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

官家

司南和榔頭的衝突被於三兒看到了眼裏。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怎麼能把司南的攤子攪黃了,然而腦子不好使,一直沒想出來。

這時候,終於來了主意。

榔頭是無憂洞的頭領之一——花鬼的手下,算是州橋一帶的混混頭子。

他管着西大街、汴河大街上所有的混混和小賊,附近的勾欄瓦肆、小商小販老老實實交保護費就不會被偷被搶,有了小摩擦還能找榔頭解決。

倘若得罪了他……

還沒人敢得罪他,小商小販中,司南是第一個。

於三兒不敢招惹榔頭,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賴老大,“那小子當著滿大街人下你面子,你就不想出口氣嗎?”

“想啊!”賴老大沒骨頭似的癱在牆根下。

“機會來了。”於三兒湊近他,暗搓搓道,“他得罪了無憂洞的三把手,在州橋待不了幾天了,你要能把他趕走,不就在榔頭跟前立了一功?”

“他算什麼三把手。”賴老大撇撇嘴,“你也說了,姓司的八成干不下去了,我為啥還要白費力氣?”

於三兒:……

這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

“不瞞你說,我也是受了上邊的吩咐,要給那小子一個教訓……”

賴老大掀開眼皮,“你一個賣酒的,還有上頭呢?”

於三兒訕笑:“賴哥,重點不是這個……”

“別瞎叫,老子才二十,沒你這麼老的小弟。”賴老大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

於三兒眼冒金星,還要賠笑:“是是、那叫賴兄弟,可好?”

“老子也沒你么丑的兄弟。”又是一巴掌,“叫爺爺!”

於三兒忍着疼,一個勁兒陪笑,“賴……賴老大,你看這樣成不成,我出錢,咱們去孫羊腳店吃胡餅,他家胡餅芝麻多,胡辣湯味也正,您今兒個敞開了吃,明日就辛苦辛苦,如何?”

賴老大挑眉,“不去,一個小小的腳店,配得上老子?”

“那您說……”

“怎麼著也得是礬樓、鳳儀樓那樣的。”

於三兒差點被口水噎死,礬樓、鳳儀樓,把他賣了都吃不起!

倆人一番拉扯,最後選定了御街上一家不大不小的燒餅店。賴老大不僅自己去,還要叫着幾個小弟。

四五個漢子,餓死鬼似的一通吃,生生把於家酒館一年的盈利吃沒了。

於三兒臉上賠着笑,心尖刀剮似的疼,都不知道回家怎麼跟胡氏交待!

賴老大吃高興了,又給了他一巴掌。

於三兒一頭扎到土牆上,吃了一嘴泥。泥里摻着股騷味,不知道是人尿還是狗尿,把他噁心得,差點把晚飯吐出來。

奶奶的!

不把火鍋攤子攪黃了,就虧大了!

趕巧了,第二天清明,司南沒出攤。

他天不亮就起來,做了幾樣祖父祖母喜歡的吃食。只要在太陽出來之前封了灶,就不算壞規矩。

第一個清明,總不能讓兩位老人家吃冷食。

其實,司家二老不是司旭的親生父母,當年司老爹去大名府做皮料生意,收養了差點被一群惡奴打死的司旭。

司旭把兩位老人當成親爹親娘孝敬,二老養大了他,又拉扯大了兩個孫輩。

在原身的記憶中,祖父總是笑呵呵的,家裏的事聽婆娘的,外面的事聽兒子的,是個和善又有福氣的老人家。

祖母略嚴厲,卻很愛孩子,雖然不是親生的,卻掏出百分百的真心對他們。

司南繼承了原身的記憶,那份情感也烙在了他身上。他用上許多心思,做了祖父愛吃的灰灰菜白麵餅,還有祖母喜歡的蝦仁藕盒子。

另有一碟炸小黃花魚,是司旭最愛的。月玲瓏喜歡驢肉火燒,還得是正宗的漕河驢肉。

司南專門去了趟舊曹門,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大火燒。

出門前,他把小吃車上的灶台和擋板卸了,改裝成一個可以坐人、拉貨的空斗。他在前面騎,二郎坐在車斗里,旁邊放着給祖父母帶的祭品。

二郎悶悶不樂,“你買火燒做什麼,娘又沒……”那個字,他不想說出來。

“放心吧,爹也好好的。炸黃花魚、買驢肉火燒是孝敬祖父祖母的。”

二郎騰地站起來,“你說真的?可是……可是小丁哥說爹爹被黃沙埋了。”

“不可能。”

“為啥?”

“你乖乖坐好我就告訴你。”

“我坐好了!”二郎迫不及待地坐回去。

司南笑笑,問:“你覺得小丁聰明還是咱爹聰明?”

“當然是咱爹!”

