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
“啊!!!”
“疼死老子了!”
“快、快去給老子找大夫!”
殺豬般的慘叫響遍州橋,驚得樹上的麻雀都撲啦啦飛走了。
“榔、榔頭哥,你腿沒事……”小弟語氣複雜。
“你個雜種!老子中了玄鐵箭,你說沒事?”
小弟苦着臉,“真沒事,不信你動動。”
“動個屁動!敢情疼的不是你。”
榔頭猛地坐起來,正要開罵,只聽嘶啦一聲,褲子破了,露出粗壯的大腿,一根毛都沒掉。
顯然,那支箭根本沒射到他的腿,只是把褲角釘在了橋欄上。
“噗——”司南沒憋住,笑出聲來。
榔頭不僅沒罵街,反而狂喜,“不是燕郡王!不是他!”
司南眉毛一挑,“你怎麼這麼肯定?”
“倘若是他,絕不會射偏。”
“萬一呢?”
“沒有萬一!”
“萬一萬一呢?”
“爺跟你姓!”
“好嘞!”司南吹了聲口哨,笑嘻嘻瞧着他身後。
榔頭絲毫沒察覺到異樣,鄙夷道:“‘玄鐵箭,神鬼愁,見血封喉燕郡王,汴京第一神箭手’說的就是他!他自十歲起就沒射偏過一箭,說射雁尾就絕不會射成翅膀!”
“本王是否還要說聲‘承蒙誇獎’?”唐玄背着手,冷冷道。
榔頭雙眼倏地瞠大,驚恐地扭過頭。
原本熱鬧的橋頭突然沒了聲音,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就連橋頭的黃狗都夾着尾巴,躲到司南身後。
司南笑嘻嘻地揚了揚下巴,“來啦?”
“嗯。”唐玄微微頷首。
一個問得輕鬆,一個答得自然,閑話家常般,橋上橋下僵立的人都成了背景板。
榔頭腿一軟,跪在地上。
司南勾唇,“大孫砸,快起來,不年不節的,不必行這麼大禮。”
榔頭:“小白臉,你找死!”
司南抬腳踩在他肩上,笑眯眯道:“再說一遍。”
“你找死!”
“前面那句。”
“小白——嗷!”肩膀斷了!
榔頭簡直懷疑人生,論塊頭他一個人頂司南倆,真不明白這個白斬雞的小子哪來這麼大勁兒!
司南勾着嘴角,撐着膝蓋,居高臨下道:“你爺爺我就是標準版‘188、88、18、8’的大總攻,懂?”
“懂……”
“大聲點兒。”
“懂懂懂!”
“懂個屁,滾吧。”司南嫌棄地撤回腳。
榔頭眼中閃過陰狠之色,然而瞧見司南身後的唐玄,到底沒敢再開口,沉着臉下了州橋。
汴河大街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只是有哪裏不太一樣……
包子小哥假裝在數包子,實際腦袋都要歪到唐玄身上了。賣桃的大哥用竹籮擋着臉,透過破洞直往唐玄身上瞅。
還有那個賣梳子的大姐,您是沒見過帥哥怎麼的?別笑得那麼花痴好不好?
作為體貼的大總攻,司南義無反顧地護着唐玄,往自己攤上走。
唐玄沒動,視線緩緩下移,放到司南手上。
那隻手正揪着他的衣袖。
應天府的雲錦,御用綉娘刺的團花,被抓得皺成一團。
木清和林振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視,雙雙同情地看向司南。
完了完了,這小哥完了。
老大最討厭被人揪袖子了,上次被揪還是五年前,那人的下場……嘖嘖。
木清興緻勃勃數着數,三聲之內,小郎君會被老大一腳踹進汴河呢?還是一腳踹進汴河呢?
一……
二……
三!
欸???
是他眼花了嗎?
居然什麼都沒發生!
唐玄只是不着痕迹地把袖子抽回去,在司南沒注意的時候用帕子擦了擦,然後就乖乖地跟着他走了。
乖乖地!
跟着走了!
汴河水倒流了?
唐大郡王“一碰衣袖就發飆”的病好了?
木清看向林振,發現這位面癱臉的二木頭同樣吃了個鯨。
木清不信邪,爪子暗搓搓湊近唐玄……
然後,就被一腳踹到汴河裏了。
果然,老大還是那個老大。
病沒好,不能碰。
三月的河水涼颼颼的,木清一泡,腦子頓時清醒了。
唐玄瞧見他在河裏撲騰,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然而並沒有後悔的意思,“一盞茶,游回去。”
木清:……
這親從官沒法當了!
為了感謝唐玄出手相助,司南又一次請他吃小火鍋,並體貼地換了一種口味——鮮味魚肉鍋。
唐玄看着湯鍋中嫩生生的魚片,隱晦地咽了下口水,然後果斷地拒絕了。
他吃不了魚肉,一吃就會……“變身”。
和上次相比,司南的心態已經好多了。
高嶺之花嘛,總會有點小脾氣的。作為身高188cm、體重88kg、粗長18cm、腹肌8大塊(穿越前)的優質大總攻,要心胸寬廣、溫柔體貼!
司南一邊煮小火鍋一邊快樂地哼起了歌:“妹妹你坐船頭——不對,弟弟你坐船頭呀,哥哥我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
剛剛湊過來的包子小哥:……
司南朝他放了個電,“來一碗?”
