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相思3
他看到了什麼呢?
江予辰目視着陰晴不定得靖無月,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自己看到了翠微山上的竹樓?說他看到了四世不變得蓮花酥跟甜杏?還是說他看到了臆想凝化得實體,咆哮着將過去私藏得種種如實相告,憤恨詛咒?
曾以為是天罰的反噬改變了自己得一生,殊不知,竟是自己擾亂了眾生得安寧。
然而事到如今,這個男人卻在明晰了所有之後,還在極力得保全着自己,不讓自己承受一丁點兒地委屈。
江予辰知道,以靖無月的脾性,就算自己挑明了真相,他也斷不會承認,其結果,只會是爭吵不休,惡言相向。
“沒什麼,就只是看到了滿境的杏樹。”他極度平靜地說。
靖無月聽他如是說,緊張得神色倏爾鬆懈,但語氣卻仍裹着狐疑,“你是怎麼尋到那扇銅門的?”
“是志嵐。”江予辰說道:“我看她總是翻越護欄跳下城牆,一時好奇便跟上了。”
“......”
這碧泠幻世和彼岸雲台一樣,都是靖無月用意念幻化而出得幻境,算是一種具象化得精神世界,是他這個三界之主獨有得一種能力。
這就跟人族的夢境一樣,只是靖無月的夢境,日積月累就會形成一種遊離於三界之外的幻境,若有緣,神祗可赴仙境與其神識相見。
自他在血海里墮魔重生開始,對於江予辰日復一日得思念,竟讓他在朔方城前無端召喚出了這面太古銅門,於是他開始在幻境裏沒日沒夜得闡述這些血腥的過往,直到水澤瀛洲,直到杏花竹樓的最深處,皎潔孤清得美人掀簾而出,對着自己挽珠盈笑。
起先,他以為這只是自己做得一個美好的夢,於是便越發貪婪得想要沉溺其中,直到有一天,時常垂眸不語得僧袍美人突然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才豁然清醒,原來這一切地一切不過是自己本能逆天,臆想出來得產物罷了。
後來,他便去得次數越來越少,可這個幻影卻早已跟自己的意識相勾連,他的所思所想,包括那些壓抑在心底得殘忍真相,它全部都知曉。
至於牆角的那盞靈燈,是他採擷幻影身上的靈氣所做得,為的,就是防止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擅闖。
因為只有沾染了它得靈氣,才能徹底拂滅了那盞靈燈。
看來自己真得是被情|欲沖昏了頭腦,忽略了那道銅門所潛在得危險。
江予辰不說實話,他也懶得繼續追問,於是抬手捉住對方細瘦冰冷得指尖,禁錮在掌心裏,笑道:“雨停了,隨我出去走走吧。”
雖然身體不適,但江予辰卻也沒有冷聲拒絕,就這麼隨着靖無月的牽引,向著殿外得濕冷走去。
出了這朔方殿的大門,縷縷泥土的芬芳迎面拂來,靖無月牽着他走下城牆,來到透明寬敞地通天橋上。
他們相攜佇立在魂河的最中央,靖無月隨手指着河面上那沸騰地幽魂,說道:“被禁錮在魂河裏的魔靈,都是沒有重生機會的。我剛來此地得時候,河水裏的游靈很少,不過短短三十年,我所斬殺得魔物就徹底填滿了這條陰冷地溝塹。”
靖無月有些洋洋得意地對河面上的游靈招了招手,江予辰的鳳眸順着他的視線向下,窺望到了河面上密集而恐慌地浮靈。
它們似一條條沒有實體得魚類,亂糟糟地糾纏在一起,你疊着我,我穿梭着你。然而隨着靖無月手指的搖擺,這些游靈似乎總也忘不了被魔君斬殺的凄惶,哪怕成了這虛無縹緲地一縷執念,也懼怕着這墮神凶戾得目光。
停駐在橋上片刻,靖無月頓覺無趣,便繼續拉着江予辰來到了伺魂鼎前。
高若丈許得青銅巨鼎,威風赫赫得佇立在廣場的最中央,一柄青銅巨劍斜插|入寶鼎得肚腹,極強得煞氣從鼎口氤氳而出直衝星幕。
沒有物品獻祭得時候,這口巨鼎陰沉得恍若一尊冰冷地雕像,靖無月抬手摸了摸體表上那些古樸得花紋,頓時一陣耀眼得紅光乍現,刺激得江予辰睜不開眼睛。
“對它感到熟悉嗎?”靖無月嬉笑着問道。
江予辰抬手遮眼,緩和了許久才適應了這紅光得灼熱,搖了搖頭,道:“我不確定。”
他不確定,這口參天巨鼎,跟聽雨閣中封禁得鑄劍爐,到底有什麼關係。
修長得指尖緩緩地拂過那些凹凸不平的紋路,靖無月解惑道:“聽雨閣得鑄劍爐,乃是它被巨闕之劍貫穿之時崩落得碎片化成的。”
江予辰微微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這口巨鼎。
原來這就是鑄劍爐的原體,怪不得,他一靠近它,便有一種極強地熟悉之感。
“算起來,你的佩劍,還是通過它才尋回得劍靈呢!”
