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相思2

不負相思2

“她怎麼會如此好心,送你嫁衣啊?”

巫澈將精緻的鳳冠從匣子裏捧出來,對着光線仔細地觀摩着。

南棲亦是拿起一對龍鳳鐲,說道:“感謝我送她徒弟一盒雲片糕。”

“那這麼說,你賺了?”巫澈笑道。

“算是吧!不過將來還是要還人家的。”

南棲並未想到這道姑的嫁衣竟會如此地華麗,指端徐徐地拂過那些珍珠金線,直覺自己得到了寶。

巫澈見她露出這般沒有見過世面的神情,便忍不住嘲諷道:“不就是一些稀鬆平常的首飾嘛,看給你稀罕的,待他日我重振氐巫寨,送你半座江山。”

聽他又在吹牛,南棲剜其一眼,很不給面子地拆台道:“你快歇着吧,氐巫寨那種人間的蛀蟲,也就你心心念念的,我不準啊。”

“為什麼?”巫澈驚叫道。

“成為我的夫君,就是要改邪歸正,做個好人的,你那些烏煙瘴氣地隨從通通給我棄了。”

“嘁。”巫澈鄙夷道:“那我還是不娶你了,規矩真多。”

南棲頓時不幹了,放下手中的首飾,插着腰跳腳道:“你有種再說一遍?”

巫澈掀起半邊眉毛,“再說一千遍又如何,你還敢打本祭司不成?”

“你......!”南棲被懟到氣結。

一旦巫澈將祭司的身份擺出來,就說明他又開始拿位份壓人了。南棲既是他認定的妻子,又是他贈予了信物的僕從,終歸是兩種身份之間來去自如,全憑他自個樂意。

南棲就像個氣鼓鼓地青蛙在原地蹦躂,真是一句嚴厲得話也講不出口。

兩個人圍在桌前置氣了半晌,反倒是巫澈先鬆軟了下來,他說:“別生氣了,我不過是逗你玩呢,這麼有趣地媳婦,我怎麼會不要呢。”

在肺里嘔了半天氣,南棲差一點鼓成河豚,但見巫澈難得的先服了軟,她又開始喜笑顏開起來,“以後少拿這種話來逗我,既然你擄了我來,就要給我養老送終一輩子。”

巫澈望着她狡黠得側顏亦是一笑,承諾道:“好,好,好,一輩子給你養老送終,哪怕我半路失言了,下輩子還續上。”

“這還差不多。”

“......”

與此同時,屋外疏影搖動,邪影挽着浮塵徐徐而過,路經南棲與巫澈的門前,沒好氣地衝著門內啐道:“此等目無尊卑的女子,娶進家門也是雞犬不寧。”

說完,它沿着枯死的藤架向著花園飄去了。

北冥,朔方城。

江予辰睡了。

濡濕地長發鋪散在獸皮上,糾纏住獸類的腥|臊與體|液的曖昧,刺激得靖無月無法闔眼。

眼前靈燈幽暗,腦海回憶翻轉,耳聽着殿外颯颯地疾風驟雨,幾許煩躁裹上眉宇,使他無論如何都再也躺不下去了。

於是他披衣下榻,光着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一步一步地踏着黑暗前行。

對於常年處於晦暗的朔方,深夜的降臨就是妖魔最好得狂歡,靖無月剛剛推開大殿的門板,濃烈地血腥氣便伴着冰冷地驟雨猛撲到了他的面頰上。

沒日沒夜地窩在朔方殿裏,他差一點忘記了這北冥永不凋謝得奇景。

通天橋前,殘留在北冥的老弱婦孺,通通聚集在伺魂鼎的周圍,藉助魔君佈下的反噬結界,震懾前來吞噬得巨大混獸。

居於血海的噬魂獸,雖然常年棲身在暗不見底地深海,但是在食物匱乏的情形下,它也會不管不顧地衝上陸地,去瘋狂地捕殺一些修為低下的魔物。

靖無月逆着狂風的呼號,站在了看台的圍欄邊,只見煙雨朦朧的最深處,一雙碩大得血瞳若隱若現地懸浮在最高處,肚腹拖拽在地面上的摩擦聲沉悶而膽寒。

濃烈得血腥氣在急雨的瓢潑下,時重時淺,靖無月貪婪地抽動鼻翼,猛嗅着這熟悉地味道。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推進,待噬魂獸巨大得魔身出現在視線里時,通天橋前爆發起第一聲凄厲地哭叫。

大地在震動,殺戮在肆虐,越來越多得腥臭味道裹挾住陰冷地朔方,將靖無月的冷硬與貪婪烘托到極致。

雨,越下越大了。

刺骨地寒風彷彿是卸盡了自己得野心,倏忽間,硬勁消失,唯余綿柔地一縷,輕拂他森冷的衣角。

“自從去了人間,這種血腥的場面,還真是不多見了,無端得,還怪讓人懷念的!”

