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德爾5
何曾走出來,這裏就是地獄啊。——克里斯朵夫·馬洛
“這就是你的故鄉?”安迪看着街頭破敗的模樣,部分街道被延綿不絕的雨水淹沒,天氣不是太冷,感覺還算宜人,但整座城市給人的感覺非常不舒服。
破爛的帆布棚子和櫥窗屋檐下,有着不少流浪漢的身影,他們或坐或蹲,有的人匍匐在紙板箱上睡著了,有的人用麻木不堪的眼神盯着來往的人看。在烏蒙蒙的雲朵下,你能感到一種極力排斥的惡意,躲在陰影之中,隨時都能伸出爪子,從背後咬住你的咽喉,放血噬肉。
來往的轎車毫無禮貌,每次呼嘯而過時,揚起的水簾把安迪澆了個透心涼,黑幫來往期間,嘴裏嘟噥着聽不太懂的東歐語言,但偵探百分百確定那是污穢的髒話。
“我以為芝加哥的黑幫和臭水溝就已經夠人受的了。”安迪半是玩笑,半是自嘲地說道。
艾爾只能該改行行經路線,帶他們去另一個熟人那裏換衣服。
破舊的金屬掉漆招牌上,寫着大大的“傑克家燉肉”,店門口放着快髒兮兮的黑板,用手抹掉了昨日優惠套餐,毫無誠意地把“香腸拼盤”寫在白蒙蒙一團的地方。
倫德爾在路上始終很沉默,沒人知道這位前任警官在想什麼。
艾爾和德瑟奈德什麼都沒說,安迪還沒不識眼色到反覆戳別人心傷,但倫德爾不是蠢貨,他不了解神秘學知識,但他多少有自己的猜測。
能讓神父如此欲言又止,和維拉斯遺失的盒子有關,再加上“混沌”這個詞,他大概猜到和混沌之神有關,而他們上次和混沌信徒的交鋒結局可不算太愉快。
那是一群變態、血腥、扭曲的殺人犯,他們信仰的神也必然如此。
倫德爾想起了那個連吃披薩燙到,都會嘟起腮幫子的年輕人,他實在難以把對方和高高在上的邪神聯繫在一起。然而,當排除到掉所有線索后,剩下的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
何況,再想想那些日子裏,小孩的一些奇怪行為,頓時就有了新的解釋。
他當然不會吃飯和做家務,神靈不需要。
他當然會以毀滅為樂,他是象徵混沌無序的邪神。
艾爾拉着換好衣服的小夥伴們,在“傑克家燉肉”吃飯,順帶等待自己的線人。倫德爾心不在焉地點了杯咖啡,眼神迷惑,盯着桌面上的污漬痕迹發獃。
他那時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想連累別人,所以走腎沒走心。
對方年紀輕輕,不懂人情世故,能把自己搞到流浪街頭,倫德爾就沒指望過他是個有計劃有理智的人。所以,不過是臨死前的一餉貪歡,況且他也不覺得年輕人走了心。
他確實衝動了。
倫德爾機械地切着盤子裏的香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是怎麼服侍那位小祖宗吃穿的,噢,如果是對神靈的話,他是不是該用“侍奉”這個詞?
去他的侍奉,他不是混沌的狂信徒,更厭惡那些殘害無辜的罪犯。
所以,這事根本不摻雜私人感情,他只是想不明白,混沌之神圖什麼,祂到底是有多無聊?是了,那小孩兒平時也總嚷嚷無趣,成天就愛給自己找樂子。
他開始往咖啡里放糖,白霜般的標準方糖,一顆、兩顆、三顆……直到倫德爾意識到整張桌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的杯子看。
“你有聽到我們在說什麼嗎,倫德爾?”艾爾神父柔聲問道,“你哪裏不舒服?”