“不不不,”包子小哥捂着心臟,“無福消受、無福消受……”
他過來是為了向司南道謝,同時表達關心,“這條街都是王榔頭管着,你得罪了他,以後恐怕沒好果子吃,不然我陪你一道換個地?大相國寺那邊就不錯,我有同鄉在,咱倆一道過去,讓他幫着說說……”
司南笑着道了謝,不過,他並不打算挪地方。
包子小哥憂心忡忡,“咱們正經人家出來的,沒必要跟那些亡命之徒打擂台,你年紀小,不知道其中利害,那些人的陰損手段多着呢!”
司南笑笑,“有句話你聽過沒?”
“啥?”
“民不與官斗,更何況是賊?”
司南胳膊一揚,指向御街上來回走動的巡防兵,“你以為他們是做什麼的?”又指了指腳下的汴河大街,“你以為這裏是誰的地界?”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堂堂大宋,仁君當道,天子腳下,還能讓一群見不得光的賊人翻了天?”
二十多年受的教育,讓司南對“邪不壓正”深信不疑。
他動手的時候就想好了,萬一剛不過就跑唄,跑去開封府,請包拯包大人做主,就算端不了無憂洞,至少能保下這條街的商販和槐樹那幾個小子。
畢竟,這裏是政治清明的仁宗朝,有耿介之臣為民請命,有仁厚官家愛民如子,良家百姓,不偷不搶、不坑不騙,為何不敢挺直腰板做生意?
“對、對對,你說的對。”包子小哥直着眼,心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走回去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挺起了腰。
不僅是他,附近的商販、不遠處的巡防兵、尚未走遠的唐玄無一不被這番話感染,心裏暗暗埋下一顆種子,只等着一個契機生根發芽。
槐樹幾人目光灼灼,滿臉崇拜。
南哥真厲害!
說話的樣子很厲害,打架的樣子更厲害,就像閃閃發光的天兵天將,是從天上下來拯救他們的。
“南哥,我……我能拜你為師嗎?”槐樹小心翼翼道。
“噗——你說啥?”
“學武,我想跟南哥學武。”槐樹撲通一聲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不管南哥收不收我,這頭小子先磕了。”
“等等!”司南側身躲過,“學就學,磕啥頭?你哥我是社會主義好青年,不搞封建社會那一套。”
“多謝師父!”槐樹只撿着懂的聽。
“別叫師父,叫哥。”
“師父哥。”
司南:……
槐樹太高興了,瘋了似的跑到橋上,又跑下來,來回跑了十幾圈興奮勁兒還沒消下去。
這個小小年紀就經歷過人間疾苦的半大孩子,平日裏太穩重、太沉默了,只有這時候才顯出幾分少年的模樣。
其餘孩子看着他,眼裏的羨慕幾乎要溢出來。
司南大手一揮,“以後槐樹每天卯時到我家打拳,你們要是想學,也跟着來。”
小傢伙們高興得話都不會說了,不敢相信,甚至有些惶恐,生怕自己聽錯了。
這些孩子表達喜悅的方式非常含蓄,不像司南教過的現代小孩那樣,歡呼,叫喊,跳到他背上,大大地親他一口……他們最激動的表現,不過是睜圓了眼睛,眼中的麻木怯懦被渺小的希望取代。
“謝謝……謝謝師父。”孩子們學着槐樹的樣子,小聲說。
“說了,叫哥。”
“師父哥。”
司南嘆氣,一人塞了一口羊肉片,“提前說好,我很嚴厲,發火很可怕。”
孩子們捂着小嘴嚼着肉,乖乖點頭。實際在心裏悄悄說:師父哥才不可怕,師父哥是州橋、是無憂洞、是比無憂洞更大的地方、是所有地方加在一起……最好最好的人!
鳳儀樓上。
唐玄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少年身上。
滿大街人來人往,只有他最鮮活,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快樂,每次不經意瞥見,都見他彎着眼睛,壞兮兮地笑着。
怎麼就那麼開心呢?
司南似乎覺察到他的視線,遠遠地看過來。瞧見他,又是一笑。
燦爛的,帶點小壞。
林振訝異,“司郎君警惕性極高,身手也極好,像是經受過嚴苛的訓練……會不會是無憂洞那邊……”
唐玄眉頭微蹙,“他是月師叔的後人,不會入無憂洞。”頓了一下,又道,“叫人盯着,以防萬一。”
“是。”林振抱拳。
州橋邊。
司南原本都要收攤了,不經意瞧見唐玄在偷看,當即笑了。
不是不想吃嗎?
躲在樓上偷看是幾個意思?
好看的男人啊,總是這麼口是心非。作為寬容體貼的大總攻呢,當然要寵着。
司南哼着歌,重新開火,又煮了一份,“槐樹,送去鳳儀樓。這份量大,小心些。”
“好嘞!”槐樹殷勤地跑過來,“天晚了,不然您先回去,錢我明日給您。”
“這回不收錢。”司南勾了勾唇,從懷裏掏出一個銅板,“那是我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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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更晚啦,有小包包哦!
說一下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最早出自《詩經·小雅》,後來《左傳》引用的時候,改成了“普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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