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坦白

三月的長煙湖湖畔柳絮已是漫天飛舞,有伶人手執蒲扇撲開樓閣上的軟絮,懶倦地倚在欄杆上朝下眺望。

傍晚的殘陽如血,映了一湖赤景。

臨煙閣迎來了常客,雲娘在姑娘的簇擁下從樓上下來,身姿窈窕,一襲水綠裙擺隨風飄動,唇邊的笑容如春水般溫柔。

“季公子。”

季昭唰得搖開摺扇,笑盈盈地看着她,“雲娘今日的妝面比起昨日更美了。”

蔥玉般的手指抵住嘴唇,雲娘似嗔似笑地瞥了他一眼。

“季公子說笑了,聽雨閣還和上次一樣的佈置,雲娘這就讓姑娘上茶。”

“不用了,今日不在聽雨閣。”

“公子可是有朋友要過來?”

“有幾個朋友,換一個大點的房間,備好酒食,多找幾個舞姿好的姑娘,辦得好有賞。”

季昭獨身來時每次都會選聽雨閣,只不過他如今已經踏入商圈,免不了和京城的達官貴人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一般這種時候就會約在別處。

雲娘習慣季昭的步調,即刻就去準備了。

季昭漫不經心地四處走走看看,繞進了臨煙閣的後院,亭台樓閣之間有一方小湖泊,中央小亭里似乎有人,模糊的人影背對着他,風拂過那人的袖袍,卻帶起一陣裊裊琴音。

季昭眯起眼睛。

這琴音……

心裏猜測讓季昭順着琴音走近,隨着距離愈來愈近,模糊的人影終於清晰起來,水藍色的裙擺拖曳在地,從背影看去就能猜出這是一個風姿綽約的美人。熟悉的琴音響在耳畔,季昭握着摺扇的手指猝然收緊。

琴音戛然而止。

季昭眼底浮現一絲疑惑,怎麼會?秋雨又回來了?

美人回眸一笑,“季公子。”

熟悉的容顏徹底證實了季昭的猜想,他抿着唇盯着秋雨,眉頭緊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公子,秋雨回京也不久,幾日而已。”

秋雨語氣輕柔,她起身拂袖,對着季昭行禮。季昭面帶懷疑的神色也沒讓她動容,只微微笑着再度坐下,手指輕輕撥動琴弦,垂下的眉眼溫柔如常。

“你當初不告而別是為何?”

“季公子,世事無常,人生總有無奈之時。勞季公子挂念,秋雨不甚慚愧。”

“挂念倒也不至於,”季昭輕咳一聲,“只是不知緣由,有不解罷了。”

秋雨含笑回望他,彷彿季昭的心思在她這裏都成了透明。季昭撓了撓頭,熟悉的感覺讓他有幾分懷念,他也不由得放鬆了眉眼。

“那你又是為何回來?”

“秋雨回來,是要等一個人。”

“等一個人?”

秋雨微微頷首,眼底盛滿笑意,還有幾分季昭也從未見過的思念和溫情。

季昭想了想,席地而坐,“那你要等多久?”

“等到他出現。”

“如果他不出現呢?”

“他會出現的。”

秋雨不為所動,對季昭笑了笑,“季公子等的人也會出現的。”

季昭怔了怔,“我又沒有在等誰。”

秋雨笑而不語。

“從前的事還是多謝你了,秋雨姑娘,你幫我良多,今後若有需要我的地方,盡可託人前來季府尋我。”

“往事都已是往事了,季公子不必掛懷。”

季昭最後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就再見了,秋雨姑娘。”

雲娘的待客總是挑不出錯來,觥籌交錯后,季昭終於將前段時間沒談攏的西邊商鋪給談了下來,醉醺醺的達官貴人摟着姑娘們進了內間,季昭笑着搖頭,他飲下最後一杯酒,走出了臨煙閣。

長煙湖湖畔早已是燈火繁華,他慢悠悠地走在湖邊,攜一身酒意。

夜色下,長安街撒滿了皎潔的月光。他抬起頭,看見一襲白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街道的盡頭,巷角的燈籠搖搖晃晃。

季昭停住了腳步,他安靜而怔然地盯着那個方向。

半晌,他的唇角扯開一抹笑容,明亮而張揚的眉眼終於恢復了最初的色彩。

一陣夜風刮過,帶起一地柳絮,飛舞的絮花將那道人影也帶向了虛空,消散在點點星光之中。

系好馬車的侍衛走過來詢問,“少爺,回府嗎?”

一雙明亮的眼眸劃過黯然之色。

侍衛只聽見季昭低沉的應答,“回府吧,今日有些醉了。”

……

沈清如在京城沒待多久,就遇見了林郁。林郁也參加了會試,排名還比較靠前,只不過因為各種其他的事情一時也沒與沈清如見面。兩人的相遇說巧也真是巧。

當時林郁正在跟一群貢士爭論沈清如的答卷是否配得上會元的稱號,他明明不是當事人,卻爭論地面紅耳赤,一副不把人說服就不罷休的趨勢。

說到底鬧劇的開端還是林家公子和蕭家公子惹起來的,之前在京城也就他們兩人自己覺得有爭奪會元的實力,結果半路上卻殺出了沈清如,讓他們一時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們搶會元是他們的事,這突然出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算怎麼回事?

