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地大物博?
第一百七十四章地大物博?
大大小小十八艘戰艦停泊在港灣里,高高的桅杆,密密麻麻的索具,各種各樣的船首雕,以及近百條川流不息、往返於碼頭的小艇,看上去蔚為壯觀。
用伯爵的話說,現在的澳門絕對可以稱之為全亞洲最大的軍港。就算巴達維亞的尼德蘭東印度公司艦隊和菲律賓的西班牙東印度艦隊那對冤家聯合起來,也不一定是大西洋公約組織東方艦隊和太平洋分艦隊的對手。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
經歷過一次東方,也是大西洋公約組織有史以來投入艦隻最多、強度最大的海戰,除“勝利”號等首航艦隊的六艘戰艦完好無損外,其餘艦隻幾乎都是遍體鱗傷。再加上剛完成一次橫越太平洋的航行,所有艦隻亟需進行一次大修。
“公約”號已經被牽拽到起重三腳架旁,船員們正在船頭上忙碌着;木匠在新牙檣、新桅頂和第二斜桅上勤勉地揮動着手斧,大塊大塊光滑的木片飛舞在碼頭四周;掌帆長和他的助手們,還有一隊非常精幹的炮手,正在拆除它幾乎所有的索具,以便新圓材完成之後,按照艦隊參謀部的規範,有條不紊地重新安裝起來;而另一群水兵都蟻聚在甲板和船舷附近,忙着用麻絲堵塞船縫。
“關鍵的問題還是材料,說出來真難以置信,如此龐大的一個帝國竟然什麼都沒有……”伯爵喋喋不休,指着千瘡百孔的“公約”號,就向董南訴起苦來。
一起乘小艇視察的奧普多爾總督,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看着遠處那十幾條正忙着打撈火炮的中國漁船,倍感無奈地說道:“是啊,就目前而言,在東方保有一支所需要的花費,幾乎是薩累的五倍!如果轉口貿易沒那麼大利潤,必然會虧得血本無歸。”
對此,董南早有心理準備。但原材料匱乏的程度,他還沒有一個清晰地概念。見二人提起這茬,便禁不住地問道:“有這麼嚴重嗎?”
“哦,傑克,要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奧普多爾回過頭來,哭着臉,如數家珍地解釋道:“圓木就不用說了,恐怕整個中國都找不出一片足以建造一條千噸商船所需的橡木。質地相近的柞木倒是能找到,可它只生長於千里之外的湖北,而且材徑短小,就算找到了也沒有太多利用價值。相比之下,杉木和松木則好找一些。可它們卻只能用做船板,對我們並沒有太多幫助。
其次是亞麻,事實上這也是我們現在最為頭疼的問題。你知道的,帆索、帆布通通離不開它。可這裏不但沒有亞麻,甚至連中麻、黃麻和槿麻都找不到;還有瀝青,據我所知,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天然瀝青的任何記載,以至於我們不得不從煤炭上想辦法……”
煤焦瀝青是大西洋學會的又一個成果。
然而其質量遠遠無法于波羅的海的天然瀝青相比,不但冬季容易脆裂,夏季容易軟化、加熱時有特殊氣味,而且具有很強的毒性。不到萬不得已,奧普多爾是絕不會使用它的。
木材、麻繩和帆布,風帆戰艦所需要的三大主要原材料竟然一片空白!董南徹底傻眼了,怎麼也不敢相信“地大物博”的天朝,居然連這些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有。
同時也讓他意識到,幾個世紀后坐在空調房間裏,喝着鳥窩牌咖啡,轉動地球儀,隨意輕佻地指責大明王朝罪惡的禁海令,讓中國在幾百年間陷入了被動挨打的窘境,真是罄竹難書的憤青是多麼可笑!
可以說即使沒有禁海令,鄭和寶船也無法繼續四海,更不會先於西歐各國在貿易上稱雄海洋。換句話說,真正要了鄭和寶船命的並不是皇帝,而是造船的材料,尤其是木材!
