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斷3

前緣斷3

白寧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緊接着所有的膽怯與愧疚都從骨髓里被齎恨撕去,只見他將鳳眸危險的半眯着,凝凍着面部的每一絲表情,陰冷至極的說道:“你想要我的命!”

江予辰將鴆影劍抬起,鋒利的劍尖懶散的指了指溫怒的白寧,悠閑的說道:“對呀!不過這還要各憑本事,你怎知,就不是你又要了我的命呢?”

白寧目光陰沉的深吸了一口氣,“你非要每一世都來戳我的心窩子是吧!”

貢案上的江予辰先是緩緩的搖了搖頭,隨後面露哀傷的說道:“是你每一世,都在跟我過不去。你是不是都忘了,我死在你手裏幾次了?”

白寧聆聽着這些刺耳的指責,傲慢且陰狠的將皙白的下巴高抬,凌厲的鳳眸淬着無邊的怨毒睥睨着前方索命的江予辰,“那你是不是也忘了,曾答應過我的誓言。”

“跟你走嗎?”江予辰莞爾挑眉,乜斜向他,很是憎惡的說道:“憑你這畜生也配!”

聞言,白寧死死的瞪視着他,隱在袖櫞里的手狠狠的捏成了一記重拳。

隨着白寧情緒的強烈波動,那枚掛在胸口的霜玉竟流動着刺眼的火光,好似一團不甘困束的血液在洶湧翻攪,也許下一個憤恨的頂點就足以摧使着它衝破束縛,焚遍大荒。

兩個人隔着一道無形的怒氣彼此焦灼,一時無話,但誰也不肯將視線先從對方的身上撤下來,就這麼虎視眈眈的對視着,無形之中數不清的劍氣狠狠的刺穿着彼此的血肉與理智。

這時山腳之下的廝殺越發開始激烈,滾滾的濃煙自峰下攀附上來,攜着兵將的嘶吼與劍戟的爭鳴,死命的纏繞住這一對牽扯不休的故人。

過了好半晌,江予辰才耗費完了僅存的耐心,對着白寧開誠佈公的道明了來意。

“我今日不是來跟你敘舊的,當初你以我之名,屠崑崙,滅翠微,如今又將整座天下都攪和進你經年不滅的仇恨里,我知道這三界你最大,可我還是想不自量力的,再封禁你一次。”

白寧冷冷的目視着他,似乎突然之間想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他先是自若的向前走了幾步,將心口抵在鴆影鋒利的劍尖上,笑道:“你可以仇視我,但是也不能偏心啊!在這三界裏雖然我最大,可我的背後,還有創世主神呢。”

江予辰有些聽不大懂他的言外之意,鋒利的眼角倏爾狐疑的鬆散了下來。

白寧抬手抹了一把鴆影的劍身,頓時一陣嗡鳴嗚咽,徐徐的靈力順着劍鋒流淌而上,驀地震開了江予辰的虎口。

伴着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白寧繼續說道:“我真身是惡,但是把這惡投向人間的,卻是他靖無月。”

“你還想狡辯?”被言語激怒的江予辰豁然將劍身猛刺進白寧的胸口,卻不想凌空一劍竟然撲了個空,那個陰險狡詐,慣會推卸責任的狽佞之徒眨眼間便成一道雲煙自眼前徐徐飄散。

緊接着,對方那一貫寒涼又帶着促狹的嗓音竟自破廟的各個角落傳遞過來,魔音繞耳的貫穿進江予辰的腦海里。

“我並未狡辯,因為他靖無月本就是超脫三界之外的創世之主,而我,則是他強大的三大元素之一的火系法身,自鴻蒙擬定三界眾生開始,就是他親手將我送入了這蒼梧之淵。”

突然,江予辰感到身後一陣火熱,還未等他做出反應,白寧濕熱的嘴唇已經牢牢的貼在了他的耳垂上,曖昧且綿纏的呢喃道:“也就是說,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奉了神諭的。”

隨着他的話音濺落,江予辰不由分說的調轉劍柄,反手將鴆影的利刃橫在白寧伏在自己肩頭的側頸上,“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信你嗎?”

“你不是一直都不信我嗎?”白寧迎着寒涼的劍鋒,不怕死的將嘴唇緊貼在江予辰的臉頰上,“在你眼裏,除了他靖無月,這個天下,就再沒有一個入得了你眼的男人。”

“對嗎?”

江予辰:“......”

白寧一聲幽幽的輕嘆,好似穿堂而過的一縷寒風,驀地將身前這個清癯冰冷的男人浸到顫抖。

江予辰在白寧輕佻的氣度下,油然而生了一抹噁心,前世那些不堪入眼的折磨再一次纏繞上他錚錚的傲骨,也一併帶來了那揮之不去,焚天裂地般的灼熱感。

白寧自江予辰的背後抬起一指,輕輕的撩擦着他鬢角的碎發,和白皙如玉的臉頰,眼中的貪婪與悸動,昭然若揭,他說:“我知道你喜歡他,他也確實是個無懈可擊的強者,但我自問與他毫釐不差,他有的,我也有,他沒有的,我更是有,可你卻為何總能對我視而不見呢?”

