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公主

殿試之前,沈清如打算再去一次流雲寺,上次是去為顧啟殿試求平安,這次是為了他自己。

不過就上次的結果來說,還真是不吉利呢。

上次去的時候是四個人,這一次沈清如帶上了鶴北和林郁,三個人。

三人的體力都不錯,一大清早出發,夕陽還沒下去就到了雲鶴山的山頂,前天剛剛下了雨,峰巒雲霧繚繞,如同蓬萊仙境。

有僧侶招待他們進入寺廟內,擺上了素宴。鶴北看了眼僧人,微微點了下頭,這一舉動十分細微,林郁並未發現,沈清如倒是注意到了,他看向鶴北,鶴北對他頷首。

沈清如用完晚膳,讓林郁先去休息了,獨自一人去了後院。

晚上擺放晚膳的僧人就坐在樹下的蒲團上閉目念經。

沈清如上前走了一步。

“施主留步。”

沈清如彎腰恭敬道,“大師。”

“施主要找的人不在此處,若要尋,便往雲深處去尋吧。”

沈清如行了一禮,“勞煩大師了。”

雲鶴山的前山是寺廟所在之地,香火旺盛,素來人流絡繹不絕。而後山則很少人去,但後山其實更是聖靈之地,是高僧參禪的寶地。

沈清如此行要找的人就在後山——前長公主,皇帝的長姐,戚老將軍的夫人。

長公主自從戚老將軍逝世后就入了流雲寺再未下山,誓要青燈古佛一生的架勢。皇帝來過幾次,似乎還想要勸她下山,可從未成功過。

沈清如不是來勸她下山的,他主要是來見長公主一面,順便知曉上次張御史來的目的。鶴北說,戚源對上雲鶴山有些抵觸,也很不想來流雲寺見長公主。沈清如便接下了這一重擔,當然,此事還是瞞着戚源的。

若是沒有沈清如,鶴北幾人還不敢自做主張,但是如今形勢不一樣了。

將軍後來知道后再生氣,也總不能生氣到沈先生頭上去吧。

沈清如進了後山,他還沒能在後山一眼望見長公主的能力,只是剛進後山,就有小僧侶來接應他,領着他繞過小道。這些青石板鋪着的石徑都是隱在雲霧裏的,若是沒有人帶着,還真是很容易就迷路了。

就在雲深深處,沈清如終於瞥見一襲雪白的身影。

長公主並未剃髮,青絲如瀑,白衣勝雪。山間小亭中,石桌上擺放着兩杯茶盞,沈清如只看見一個閑逸淡然的背影。

“長公主安好,在下沈清如。”

“此地並無長公主,不才者獨一個法號,無問是也。”

回應的聲音清冷如玉,沈清如也終於窺見長公主的真容,但她轉過身來時,明艷如玉的容顏讓沈清如微微一怔,不愧是當年京城一絕,先帝最貌美的公主,天下無雙。

然而最讓沈清如震驚的不是這絲毫不為歲月所侵蝕的容顏,而是這副容貌,與一個人相差無幾。

這個人,戚源鶴北他們都沒見過,只沈清如親眼見過。

他一時幾乎反應不過來,頭腦空白的一瞬間又閃過了無數個想法,突然,很多事情都能夠串起來了,連在一起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的陰謀,還是多少年前就開始布的局。

長公主神色平靜,將茶盞推向沈清如的方向。

“沈先生可是為了一水而來?”

“啊?”沈清如稍稍平復了劇烈跌宕的心情,“是也不是,無問上師,關於戚將軍的想法您知道多少呢?”

“什麼想法?”

沈清如斟酌片刻,“將軍這些年,其實過得不太好。”

長公主垂下眼瞼,淡淡道,“沈先生很了解他。”

“您不了解嗎?”

長公主抿了口茶,“他自小老成,外人也猜不透他的心思,有沈先生這樣心思細膩的人在他身邊,也不免是件幸事。”

“長公主未曾想過,是您不願意去接觸將軍,去了解他的想法嗎?”

沈清如這一句話稍微有點犀利,長公主沉默良久,“先生今日來是為了將軍的家事嗎?”

她不願談,沈清如也只好換個話題。

“上師前段時間可是見到了張御史?”

“是見了,他現在處境艱難,也不過是來傾訴兩句,回憶往事而已。”

若是沒見到長公主,沈清如或許還會以為張御史來流雲寺實際上是想要接觸戚將軍。可是見到長公主的容貌,再聯想到多年前霄陽王送給張御史的那名公子,沈清如不免要多想幾分。

畢竟長公主和三娘長得實在是太像了。

只不過,現在是只張御史一個人知道這件事,還是長公主也知道這件事呢?

