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刻意拖延
奧普多爾總督出手很大方,價值兩萬兩白銀的象牙、鐘錶、珊瑚、香料和天鵝絨等禮物,外加三百桿犀利的火繩槍。目的只有一個,希望他能把這些禮物都利用起來,有朝一日能成為兩廣總督胡應台這樣的封疆大吏。
海道副使兼廣東市舶司提舉只是個五品官,而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卻是堂堂的二品大員,中間隔着從四品、四品、從三品、三品、從二品和二品,就算連升三級也走不到這樣的高度啊!
顧賢明被搞得哭笑不得,指着木箱裏那一桿桿塗抹油脂的火槍,搖頭苦笑道:“總督大人,大明管制不同於歐羅巴(歐洲),本官是有心無力呀!”
這樣的場合董南是不會出現的,事實上他來只也會適得其反。全權負責行賄的奧普多爾總督笑了笑,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顧大人,一般情況下當然不行,然而現在的情況並不一般。據我所知,只要皇宮裏的那位秉筆太監首肯,那一切都不是問題。”
毫無疑問,這幫洋鬼子顯然摸清自己的底細了。顧賢明暗罵了一句,隨即放下茶杯,搖頭說道:“魏公公的確倍受恩寵,但此事非同小可,就算皇上愛屋及烏,那些言官們也會從中作梗的。更何況下官同公公的關係,還沒親近到那一步。”
“愛屋及烏?”
“就是皇上答應的意思。”
“哦,”奧普多爾恍然大悟,隨即回過頭去,看着箱子裏的那一桿桿火繩槍,眉飛色舞地笑道:“顧大人,知道我為什麼願意提供這麼多火槍嗎?這是因為深知魏公公訓練皇室禁衛軍亟需武器。如果魏公公的部下都能裝備上。並在遼東戰場取得一次輝煌的勝利,那所有問題還不迎刃而解?”
顧賢明一愣。禁不住地問道:“就像遼東大捷?”
“只要您願意。也許比福建軍方那次還要輝煌!”
顧賢明可不認為魏忠賢訓練的那幫小太監,真能打敗能征善戰的建州女真,就算全裝備上火繩槍也不行,更何況大西洋公約組織只提供了三百桿。見他流露出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奧普多爾繼續說道:“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事實力是毋庸置疑的,能否取得決定性勝利。我想我比顧大人您更具說服力。當然,僅憑魏公公的那些部下是遠遠不夠的。但為了雙方共同的利益,我們願意派兵參戰。而且所需軍費都將由我方承擔。”
沒什麼比打敗努爾哈赤更大的功勞了!
顧賢明相信魏公公肯定不會拒絕。同時也相信正跟東林黨斗得你死我活的魏公公也絕不會輕易離京。這就意味着他有機會率領這支由閹人和西夷構成的聯軍,畢竟對魏忠賢而言,他的勝利就是“閹黨”的勝利,就是進一步打壓東林黨的本錢。
正如奧普多爾所說的那樣,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事實力毋庸置疑。事實上直到今天,伯爵率領陸戰隊和什麼雞籠海岸警備隊一舉殲滅尼德蘭海匪的戰鬥他仍然記憶猶新。況且他們又有了強援。幾千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火槍兵投入遼東戰場,肯定能打努爾哈赤個措手不及。
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顧賢明權衡了一番,忍不住地問道:“總督大人,您下這麼大本錢,到底想讓本官為你們幹些什麼?”
“坦率地說,大西洋公約組織對大明沒有任何惡意。這一點,從我們跟福建當局的一系列合作中可見一斑。之所以希望您能主政廣東,只是想更好的展開合作。畢竟廣東當局這段時間的行為太令人遺憾了,以至於我們對相互間的合作近乎喪失了信心。”
該交納的稅銀一分不少,該打點的也都打點過了,甚至還送了一批佛郎機人決不會給的火器。從內心來講,顧賢明也認為兩廣總督兼廣東巡撫胡應台做得有些過了。不但洋人們反感,甚至連香山百姓和澳門華商們都被搞得怨聲載道。
然而,他這個跟洋人打了那麼長時間交道的廣東市舶司提舉,可不認為奧普多爾下這麼大血本,就為了要一個寬鬆的貿易環境那麼簡單,便緊盯着他的雙眼,意味深長地問道:“總督大人,您能不能說具體點?畢竟這關係到本官身家性命,一步走錯,滿盤皆輸啊!”
“顧大人放心,大西洋公約組織絕不會做出對不起朋友的事。”奧普多爾放下杯子,誠懇真摯地說道:“我們的要求很簡單,只是想重建城牆,並像葡萄牙人一樣展開貿易罷了。當然,更希望您能提供一些必要的方便,比如在採購生絲、瓷器、桐油等貨物上。”
“僅此而已?”