“......”
江予辰的佩劍流年,乃是祖制的名劍,自他降生得那一刻起,他的生父便取了他的指尖血為其開刃認主。而隨着他偶得神格,凝魂重生在了須彌界,這把掩埋黃土多年得佩劍亦是得了飛升,直上三十三重天繼續守護着自己的主人。
然而崑崙大劫之時,無辜枉死得巫寧攜着這把佩劍墮下了九幽,雖劍身已亡,但靈魂未滅,只消江予辰的一滴鮮血,便可重新召喚。
可巫寧魂魄不全,它與劍靈糾纏的越是久遠,宿主的召喚就越是不起作用,於是機緣巧合之下,江予辰在鑄劍室里淬得了鴆影這柄戾劍,可他唯恐玄鶴真知曉他淬劍這件事,便對湛嶼撒了謊,說自己鑄劍失敗了。
湛嶼終是沒有靖無月詭道,後者只需要餘光一掃,便深知這佩劍的來歷。
“這巨鼎曾是歸墟最不起眼得一件法器,卻不想來了人間,到成了爭相膜拜得神器了。”靖無月帶着幾分鄙夷地說。
江予辰亦是抬手撫摸着銅鼎得紋路,感慨道:“深陷困頓,總要尋個慰藉的。”
靖無月笑着搖了搖頭,兀自向前而走,“倚靠別人,不過是懦者的借口罷了,真正的強者,哪怕手裏只有半截草棍,亦能靠着無畏,掀斷山河。”
“......”
刺骨地微風掀起靖無月鬆散得髮絲,他面朝著城外被鮮血浸染得土路而去,獵獵紛飛得衣袂恍若一面傲骨不屈得旗幟。
江予辰跟隨上他得腳步,向著城外走去。一路上,兩個人沒有再說話,靖無月目視前方緩慢而行,江予辰則亦步亦趨地尾隨在後。
雄偉地朔方城建在四面環山得深坳里,唯有一條峽谷可供妖魔出行。
出了建築得範圍,四周便都是些裸露得魔礦與毒草,淡紫色得小花在暗處里開得是漫山遍野,遠遠望去竟還泛着星星點點惑人得銀芒。
進了峽谷,則是漆黑一片,目力已經不起作用只能靠神力感知。
然而黑暗卻不是最兇險的,最兇險得卻是這裏埋伏着諸多怪異且低等的魔獸。它們似乎沒有開智,也不懂得什麼尊卑恐懼,見了活物就想要攻上前去撕咬一番,以至於,靖無月提着長劍一路斬殺過去,哀嚎與嘯叫響徹了整座山谷。
濃郁地血腥與粘稠得屍首堆疊在一起,讓江予辰這一路都在深深地犯嘔,直到出了峽谷得黑暗,一條蜿蜒扭曲得河流橫亘在眼前,他順着清凌凌地河水追溯源頭,才發現這道宛若琉璃的河流,竟然是在不遠處得石龍口中傾瀉而下形成的。
峽谷之外的天地,基本上與人間沒有太大得不同,有山有水,有樹有花,只是常年在濁氣的浸染下,都生長得極為怪異。
有些花朵生成了人臉得模樣,而有些樹又長出了人的四肢,但更多的則是崩落得山岩,沾地化形,扭動着極其滑稽地小短腿,張揚舞爪地向著河中奔去。
江予辰雖然在北冥蝸居過五年,卻是昏天黑地的研究着亡魂傀儡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徘徊在暗牢裏,跟魔物與冰棺為伴。
此時乍一見到如此奇特得景緻,到有些詫異得緩不過神來。
他印象中的北冥,應該是血海澎湃,群魔激昂,遮天蔽日地濁氣恍若大軍壓境,是那種望上一眼,就不寒而慄得壓抑與惶遽。
卻沒想到,原來這裏也會有奇花異景,高川流水,別有一番獨特之美。
靖無月走到河流的邊緣,撩起袖管挽了一捧水,毫不避諱得喝了一口,頓時一陣濃烈得煙氣自他得掌心裏蒸騰,細小得尖叫纏繞在指端。
將掌心剩餘得水潑進河裏,靖無月轉過頭,對着江予辰說道:“你過來。”
江予辰聽他喚自己,想也未想便走了過去,剛一站定到他得身側,便被一隻大手猛扯進懷抱里,緊接着俊顏下壓,靖無月纖薄的嘴唇吻了下來。
江予辰沒有防備,下意識地抬手欲推,卻不想對方早已知曉自己得動作,冰冷地掌心死死得握住他青筋疊起的皓腕,甫一用力便將其反背過身後,動彈不得。
這幾日,靖無月總是對他掠奪不夠,所用得手段也是愈加地惡劣,好幾次他都吃不消這種狂暴得虐待,想要跟他拚命。可是每當他怒不可遏得抬起濕漉漉地鳳眼,想要呵斥咒罵得時候,靖無月那張掩藏在性|欲背後得臉,都顯得那麼得扭曲悲傷。