將指尖從對方的下顎滑向領襟高疊的頸側,白寧失落的哀嘆一聲,繼續俯在其耳邊呢喃道:“自你從我眼前隕滅了以後,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既然我總也抹不去他在你心裏的位置,那不如,我便吞了他,取代他,你說怎麼樣?”

江予辰執劍的手臂顫若蒲柳,他先是強忍着噁心猛吸了一口氣,隨即咬牙切齒的說道:“你就算佔了他的神格,你依然是只畜生。”

“是畜生怎麼了!”白寧惡狠狠的盯着江予辰不屈的側顏,嗓中的鎮定瀕臨破碎,“就是我這樣的畜生,讓你們四輩子都不得善終。強大如他,高傲如你,那又怎麼樣呢?還不是一個被我驅逐下界,一個被我肆意折辱。要不是我念着舊情,你早被我玩死弄殘了!”

攀附在江予辰身後的白寧滑膩滾燙的好似一條若火凝就的騰蛇,綿纏而惕憟,瘮人的鱗甲游曳在身上,帶起一陣陣毛孔的顫慄。

白寧撩撥完了這個男人的尊嚴,便抬手捻起架在脖頸上的鴆影,嫌惡的推離了出去,他笑着說:“凡是對我舞刀弄劍的,都沒有一個好下場。你看,我多疼你啊!就連一根手指頭,我都捨不得動呢!”

“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能滿足你,哪怕是做那個廢物的替身......”白寧伸出鮮紅的舌尖,對着江予辰的耳垂卷了一口,啞聲蠱惑道:“我也心甘情願。”

目視前方的江予辰驀地勾唇冷笑,這一刻,他似乎已經徹底褪去了以往的嫻靜溫雅,整個人從裏到外裹束着對宿命的不甘與怨憤。

自神魂歸一的那一刻起,江予辰就徹底被這四世的記憶所淹沒,到了如此境地,似乎沒有哪一個聖賢會坦然接受這一世又一世被他人賦予的悲苦。

當初,他不過是想保全下那個救苦救難,悲天憫人的桀驁戰神,去做一個信徒本該擁有的覺悟與獻祭。

他這一生,本就無牽無掛,無親無故,生來死去,不過浮絮無根。若能用一己之身,堵上這滅世之罰的缺口,那這半生倥侗,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可誰又能想到,我渡天下人,天下人卻不渡我!一世又一世的背負着禍亂天下的罪名,他愧疚,無奈,小心翼翼,束手束腳,只為了將所有未知的劫難都獨自咽下,還三界一個太平安樂,世世昌隆。

他愛又不能愛,恨又無處恨,明明造孽的是旁人,卻要他獨攬全部的罵名與罪責,每一世都死狀凄慘,卻每一世都救不下這芸芸眾生。

思及此,江予辰忍不住想要將這四世積累的滿腔怨憤,通通都還給這個腐朽的秩序,可若自己就這般做了,那當年千傾火海之前自己的流血犧牲又他媽的算什麼?

一想到這些經年的仇恨與侮辱,江予辰就彷彿有着用之不竭的力量,於是他在白寧的褻瀆之下闔眸少頃,再附一睜開,那額前消隱的神印便突顯出來,頓時周圍華光四起,滿室蓮香,紛揚在木櫞與殘瓦間的流螢,將這處破敗的廢廟映的蓬蓽生輝。

強烈的護之力量,自江予辰的身體裏向外爆開,白寧敏銳的感知到濃烈的殺氣,遂身形一閃,神情自若的佇立在破廟的門口,淺笑着說道:“看來予辰還是不打算放過我的,既然你這麼想跟我打這個賭,那我也斷不能不賞臉不是?”

江予辰自貢案上踏蓮而下,將視線擦着劍鋒對望過去,遙指着白寧毫無感情的說道:“今日之後,無論生死,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白寧難得俏皮的努了努嘴,輕輕的搖了搖頭,獰笑道:“這你可說了不算!”

純凈聖潔的梵蓮,就這樣在大地上來了又去,只留下滿園緋紅的蓮燈兀自的搖曳着那一豆的燭火,做着無能為力的挽留。

靖無月抱臂倚靠在假山寒涼的石壁上,目光幽幽的盯着那條幹草雜亂的石板路,看不出喜怒的俊顏,就這麼蒼白而病懨的凝固着。

因着梵蓮的枯萎,別院裏充斥着點點微弱的流螢,這些有着靈性的小東西好似一隻只盛夏之夜潛伏在草叢裏的螢火蟲,頑皮而熱烈的簇擁在靖無月的眼前,似乎很想靠近卻又懼怕褻瀆。

