兵者向後招手,弓箭手齊齊上前,彎弓搭箭,如雨的箭矢瓢潑蓋下,瞬間覆蓋了整座宅邸。

宅邸內凄厲喊叫不絕於耳,一輪箭雨之後,兵士扛來門槌,呼喝着將那扇朱紅的大門撞開,人如潮水般湧進了這座大宅。

士兵的靴子踩踏在被污血泥濘的地面上,精緻的花園被刀劍斫得一塌糊塗,整座宅院都是慌亂茫然的尖叫,楚章神色不變,領着數十人的小隊目標明確地衝著後院書房而去。

守在院外的護衛已經被那陣箭雨射死了不少,楚章砍瓜切菜般撂倒剩下幾個,一馬當先踏進書房,一刀割斷榻上那人的喉嚨,尚未凝固的血噴濺出來,不少濺到了他臉上,楚章恍若未覺,對着隨後跟進來的幾名將領露出一個不含情緒的冷冰冰笑容:“介紹一下,這位,是大魏二皇子。”

帶血的長刀指着榻上死狀凄慘的人,刀尖還在往下滴血。

明明是領兵來抓反賊卻眼見着二皇子被割喉的眾將領連站都站不穩了,彷彿感覺到前面正有一個大坑等着自己去踩。

“想脫身么?現在可來不及了。”

那個臉上帶着血的惡鬼笑道:“你們無詔令出兵,屠殺常州牧一家,逼死二皇子,便是被哄騙,也要落得千刀萬剮誅九族的下場,還以為能獲得陛下的寬恕嗎?”

極致的寂靜里,有人喃喃問:“你……你要做什麼?”

提着刀站在血泊里的青年朝他們笑了一下:“十萬兵馬就在城外,不如與我一同上京去,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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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造反就造反,我要是有崽崽這樣的行動力,早就考上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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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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