警官搖了搖頭,看着眼前一桌的歐洲菜肴。
歐洲菜花樣繁多,尤其是法餐。法國人喜歡投降的黑歷史暫且不論,但人家是真的會享受,羅爾拉德人平常不太下館子,但城市和鎮子上確實是法國菜最多。
東歐地區民族混合複雜,所以法國、俄羅斯、土耳其等國的烹調形式都有,這裏的人口味重,愛吃焦香、濃郁的食物,酸牛奶、酸菜、牛、羊、豬肉和雞、鴨、香腸、生大蒜、辣椒、西紅柿都接受良好,尤其是香腸,和德式香腸的口味截然不同。
沒錯,這裏是艾爾神父的故鄉,羅爾拉德,他已經不在那件狹小擁擠的公寓了。不要再想混沌之神的事情,倫德爾對自己說道,這件事到此為止。
當混沌神掐死他時,他們之間的賬就算清了。而他的復活和痊癒是木盒帶來的,所以,他現在必須專心在調查維拉斯盒子上,等到一切結束了,復活又沒什麼後遺症,或許他可以回去重新開始人生。
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在他前半生中從未出現過,想必後半生也不會再遇到了。
“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你的線人來了嗎?”倫德爾揉了揉眉心。
就在幾人說話間,一個穿着半舊夾克,帶着鴨舌帽的男人從陰鬱的街頭走進這家店裏,聞了聞空氣中瀰漫的燉肉香味,不客氣地坐在艾爾神父對面,伸出一根手指:“秘制燉肉套餐,算他賬上。”
“哈里斯。”艾爾神父笑了起來,和對方在半空中擊掌,然後起身抱了抱,“我的兄弟。”
“來介紹一下,這是羅爾拉德最好的情報商,這是我的幾位調查搭檔——安迪、奈德、倫德爾。”
他沒有說偵探和警察的姓氏,甚至給貓神眷屬改了個昵稱,眾人一聽就明白,這是對買賣情報雙方的保護。艾爾並不想把哈里斯捲入神秘事件中。
“你要打聽的。”哈里斯的眼神中似乎天生帶着打量,他對周圍的環境很敏感,總是把自己裹進大一號的衣服中,機敏地看着一切,他把一個褶皺的信封塞進艾爾神父手裏,“等我走了你再看。”
他嘟噥道:“我也不想卷進你那堆破事裏,要不是看在老傑克的份上……”
“哈里斯。”艾爾神父無奈嘆氣。
情報販子住了嘴,對店老闆再次舉起一根手指:“我的秘制燉肉打包。”他朝着艾爾咧嘴,“趕我走?你當我想留下來聽你的破事?我還想再活二十年。”
“那祝你長命百歲。”艾爾無所謂地揮揮手,“錢放在老地方。”
“那你乾脆祝我長生不老好了。”
“嘖,你確定那是個祝福,不是詛咒,你要真想長生不好……”
“停停停,閉嘴,我不要聽!”
哈里斯作勢捂住耳朵,艾爾神父無辜地攤了攤手,對倫德爾用口型示意道:“別擔心,長生不老其實不太容易做到的。”
“對了。”哈里斯拿着外賣盒子的時候,順口說道:“最近街上不太平,你打聽的時候小心。”
“怎麼回事?”
哈里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剪報,活像是吐口香糖的時候,順手撕下來的:“喏,聽說半點線索都沒有,老帕西可氣得半死,人熊幫和k29都有人死在上面,要我看,恐怕最近得有熱鬧了。”
“你回來的時間,挑的可真不是太好,艾爾。”
神父沉默了一瞬,接着揚起嘴角,聖潔地笑道:“你知道的,案子總是不挑時候。”
哈里斯點點頭,準備離開,聽到身後一起長大的小夥伴輕聲道:“注意安全,別死了,哈里斯。”
白痴,哈里斯暗自罵道,你才是小心別死了,接那些要命的案子,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倫德爾揉開了報紙圖,上面是一篇關於分屍案的報道,時間是兩周前。
這種正規官方的報道沒太多信息,警方和政府會盡量封鎖現場,不讓細節流出。一方面是怕驚嚇到平民,另一方面是怕讓罪犯鑽了空子。
“頭被砍了,身上都是一道道的血痕,好像是故意放血,然後兇手掏出了內臟,剁掉了四肢。”倫德爾用一種平靜的專業態度複述道:“看上去做得很嫻熟,老手,一般來說,兇手還會再犯的。”
有這種兇殘技能和變態心理需求的人,絕不會只滿足於一次殺戮。
神父皺眉點點頭:“不好說和神秘學有沒有關係,大部分原始宗教儀式上,都有這種活祭的習俗,但也可能只是個變態殺人狂。我們小心一點就是了,這件事和我們無關。”
他打開哈里斯最早給的那個信封,裏面是艾瑪的銷貨人。艾瑪是個古董和藝術品小偷,但她不可能自己處理贓物,一般都是找信任而有渠道的人出手。
照片上的人外號叫“蚊子”,主要銷售渠道在歐洲,不過之前好像得罪了一個叫伊桑·道爾的藝術收藏家,道爾有些背景手段,“蚊子”被整得很慘,在西歐混不下去,這才逃到東歐。
“他似乎躲在玫瑰巷那裏。”艾爾神父道,“那裏是流浪漢聚集的地方,魚龍混雜,我離開羅爾拉德太久了,需要找一個當地嚮導帶我們進去,否則我們根本堵不住他。”
混到流浪街頭的人有不少,尤其像在羅爾拉德這種經歷過動蕩和經濟蕭條的國家。
有的時候不是說你努力幹活,就真的能過上好日子的,有的時候,你拼盡全力也只能在泥水中撲騰兩下,然後再次陷了進去。
就像垃圾桶旁邊穿着二手綠衣服的珍妮,她難道沒有嘗試過普通人的日子嗎?但當她發現自己同時打三份工,卻因為累倒送去醫院,存款一夜清空時,她就徹底放棄了希望;還有那個,那個正在用袖子胡亂擦鼻血還堅持每天看報紙的胡利安,他患上了嚴重的毛病,只治療了半年要就花掉了一輩子的積蓄……
當然,也有不是身體上的疾病,像是老兵伊戈,他那心理上無法癒合的傷口,用幾十年的時間在酒精和冰冷的街頭中度過。
“哈哈,看看這是誰來了。
伊戈認識艾爾·笛梵恩,因為在很多年前,那個孩子也曾是流浪街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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