然而靖無月的所有神志都隨着梵蓮的枯萎而飄散,他只能空洞且麻木的佇立在這裏,不明前路,不知歸期,好似這天地間再無一抹艷色入眼。

院門之外,一身藍衣的廉棠提着兩壇陳年佳釀,不請自來的推門而入。

就好像當初在翠微山上,恪守禮份的廉棠總是在湛嶼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手中的烈酒就是他二人冰釋前嫌最好的秘葯。

踏着滿園的積雪踽踽前行,廉棠緊盯着腳下晦暗不明的石板路,滿腹心事,面有躊躇,他的腳步時快時慢,毫無規律,越是接近那片燈火熠熠的後花園,廉棠面上的表情便越是凝重。

處在失神狀態的靖無月,突然敏銳的察覺到了腳步聲,先是混沌的神色猛然恢復清明,有些局促的在石壁上挺直身板,一雙暗淡多日的桃花眼忐忑而精亮的盯着那灰撲撲的來處。

而隨着他驟然的舉動,滿園懨懨的燭火也似乎一瞬間拔亮了不少,徐徐的映亮了遠處的景物。

予辰!是你嗎?

此刻,靖無月的心臟竟萌生了揪扯般的疼痛,他雖然在此地等候了許久,卻沒有做好坦白的準備,他不知道迎面走來的江予辰會是何等的表情,但是失望,難過,憎惡,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遲早都要面臨這一天的,只是靖無月沒有想到,這一日,竟會來的如此之快。

隨着腳步的逐漸臨近,靖無月狂跳的心臟驀地攀上了喉嚨口,緊接強裝鎮靜變為了失落陰鷙,懸挂在喉嚨處的心臟也在急速間驀然的墜落下去,悄無聲息的滑入了罪惡的深淵。

“你來做什麼?”靖無月望着前方,面有嫌惡的說道。

廉棠試想了千萬種可能,每一次都能準確的猜到靖無月見到自己會擺出何種表情,而今日,就是憎惡與不耐煩的。

廉棠沒有像以往那樣油嘴滑舌,只是默默的走到靖無月的身前,抬起手臂晃了晃那用麻繩捆着的兩壇酒,說道:“我們師兄弟好久沒有一起聊聊了,正好今日得閑,尋你喝一杯。”

靖無月滿身戒備的瞧了廉棠一眼,隨後恢復到先前那種失魂的狀態,緩緩的闔上了眼皮。

很顯然,靖無月在無聲的拒絕廉棠的邀請,他本就心情不佳,沒有那份閑情雅緻陪一個廢物閑聊。

廉棠難得沒有裂唇齜牙,而是尋了一處開闊的岩石坐了上去,先是舉目望了望周圍星火熠熠的蓮燈,然後漫不經心的撕掉封壇的紅紙,仰着脖子痛快的灌了一口。

濃烈的酒香隨着寒風的吹拂蕩漾開來,卻無論如何也勾不起靖無月的半分興趣,似乎那個嗜酒如命的俊戾少年,已經被刺死在了七年前裂隙猙獰的縛影台上。

廉棠藉著酒勁,兀自的開了口。

“作為神明,您兜兜轉轉了四輩子,是打算繼續這麼放縱下去,還是拼個魚死網破,拉下整座天下,一起陪葬?”

藉著一點燭火瞧過去,廉棠眼底的靖無月靜默如松柏,周身充斥着朔雪欺壓的寒涼,讓人看不透他風平浪靜的外表之下究竟有沒有一絲鬆動的漣漪。

靖無月闔着眼,沒有纖毫的動作,也沒有半分淺薄的嘆息,就這麼沉溺在自己的境界裏,隔絕着旁人的一切詢問。

廉棠目不轉睛的望着他冰冷的側顏,好一會兒,才垂眸淺笑,幾許疲憊裹上面頰,稍稍削弱了他骨子裏天生的銳利。

“我在前線統領群魔的這些時日,竟不知不覺的憶起了許多前塵往事。我今日來,不為論功行賞,也不為登頂人極,而是來解開,你這些年的疑惑。”

赫然之間,靖無月將雙眼洞開,卻沒有立馬望向一側的廉棠,而是繼續目視着那條曲徑幽深的石板路,他說:“你知道事情的真相?”

“知道一部分吧!”廉棠又灌了一口酒,低頭笑道:“想想你也怪可憐的,一心為蒼生,不惜下界平苦,其結果,卻是被信徒拋棄,算計奴役。”

若是從前,誰若這般肆意評價自己的一生,勢必會得來靖無月陰損的報復,但自從這些被挖掘出來的真相模稜兩可的攤在了桌面上,自己才徹底紆解掉了心底里的仇恨。

他現在,只想死個明白。

“算起來,你真正的仇人應該是我。”廉棠放下酒罈說道。

“為何?”靖無月倏爾起了興緻,終於將目光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因為......!”廉棠轉眸而笑,“有人希望我能取代你。”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仙不憶流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仙不憶流年
上一章下一章

前緣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