“那不就得了,小丁都能活着回來,咱爹能有事?”

二郎眨眨眼,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司南說這個並不是為了安慰他,他確實覺得司旭八成沒有死。月玲瓏不是尋常女子,她一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才會撂下兩個孩子遠走西域,去找他。

“二崽……”

“我叫司嘉!嘉祐的嘉!我出生第二年官家就改了年號,爹說我是有福氣的孩子,將來一定能當大將軍!”

司南憋着笑,點點頭,“嗯,司嘉大將軍,能不能請你把那盆茉莉花抱起來,我要加速了。”

二郎不滿,“我一個大男人,為什麼要抱着盆嬌滴滴的花?”

“你要不抱,嬌滴滴的花就會磕壞。你一個‘大男人’,一花不護,何以護天下?”

二郎:……

十分悲壯地把花抱起來。

“坐穩了?”

“嗯。”

“走嘍!”

官道上的黃土平整板實,司南套着自製的“高蹺鞋”,飛快地蹬着地,三輪車像條脫韁的小野馬,嗖嗖往前沖。

今日清明,出城的人很多,司南靈活地穿梭在行人之中,帶起一陣風,眨眼的工夫就超過了前面的牛車、驢車、騾子車。

司家兄弟成了官道上最靚的仔。

過往行人瞧稀罕似的看着他們。

“這是哪家的小郎君?怪俊的!”

“騎的那物也稀奇,我竟從未見過。”

“瞧那個抱着花的娃娃,小臉紅彤彤的,和那花倒般配……”

二郎臊得不行,腦袋幾乎扎到花盆裏。司南恰恰相反,不僅不害臊,還笑呵呵地跟人家打招呼。

二郎猛戳他后腰,“快走!”

司南故意逗他:“花抱着沒?”

“抱着呢,趕緊走。”

“二崽,前面……”

“司嘉!”

司南笑,“司嘉大將軍,前面有輛馬車,想不想超過去?”

“超!”小郎君立即來了興緻。

“瞧好吧!”

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司南扶着車把,弓起身子,修長的腿飛快地搗騰着,騷氣的小三輪嗖地一下從馬車旁躥了過去。

“兄弟,先走一步嘍!”

司南揚着手,嘚瑟地沖人家擺了擺,根本沒看清車邊坐的是誰。

暮春的暖風撩起他額角的髮絲,少年臉上的笑比春日的暖陽還燦爛。

唐玄想起一年前,他在狄青大將軍的靈前見過“他”,那時的他還沒有這般耀眼。

車裏伸出一隻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只是,還沒拍到,唐玄就不着痕迹地躲開了。

官家遺憾一笑,唉,又沒拍到。

今日他瞞着百官微服出城,只乘了一輛青帳馬車,唐玄在前面架着馬,特意換了身黑色勁裝,戴着斗笠,不然司南也不會認不出來。

趙禎探出頭,慈愛地笑着,“玄兒啊,方才我瞧着那個車子倒是特別。”

“官家若喜歡,臣替您要一輛。”

“欸?怎麼能隨隨便便朝百姓開口呢,就算想要,也得是買。還不能硬買,要人家願意才好。”

唐玄:“是。”

趙禎碎碎念:“玄兒啊,你性子冷,又時常板著臉,到時候一定要跟人家好好說,可別把那孩子嚇着——我瞧着年紀好像不大,有十五了沒?”

“十六了。”唐玄說。

趙禎故作驚奇,“難不成玄兒認識?”

唐玄嘴角一抽,我每天做了什麼、認識了誰您老不是最清楚嗎?

“好好好,玄兒都有朋友了。”趙禎笑呵呵地抬起手……

唐玄閃身躲過。

唉,又沒拍到。

今日份的拍肩挑戰到此為止,趙禎遺憾地坐回去。

唐玄把帘子放下來,“您坐好。若被風吹着,又要病了。”

趙禎笑呵呵:“有了朋友就是好呀,都會關心人了。”

唐玄:……

我不是,我沒有。

“小飛車別忘了啊!”

“是。”

過了片刻。

“我眯會兒,有事沒事都別叫我。”

“是。”

又過了片刻。

“我瞧着那孩子倒挺有意思,有空叫他到宮裏喝茶。”

“是。”

又又又過了片刻。

“那孩子叫什麼來着?”

“您要再不休息,臣就趕着馬車回去了。”

趙禎笑呵呵:“休息休息,不說了。”

唐玄半個身子探進馬車,在他背後塞上軟枕,膝頭蓋上毯子,一切妥當了這才出去。

趙禎眯着眼,嘴角微微揚起,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之一,大概就是收養了這個義子。

這麼好的小玄兒,是把清源郡君許給他呢,還是南城郡主?聽說十三家的建安縣主一直惦記着他,不然讓皇后做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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