林家和蕭家雖不是京城四大家,但好歹也屬於大家子弟,在京城說的上話,兩位公子也不是平庸之輩,在貢士之中還是有幾分信服力的。

但林郁見不得別人說沈清如的壞話,他也不管林蕭兩家到底是何人物,只想辯得對方無話可說。

若是沈清如不出現,林郁或許還說不過一群貢士,但說巧就巧在這裏,林郁正被你一言我一句說得氣憤難當時,沈清如正好踏進了這家酒樓。

眾人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駁斥林郁。

現在還沒人認得沈清如。

為了幫林郁解圍,沈清如只好現出身份,答應和這群貢士比題,林家蕭家公子更是亮言要讓他知道厲害,結果怎樣?

結果當然是這群閑着沒事幹的讀書人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跑了,技不如人還丟人現眼,他們臉皮還沒厚到那種程度。

沈清如覺得好笑。

明明是白紙黑字比出來的名次,這些人卻偏偏要自取其辱。

他轉過頭,看見林郁一臉驚嘆又傾慕地看着他。

沈清如戳了戳他的臉,“別這麼看着我,他們不知道我的實力,你還不知道嗎?”

“雖然模模糊糊聽夫子說過,但是親眼看見還是頭一回,”林郁眼睛都還亮着,“有這樣的才華,你之前還浪費了三年!多遺憾啊!幸好最後還是來了。”

“也沒多少才華,只是有些想法不一樣罷了,”沈清如擺擺手,“說到才華,我哥才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我可比不過他。”

林郁半點不相信,他只當沈清如在自謙。

“哎,今日說起來還是我們第一次在京城見面吧,走,我們去喝一杯。”沈清如興緻勃勃。

林郁遲疑了一下,“不太好吧。”

他想起上一次醉醺醺的情景了。

沈清如:“怕什麼?以後若是入了官場,飲酒還不是尋常事?現在就得練起來。”

林郁耐不過沈清如的勸誘,一杯又一杯過後,醉倒在了檀木桌上,沈清如心裏有幾分得意,看來他的酒力如今已經比林郁好多了嘛。

林郁再次醒過來時,已經在沈府了。

他撐着酒後昏沉的腦袋,侍女送上了一碗醒酒湯。林郁喝完后,在侍女的帶領下來到書房,一路上他也將院子打量了一遍,沈府不大,但一應俱全,侍女皆是低眉溫順的模樣。

若不是清楚沈清如的底細,林郁都要以為自己進了一戶小富人家的宅院。

未入書房,便有低低的談論聲傳入林郁的耳里,他停住腳步,侍女卻彎腰抬手,示意他進去。

“……林蕭兩家不用在意,這兩家雖是書香門第,但在京城還擺不上門面。沈先生可多注意陶家的小公子,如今陶皇后雖不如皇帝的意,但皇帝卻突然開始看中陶家的後輩。”

“我知道了,鶴北,你可知霄陽王如今可有動作?”

聞言,鶴北有些詫異,但仍舊恭敬回道,“今年皇帝誕辰將近,霄陽王請旨要回京祝賀,並帶上了賀禮。”

“嗯,我總覺得霄陽王也想來分一杯羹。”沈清如沉吟半晌,眼角餘光瞥見門口不知所措的林郁,立刻掛上了笑容,起身拉着林郁進書房,“醒酒了?”

林郁看了眼鶴北,點了點頭。

“這位是鶴北鶴大人。”沈清如為他介紹。

“林公子,”鶴北微微頷首,“在下也只是沈先生身邊的侍衛罷了。”

林郁忙回禮,可心裏到底沒把這句侍衛當真。

若是他沒聽錯,剛剛這兩人談論的事情竟有幾分危險的預兆。

沈清如輕咳一聲,“林郁,我一開始也沒想將你牽扯進來,不過……如今你身在京城,以後或許就是我的同僚,現在這些貢士怕是也知曉你我的關係,今後你便是不願怕也會被人看作是和我一夥的人。”

“如此,我想有些事還是與你說明得好。”

林郁有種預感,沈清如要說的事情恐怕會比當初頂替人進京趕考還要可怕地多,他接過侍女奉上的茶喝了一口壓壓驚。

然而在聽完后,他還是忍不住踉蹌幾步,跌坐在侍女準備好的椅子上。

此等……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不必現在就給我答覆,我派人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日後再議。”

沈清如送林郁上了馬車,臨走之際,林郁忍不住問他,“這樣的事你便說於我聽了,你放心?”

沈清如笑起來,“若是別人我可能還不會這麼放心,但這是你啊,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林郁凝視着他那雙澄澈的眼睛,嘆了口氣。

“我說錯了,我就不該勸你來考試的。”

本以為是榮華富貴一生,結果卻將人直接送進了吉凶不定的權利漩渦之中。

“不,你是對的。林郁,按你自己的心意決定,不管怎樣,我們都是朋友,我不會逼迫你做任何決定。”

林郁重重點頭,“我清楚,我會好好考慮的。”

馬車遠去,鶴北站在沈清如身後,突然問了一句,“您說的是真的?”

沈清如:“什麼?”

“關於您不會逼迫他做決定。”

“是真的啊,”沈清如訝異地轉過頭看向鶴北,“你以為我在哄騙他嗎?”

鶴北沉默許久,丟下一句話。

“您真的不適合京城。”

怎麼每個人都這麼說?沈清如好氣又好笑,他覺得倒是挺好的,京城又不是非要心地險惡之人才能生存下來,等着吧,沈清如想,我會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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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知道秋雨等的那個人是誰嗎?

季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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