“是的,就這麼簡單!”奧普多爾總督確認道。
“那胡大人呢?”顧賢明心動了,想了想之後,倍感無奈地說道:“胡大人雖然年事已高,但身體卻硬朗得很。更重要的是,他在朝中的關係非同一般,魏公公縱是倍受皇上恩寵,也不敢輕易動他這樣的封疆大吏呀。”
奧普多爾笑道:“要他走其實有很多辦法,不一定非得讓他下台。考慮到顧大人陞官需要時間,所以我們決定暫緩戰艦,並在進貢這一問題上儘可能考慮他的利益。當然,這也少不了需要魏公公配合。只要拿捏住時機,我想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廣東水師抽調官兵去日本發財這一問題上,合作雙方已達成了協議。具體操作同沈有容老將軍那次並無二致,全是打着出海清剿海匪的幌子干私活。只不過沈老將軍的出發點是為了江山社稷,而廣東官僚、尤其廣東水師那些丘八們則完全是為了自己罷了。
兩廣總督胡應台和廣東巡按周用賓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則完全是為了那四艘“鐵甲戰艦”。畢竟這個天大的功勞,絕不能讓福建水師疾足先登。
正如穆秀才所預料的那樣,顧賢明終究沒能抵擋住升官發財的誘惑,最終還是選擇了合作。
第二天上午。一支由太平洋分艦隊軍官、東印度公司工程師,以及情報委員會人員和耶穌會教士們組成的使團。在顧賢明的親自帶領下進入關閘。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廣州城。
事關名為“鐵甲戰艦”實際上只是四艘武裝商船的移交,兩廣總督胡應台不得不放下手頭上的公務,親自同布政使司徐大人、提刑按察使司王大人、都指揮使司李相及廣東巡按周用賓一起接待。
處理這樣的外交事務,把地點設在大堂顯然不太合適。為此。“鐵甲戰艦”的接收方廣東都指揮使司,特意包下了個整個聚香樓。希望在愉快而輕鬆的氛圍里結束最後的談判。
眾人隨官職最高的胡應台拾級而上,使團代表、東印度公司澳門負責人何塞剛邁過大廳門檻,立即為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所感動。眼前的富麗堂皇超過了他對中國藝術的所有想像。
有着花卉圖案的藍色壁紙。與數千冊書藍色絲綢封面相映成趣。小漆桌上翠綠玉如意旁邊擺放着描花瓷器。發散着幽柔的光;金線盤繞的象牙碗裏盛放着香氣四溢的糕點;閃光的絲綢掛毯都以刺繡花卉鑲邊,或以水仙,或以玉蘭,或以石榴,或以櫻桃枝,令人目不暇接。精雕細刻的華麗紅木傢具透着幽長的甜甜的香味。有如玫瑰的幽香。
眾人在胡應台的招呼下就要落座,他還伸長脖子觀看鍍金的、飾以花卉圖案的方格平頂。
作東的兩廣總督對着長途跋涉而黑瘦的眾人掃了一眼。然後抑揚頓挫地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諸位無需拘禮。”面對一一端上來的美食佳肴,眾人表示由衷的感謝。
何塞跟使團中唯一的中國官員兼翻譯沈楠一面聊天,一面笨拙地用筷子到碗盤裏夾菜,看到這一情景,廣東官僚不勝驚羨。還沒等他們搞清楚那個五官裝束的朝廷命官是誰,第三道菜便端了上來。
第三道菜是清蒸鱖魚,在吃這道菜的時候,海道副使用幾乎誇張的語氣,講述了總督大人的生平,還有皇帝的情況……接着端上來的是豬肉燉雞,被下屬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胡應台連忙催促大家嘗鮮:“顧大人謬讚讓本官汗顏啊,諸位可不能光聽不吃,來……動筷子,我們邊說邊吃。”
他停頓了一下,從盤子裏夾出一個小籠饅頭,在醋中翻滾了一番,連說了幾聲好……第九道菜是竹筍燒野鴨,可謂色香味俱全,着實讓一幫洋人大快了下朵頤。
見胡應台時而同巡按大人竊竊私語,時而有意無意地朝自己看來,沈楠意識到不能再光顧着吃了,連忙走到他們那席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大西洋公約組織聯合艦隊軍官見習生、太平洋分艦隊‘勝利’號二副、福建水師千戶沈楠,見過胡大人、周大人、徐大人、王大人和李大人!”
“沈楠?”胡應台沉思了片刻,一邊示意他起身,一邊好奇地問道:“四年前下西洋的沈家三公子?”