沈清如越想越心驚,他也不指望能從長公主這裏問出什麼了,就這一面,他就有種得知了太多秘密的感覺。

長公主與戚源不親,沈清如不知道緣由,他有種感覺,戚源自身其實是知道原因的,不過現在他還不想說出來。

臨走時,沈清如輕聲道,“將軍其實也是一個孩子,上師可曾這般想過?”

“戚家人一直以來背負得太重,這樣的重擔有些時候會將人壓垮,而每任戚家人都從未抱怨過。將軍更是如此,他背負了一個國的期望,上戰場、殺敵,沒有一件事是為了自己。”

“如果我沒有見過將軍脆弱的一面,我也會覺得他真的是一個無人能敵的戰神。然而,北翊的戰神其實活得太累了,有時候,我會想,將軍不如做些為了自己,更甚至說,只為了自己的事情。他也是一個人,不該活得更有人味一點嗎?”

“上師,我只想讓您知道一件事。將軍走到如今,已經不愧於任何人了,包括您。”

沈清如俯身行禮后拂袖而去。

山間青葉被風吹散幾片,落在石桌上,一片飄飄蕩蕩停在了對面的茶盞中,長公主瞥了一眼。她剛剛倒的茶,沈清如一口沒喝。

她忽然笑了一聲,就着山葉將茶一飲而盡。

鶴北在後山口等着沈清如,見到人的時候,他愣了一下,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沈先生,您是不是生氣了?”

沈清如沒吭聲。

不是鶴北多心,平日裏沈清如總是笑着的模樣,很少見到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結果這一趟上山,上去的時候還好,下來的時候臉色就有幾分慍怒了。

難道是和長公主談得不愉快?

鶴北有些後悔,或許他就不該聽了裴與朝的建議,讓沈清如跑去跟長公主談話,這下將軍生氣還是小事,要是將軍和沈先生一起生氣,那他們仨可就完了。

其實沈清如沒生氣,他又沒和長公主吵起來,只是最後一番話,本來是想說給長公主聽的,可是說到最後,卻說到他自己的心坎里去了。說著說著,他就聯想到戚源當初戰場上從容赴死的景象,就忍不住為長公主的淡漠感到不舒服。

他從小沒有父母,但父母與孩子的感情在他心裏還是極為神聖的。

他為戚源感到心疼。

沈清如終於注意到鶴北的擔憂,“我沒有生氣,只是有點為將軍感到不值,你們這些年就不想知道長公主為什麼會和將軍的關係這麼差嗎?”

鶴北撓了撓頭,頭一次露出尷尬的笑容,“也不是不想,只是不敢問。”

“如果是先生的話,說不定將軍就會說了。”

“我就這麼厲害?”

“那是當然,”鶴北笑着道,“先生是不一樣的,當初在樅陽將軍救您的時候,我就有這種感覺了。”

“樅陽?你是說掉下山崖那次?”

“是更早的時候,就是元宵節那次,也怨我沒發現刺客,讓人給跟蹤上了,還害將軍中了箭,那次將軍的傷勢很重,都把我們嚇到了。”

沈清如擰起眉,仔細回想,“元宵節?”

那不就是還是宜水的時候?哦……是那一晚,最後好像的確是遇上了埋伏的人手,將軍是為了保護他中了箭。他竟然忘了,沈清如有些恍惚,這樣想起來,好像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戚源就一直在保護他。

“將軍都沒有提過……”沈清如輕聲道。

“其實上次在西泠躲避了好幾月才回邊境不是戰略的原因,而是將軍的箭傷複發,後來回邊境的時候將軍的傷也還沒有好,只是太過想念先生才提前回去了。”鶴北說,“這些將軍都是瞞着先生的,不想讓先生擔心。”

沈清如一怔,又有點生氣,“那你們就都瞞着我?我哥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鶴北垂頭。

果然顧啟也知道!就他一個人不知道。

“後來將軍傷勢漸漸就好了,先生不用擔憂。”

“他怎麼總是這樣,以為自己是神仙嗎?什麼都能扛得住。”沈清如嘟噥一句,“算了,快回去吧,等明天祈福完就下山。”

一整天繞着戚源的事打轉,沈清如突然有點想念他了。

這個人這段時間一天比一天更油嘴滑舌,總說想他想他想的要死了,實際上三天兩頭就來一次夜襲,膩歪得要死。

不過現在忙起來了,倒還真的好多天沒見到人,沈清如反倒不太習慣了。

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想念吧。

“……先生是想將軍了嗎?要不我派人下山去給將軍傳消息?”

“別別別!”沈清如忙阻止,“你家將軍有正事要忙呢。”

鶴北露出真實疑惑的表情,“將軍的正事不就是先生您嗎?”

沈清如:“……”

這這這、這算不算上樑不正下樑歪?睜着眼睛說瞎話是會傳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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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北:我終於接了上一任燕西的活兒。

燕西:……(別理我,我只是一個安靜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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