戲謔地男音乍一響起,隱於暗處的墨竹志嵐倏忽化形,頓時一道劍光急掠,堪比柳葉般的薄刃眨眼間便抵在了廉棠的喉間,鋒銳地尖利上染着一珠嫣紅。

廉棠望着眼前這個人形傀儡,兀自輕笑出聲。他本是踏着遍地得血腥而來,清消的勁裝盡數被雨水打濕,服帖在身上勾勒出一具惑人心魄地硬朗。

懶散地背對着通天橋倚靠在圍欄上,廉棠那裸露着幾分煞氣得俊顏,邪魅中透着極深地涼薄。

“您這就沒意思了,事到如今,還防我跟防賊似的。”

廉棠側眸望向闔目的靖無月,志嵐的劍尖又向前突刺了半分。

許是血液的味道太過美味,靖無月洞開他赤若螢石的血瞳,轉過頭,對着他陰惻惻地笑了一下,說道:“感受到了嗎?”

廉棠被無端問得一愣,促狹的俊顏稍稍凝固了半晌,才瞭然地回道:“嗯!”

“這種感覺,真是闊別已久,既讓人感到沸騰,又感到極度厭惡。”

廉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說:“沸騰我能理解,可這厭惡又從何而起呢?說到底,這神鳳也只是您火系靈元的法身,它是您創造出來的,您又為何厭惡自己的武器呢?”

靖無月轉過頭,目視前方,諱莫如深地說道:“創造出來的武器不聽話,而你,又失去了制衡它的力量,你覺得,會有人喜愛這件反噬主人的戾器嗎?況且......”

廉棠出言打斷他,“況且這件武器還覬覦上了主人的珍寶,變着法得想要吞噬掉宿主,好強佔掉主人的命中之重。”

為人的廉棠,習慣了以下犯上,就算他尋回了前塵的記憶又如何,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奉守尊卑的靈巫宮信徒了。

靖無月擱置在欄杆上的手驀地攥緊成拳,好半晌才抬手示意志嵐退下。

脖頸上的威壓驟然解了,廉棠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他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也許沒有我這樣不懂人心得師傅,頌翊就不會任由野心膨脹,從而算計您,算計整個三界。其實有些話,說多了就沒意義了,不過你放心,他犯下得錯,我這個做師尊的來償還。”

靖無月嗤鼻一笑,抬手拂了一把欄杆上的積水,說道:“曾經,我並不喜歡你這個人,不過明晰了真相之後,我突然發現,你變成這個樣子,也挺好的。”

廉棠亦是轉過身來,面朝著通天橋前的血案,渺遠道:“您說做神,為什麼非要端着呢?說白了,這神明也有七情六慾啊,若真如凡人所想得那樣,沒有私慾,剛正不阿,那麼如今這天下的動蕩,可就真得與我們無幹了。”

“沒有誰生來,就是白紙一張,我不知道自己在避世之地是什麼樣的,不過這人世一場,也不留遺憾了。”

廉棠掀起半邊眉毛,緩緩地轉過頭,目視着背後黑黝黝地朔方殿門,少頃,又露出那種瞭然的狡詐來,他說:“我明白了,裏頭那個,早就將你得野心與狂妄都餵飽了吧。”

靖無月亦是回頭,確實,有了江予辰在身側,他那番無畏的決意多少還是有了些許的鬆動。

像這樣安靜地廝守一處,可是他乞求了千萬年才求來得。

廉棠知道靖無月寶貝着那個孤苦的男人,也就沒再嘴賤得藉機嘲諷,反而是端正了態度,恭敬地說道:“過不了多久,神鳳就要出淵了,到時天罰降至,九重天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到時,我怕上面那位......會偷偷布下什麼出其不意地手腳。”

隱於暗處的歸墟主神,由始至終都在扮演一個無足輕重得角色,可只有靖無月與廉棠知道,作為浸染了頌翊惡念得化身,他的存在,只會無限加劇三界的滅亡。

“怕什麼?”靖無月笑道:“這勾沉了千萬年的因果,終將在你我的手上,迎來了結。”

“嗷~~”一陣通天徹地得嚎叫,倏爾炸響了北冥得暗潮洶湧。

飽食一頓的噬魂獸正盤踏在透明得結界前,仰頭長嘯,傾盆的暴雨沖刷着他滿身的污穢,在其腳下匯聚成一片血肉模糊地煉獄。

幾乎能穿透霄漢得聲波,裹挾着極強得煞氣衝撞在透明的結界上,頓時觸動了反噬禁制,無色得結界轟然間轉變成了冰冷的暮藍色,數以萬計得靈劍在屏障上集結,恍若萬箭齊發,頃刻間便將這不可一世的混獸斬若碎泥。

催吐得腐臭猛衝上來,霎時浸白了廉棠得臉色。

靖無月早已習慣了這種污穢的味道,他盯着那些絞殺力極強得靈光劍陣,幽幽地說道:“一切都有我呢,你需要做的,就是直殺九重天,肅清這些腌臢得苟且。”

以廉棠如今的神力,雖然殺神是費力了點兒,可在這場洪流里保下自己得命來,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

他驀然轉頭,對着靖無月說道:“真的,沒有別的退路了嗎?”