“讓大人見笑了,正是下官。”
胡應台一下子來了興趣,禁不住地笑問道:“沈千戶,據我所知,你們共去了二十六人,怎麼就你一人回來了?還是什麼軍官見習生。”
“秉大人,下官愚鈍,迄今為止尚未學會如何操作西洋戰艦,只能繼續在太平洋分艦隊以軍官見習生的身份服役。至於家兄和其他水師兄弟,則留在西洋專攻領航、風帆及炮戰等技藝,我想再有個三年五載,應該都能學成歸來。”
“三年五載,看來如何操作西洋戰艦一點都不簡單啊!”廣東巡按周用賓接過話茬,一邊上下打量着這個將門虎子,一邊意味深長地說道:“李大人,由此可見,光有船是遠遠不夠的。福建水師已走到了我們的前面,你們一定要奮起直追吆。”
“周大人所言極是,好在水寨緊鄰澳門,現在又有了軍事顧問團,要不真得像沈老將軍一樣,非得派人下西洋不可了。”
真是個鼠目寸光的傢伙。在港灣里轉來轉去,又能學到點什麼東西?對於胡大人身邊的那位都指揮使司。沈楠很是不屑。但還是若無其事地笑道:“船是死的,人是活的。大人說得對,廣東水師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根本無需像家父一樣派人下西洋。”
胡應台哪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正準備開口問點什麼,使團代表何塞突然走了過來。呵呵笑道:“尊敬地總督大人,為了廣東軍方能真正擁有這支來之不易的西式艦隊,鄙人受傑爾司令官、奧普多爾總督和查帕普萊塔主教的委託。由衷地建議貴方在正式接收戰艦前。務必考慮到維護所需的船塢及相應的配套設施。”
“配套設施?”沈楠剛翻譯過來,胡應台便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千戶,這個夷目說什麼?是不是想反悔了?”
“大人誤會了。”沈楠連忙解釋道:“眾所周知,戰艦都是用木材建造的。長時間泡在水裏,船體……尤其是水線以下的船體很容易腐爛,所以隔一段時間就必須拉到干船塢里維護。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再好的船也使用不了幾年。”
干船塢造船,中國要比歐洲早好幾百年。但能容納五百噸以上船隻的干船塢。整個廣東還真找不出一個。見胡應台皺起了眉頭,沈楠忍不住地來了句:“一艘戰艦如果保養的好,能用五十年;反之只能用五年,甚至更短。如果大人感覺有困難的話,完全可以暫緩接收戰艦。畢竟福建的條件要好得多,事實上早在兩年前,家父就考慮到這一點並開始動工修築干船塢了。”
來者不善,感情虎口奪食來了!胡應台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不就是個干船塢嘛,沈千戶無需多慮,大不了建一個就是了。”
“可那需要時間。”
作為福建水師的千戶,沈楠當然要維護福建的利益。這戰艦移交這一問題上,他對大西洋公約組織厚此薄彼的行為很是不滿,甚至還提出過多次抗議。要不是關係不錯的穆秀才好言相勸,他非得去找下榻在教堂里的董南理論。
“船又不是紙糊的,在水裏再泡一年半載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胡應台可不吃他那一套,頓了頓之後接著說道:“更何況此事已上奏朝廷,前來巡察的兵部給事中不久將至,沈千戶,那四條鐵甲戰艦本府是斷不可相讓的。”
令人他們倍感意外的是,沈楠並沒有表示反對,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大人誤會了,下官無意跟您爭那幾艘船,只是不想看到它們就成為一堆飄在海上的擺設罷了。畢竟除了干船塢之外,還需維修和替換所用各種的木材、索具、帆布、瀝青、柏油,這些必不可少的原材料,以及製造和存放它們的配套設施,大人也應一併考慮到。”
連西夷靠岸后幹得頭一件事就是修船,可見維護保養有多麼重要。胡應台意識他所言非虛,立馬轉身問道:“那貴使有何高見呢?”
何塞笑了笑,指着澳門方向意味深長地說道:“尊敬的總督閣下,事實上我們也有同樣的需求。考慮建造干船塢及其它輔助設施的投資太過巨大,傑爾司令官和奧普多爾總督一致認為,雙方應該就這一問題展開合作,共同出資建造一個真正的軍港。”
他身邊的那位軍官補充道:“就像在福建一樣。”
真要是這麼干,無異於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成為無用功。畢竟建一個軍港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而這必然會讓嚴格控制澳門的關閘形同虛設。令胡應台更為憤怒的是,儘管何塞一再表示將恪守承諾,但同時也再三強調大西洋公約組織絕不願看到那四條鐵甲戰艦得不到良好的保養和維護。
“茲事體大,容本官再考慮考慮。”
見他打了個太極拳,何塞也不窮追猛打,而是接着問道:“那關於恢復廣州城教會活動的提議呢?大人,這關係到艦隊人員的培訓,除了教會之外,我實在找不出那麼多精通語言的翻譯了。”
這幫得寸進尺的傢伙,就是不想老老實實的呆在澳門,總是想方設法地往內地鑽。胡應台當然不會同意,立馬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前車之鑒擺在那裏,貴使還是趁機死了這條心吧。本官還是那句,船必須給,人不能進,否則一切免談。”
“我們的態度也很明確,”何塞針鋒相對地說道:“在沒有看到貴方擁有維護和保養戰艦的能力前,絕不會把那四艘戰艦移交給貴方。”
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戰艦移交時間,讓傳教士進城只是一個借口而已。很顯然,何塞的目的達到了,因為在朝廷風向沒變之前,胡應台是絕不敢同意傳教士像六年前一樣隨意佈道的。
兩千多廣東官軍三天前已跟太平洋分艦隊出了海,像斷了線的風箏,根本沒有招回來的可能。被洋鬼子擺了一道的胡應台氣得咬牙切齒,“嘭”的一聲拍了下桌子,聲色俱厲地喝道:“李大人,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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