以至於,四目相對間,他也跟着心潮翻湧,濃稠地惶戚瀰漫上來,竟然蓋過了情|欲掀起得疼痛,讓他難過得幾欲落淚。
他想到了前世自己對他的惡劣與報復,想到了這個男人的瘋狂與殘忍,便開始捨不得對他呵斥施暴。
筋骨崩硬了片刻,江予辰便在靖無月得攻勢里鬆軟了下來,薄唇微啟,第一次,誠心誠意地接納了這個男人得愛欲。
靖無月習慣了江予辰得尋死膩活,所以也樂得在這件事上沒事就招惹他,只是沒想到這次的臨時起意,卻得來了這樣意外的驚喜,一時間,他有些無法適應。
猛地抬起頭來,他仔細地觀察着江予辰紅透得半張臉,說道:“你怎麼不咬我?”
江予辰被他吻得氣喘吁吁,仰着脖頸說道:“我......我沒......我.....”
他心緒煩亂,說不出一句完整得借口。
從前,是他不明真相自責半生,而今,面對這個守護了自己四世得男人,他做不到當初的惡言相向。
他想待他安好,像第一世那樣,兩個人安安靜靜地並排聽雪,或者居坐在屋脊上分喝一壇醉雲間,共賞一束遙不可及得煙花。
總之,他們的相處應該是溫馨的,平靜的,不該是劍拔弩張,分崩離析的。
“你什麼?”靖無月追問道:“你是想說,你的身體已經適應了我的挑逗,迫不及待地想要我搞你?”
江予辰神情驚愕,一臉羞憤得瞪視着他。
“還是說,你犯賤到已經沒有了恨,徹底臣服於我了?”
靖無月的神情刻薄,但眼神中又透着絲縷疼惜,那種微妙得感覺不易覺察,尤其是在江予辰極端憤怒得情形下。
“你說完了?”江予辰顫抖着眼睫問道。
靖無月的神情有了一瞬間地怔愣,好似靈魂突然出竅,又豁然回竅,在這短短地間隙里,他好像經歷了無數個生死輪迴。
他說:“說完了怎樣?沒說完又能怎樣?”
江予辰豁然從身體裏爆散出一道靈力,極強得靈場猛地將環抱着自己得男人震懾開去,緊接着他揚聲呵嚦道:“我從來沒像現在這般,仇恨過你。”
喉頭哽阻,鮮血倒灌,他逐字逐句道:“你這樣得惡魔,就該千刀萬剮。”
靖無月踉蹌着後退幾步,立在一旁血腥而笑,說道:“這你可說了不算。”
江予辰怒瞪他一眼,旋急快步越過他,向著峽谷走去,四野驟起得狂風浮開他的衣袖與袍角,宛若一隻風中飄搖得白蝶。
靖無月立在原地,目視着他挺拔地背影,一時間六緒繁雜。
他本是想帶着這個男人遊走一遍北冥的疆川,可是人界的動蕩已然開始,在這麼走下去,他好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私心,就這麼攜着江予辰銷聲匿跡了。
你看,說是墮了魔就能夠隨心所欲,還不是一身枷鎖無法掙脫。
江予辰漸漸地走遠了,清癯得身姿緩緩地沒入了峽谷的黑暗。
靖無月轉過身來,目視着河面上橫跨得那一座木板橋。
此時,在星光輝映得最深處,一個仙衣勝雪得白袍男子正踏着遍地得濁氣踽踽而來,硬勁得寒風扯動着他及腰得長發,讓他的容貌多少有些看不大真切。
但是那面被托在手中徐徐浮動地黃金羅盤,到是極其眼熟,只是他的腦海里卻沒有什麼印象了。
靖無月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個男人走到了距離自己三步之遙得地方,只見對方抬起一張不卑不亢地俊容,先是對着自己莞爾一笑,隨即說道:“無月,真是久別重逢,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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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有一種一手看起來的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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