靖無月知曉他得意有所指,卻仍是難掩興奮地說:“沒有,從來都沒有。”

“......”

兩個人在看台上靜默不語地聽了半晚的風,待通天橋前顫顫巍巍地出現第一個雌性魔童的時候,悄無聲息而來的廉棠,再一次默不作聲地消失了。

這一夜,江予辰都在噩夢裏沉淪,他夢到了許多前世的悲苦,不管是第一世的江南,還是凝魂得須彌界,亦或者為神之時的崑崙墟,都在火舌的舔舐下扭曲而脆弱。

他看到了鑒釋,看到了靖無月,看到了白寧,甚至是今生的玄鶴真跟尚蘭卿。他們行走在一片荒蕪得荷塘里,濕滑地淤泥與凋敗的枝葉,在蕭瑟得秋風裏負隅頑抗,天地萬物都在金色的陽光下發出頹喪地暗啞。

江予辰想要追隨上去,可是這些在生命里留下過深刻記憶的人,通通都會在乍起得殘風裏化為一捧飛灰飄散。

茫茫得原野里,只留他一人,無依無靠。

重新睜開眼睛,床榻的另一側,已經沒有了那個男人的身影。江予辰忍着渾身得酸麻與疼痛,艱難地從獸皮上爬了起來。

一件一件地將衣袍裹穿上身,不經意間抬起頭來的江予辰,恍然間好似窺到了一抹純白得暗影。

自從他被靖無月帶進了朔方殿,這些代表着思念的雕像與畫作皆被他拂袖焚毀,空蕩蕩地大殿裏,除了這張死命糾纏得石榻,就是不遠處,擱置在角落裏的一盞靈燈。

他恍惚記得,在自己刺傷靖無月的那一日,在施暴的難捱里自己看到了一個影子,只是接二連三的變故擾亂了他的思緒,早將這一幕忘在了腦後。

殿中的腥甜還在殘留着餘味,江予辰有些不適應得捂住鼻子,緩緩地向前走去。

從石榻到那片白茫的距離不算遠,可江予辰卻彷彿行走了幾個輪迴,才艱難地走近了跟前,而那盞孤獨的靈燈,彷彿極是懼怕他得靠近似的,青黃不接得靈場爆散了幾下便熄滅了下去,殿中又是一片黑暗。

江予辰無法,只得自己化出一道熾白的靈焰,手臂高抬,向著白影的身前探去。

耀眼地靈焰在陰森空曠得大殿裏發出極強的光線,江予辰順着那玉像的鞋履探視到衣擺,再到腰腹,胸膛,最後才揚起頭,望到了一張恍若隔世得臉。

這一瞬間,粘稠得苦澀與悲傷密佈在了心頭,使這雙仰望得鳳眸濛洇出了一層酸楚地淚水。

這尊清冷絕世的玉像,曾無數次地出現在他得腦海里。它白袍浮飛,左手捻花,右手執劍,莊嚴中透着和藹,凜冽中帶着深情。

曾經,他困惑這樣聖潔得自己,不明白骯髒污濁地一生何時這般通透明凈過?如今,再望着這尊渴慕得模樣,他只恨不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記起來過。

掌心的靈焰因為情緒得極度波動而明滅不定,最後,它實在承受不住宿主的悲坳而湮滅了下去,濃沉地黑暗再一次擁抱住了江予辰。

隨着靈焰的湮滅,那盞熄滅得靈燈再一次發出了微弱地光亮,緊接着,擔著一身濕冷得靖無月走了進來。

許是在外面觀瞻了一場屠宰,讓他心情甚好,進了大殿之後,那張時常病懨且蒼白得臉上還掛着血腥的笑意。

他見江予辰已經醒了,又背影枯槁得站在前方,便開口喚他,“站在那裏做什麼,是又發現了什麼有趣得東西?”

江予辰強忍住心底的難過,轉過一張冷硬得臉,毫無波瀾地說:“燈滅了,我想讓它再亮一亮。”

靖無月的笑容頃刻間便凝固在了臉上,他側眸向著那盞暈淡的靈燈看了一眼,隨即說道:“好看嗎?”

江予辰豁然凝眸,幾許酸澀從心底滾上眼角,竟連喉嚨都浸濕了。

“你去過碧泠幻世了是嗎?”

靖無月一貫肅煞得氣場赫然轉變成了危險的殺意,只見他一步一步得踏到江予辰的跟前,抬手將他散落在鬢邊的髮絲別過耳後,繼續說道:“你都看見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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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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