畢竟不管在東方還是西方,這個時代想造船就必須砍伐樹木。
建造的船隻體積越大,越是需要參天古樹的樹榦。糟糕的是,中國建造船隻所用的木材太匱乏了。因為千百年來,木材更大的用途是建築房屋、燒火取暖。
可以想像,從三寶太監第一次下西洋前就開始建造大船,就開始就近砍伐樹木,於是沿海地區的優良樹種先被伐光了。後來,只能沿河砍樹,可以順流而下,把好木材通過水路運送到海邊的造船廠。再後來,河邊的木材也砍光了,要尋找好的木材,只能去遠離水系的深山老林中。
如此一來,造船所獲得木材的成本必然大大增加。這個成本包括尋找木材的時間成本,也包括木材的運輸成本,還包括好木材短缺而節節攀升的價格成本。
更何況大明本就不是個森林資源豐富的國家,而且一直以來都是近海航行,並沒有、也不知道通過遠洋貿易,把南洋的胡椒、肉桂和丁香賣到歐洲賺取暴利,自然也就撐不下去了。
當然,在海上漂的還有數以萬計的大明海商。
他們出過國、見過世面,不會只盯着大明這一畝三分地。而東南亞的許多島嶼和半島上,又生長着茂盛的森林,許多樹木都可以用來建造船隻。於是,那些海商就把造船的任務委託給南洋的造船,船隻建造好后,再開到中國沿海,供跨國貿易之用。
但生長於熱帶地區的樹木,其材質遠遠無法於北美洲和波羅的海的橡木所能比擬的。只能用來建造小噸位商船。
的確是個問題,而且還是短時間內無法解決的問題!董南暗嘆了一口氣,看着遠處趁退潮把擱淺大修“飛魚”號的人們,凝重地說道:“好在我們早有準備,三年前就在新大陸開始了伐木工作,同時還在普利茅斯、科隆和科科利建了三個造船廠,否則不管我們在東方取得多大進展,整個計劃都將難以為繼。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東方艦隊要完全依賴於新大陸。為了儘可能節約成本,還是要想辦法就地取材。先把亞麻、瀝青和柏油問題解決掉,剩下的橡木就好辦的。反正太平洋航線已經開通,甚至還有了一個補給點,在商船隊返航時順帶些大修所需的圓木還是沒問題的。”
大西洋公約組織的策略,是建一艘新艦就退役一艘舊艦,並用其來增強東方艦隊的實力。可以想像,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批舊艦源源不斷地從西方駛來。就算它們不堪大用,可把上面的材料拆卸下來用於大修還是沒問題的。
奧普多爾點了點頭,一臉苦笑着說道:“現在也只能這樣了,所幸的是不管尼德蘭人還是英國人,都要面對這個同樣的問題。”
說話間,潮水開始落下了。
“飛魚”號扯着所有中桅帆和三角帆,被斜後方吹來的風推動着,行駛得出人意料地快。但它突然開始平穩地慢了下來,最終死死停在一片沙岸上。甲板前後傾斜着,在湍急的水流中,渾濁的泥沙像一朵巨大的雲,從它底下流走。
水手們連忙鬆開了帆腳索,在他們托起風帆的時候,董南三人也爬上了船舷,正從大艙跑向船頭,伯爵更是大呼小叫道:“把測鉛拿過來,把測鉛拿過來。”
叫完之後,又從船頭欄杆遠遠俯出身去,盯着水面,看它慢慢變清。董南也看見艦身在沙灘上犁了這麼長距離,翹得那麼高,系船索艙口離水面只有不到一碼。
龍骨擱淺,可不是一件小事。
“在外面遠遠地測一次水深。”伯爵對舵手說,心裏希望測鉛可能會表明沙岸是狹窄的沙嘴,這樣戰艦就可以從側面拉下水來。
然而測鉛並沒有表明這樣的情況,當測鉛旋轉着準備第二次扎入左舷外時,他在龍骨前端的下方看見了雜草和蘆葦。很顯然,“飛魚”號所在的泥岸很大,泥岸大部分都在艦身以外。
董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馬跑到船尾去看情況,只見莫維特艦長已把兩隻小艇放下了水,並扯着嗓子吼道:“夥計們,從軍官室的舷窗把錨鏈拉過來!”
船尾在水中陷得很低,舵柱也很可能鬆脫了,但現在卻無暇顧及。見幾船員拖着錨鏈滿頭大汗地跑了過來,董南連忙指着舷窗喊道:“就投到船尾下面去。”他的話音剛落,又一個測鉛濺落到了水裏。
“兩英尋深,閣下,”舵手震驚地說,“兩英尋還勉強不到呢。”
情況確實非常糟糕,但還不是毫無希望,伯爵跟奧普多爾總督對視了一眼,衝下面的莫維特艦長說:“艦長先生,把大錨拴到小艇上,小錨和大索拴到獨桅快船上。”
他的目光越過船尾欄杆,想知道水流方向是否可以提示他泥岸的邊界。董南注意到航海官和碼頭引水員已經在兩百碼以外,便朝小艇上的人們高喊道:“差不多了,用力地拉起來!”
與此同時,奧普多爾總督也對左舷上的水手命下達了另一道命令,“從船舷邊上放淡水。”隨後飛快地跑到軍艦下層,那兒掌帆長和兩班值班崗里強壯的卷索手,正把一根十五英寸的新錨鏈傳到船尾去,他們一邊還有節奏地大喊着“拉一,拉二,拉走,拉走,走”。
上上下下、來來往往,配合的很默契,一切都很正常,動作也很快。董南跑上甲板,大聲叫來一隻單座艇和一個浮標桶,甚至還有時間去感謝上帝給了他這樣好的軍官和訓練有素的水兵。
當他跳進單座艇時,小錨已經放進了紅色獨桅快船,大錨也從錨架上吊了下來,懸在遊艇上方,而淡水正從船舷邊上湧出來,快速地減輕着船的重量。
像急切的狗一樣,單座艇來來回回探索着水深,尋找最好的下錨地點,在第一個勉強可以下錨的地方,董南從舷側扔下了浮標,呼喊起拉錨鏈遊艇來。
錨鏈拖在了遊艇後面,正頂着風,頂着比風力大得多的退潮,儘快地拉着。它拉得如此用力,水兵們的臉都漲得通紅,連木槳在槳座上都危險地彎曲着。
每一個水手都知道,現在沒有一刻可以浪費的,這場潮水會落下三十英尺,僅在前面的十分鐘裏,從淺灘和戰艦四周就落下了五英尺寶貴的水。如果今天不把船弄到海潮里,那等到下一次海潮時,也不會有什麼希望,因為下一次說不定漲得還沒這麼高。
況且潮水落下之後,龍骨還有斷裂的危險。
“往外拉,往外拉。”在遊艇上吼叫着。“往外拉,往外拉。”莫維特艦長在獨桅快船上吼叫着。
等靠近了浮標桶,遊艇用人力把危險巨大的鐵錨從船舷邊推下了水;獨桅快船也駛到單座艇發出信號的地方,在勉強可以下錨的海底投下了小錨,這樣就固定住了大錨本身。
董南這才松下了一口氣,隨即站起身來,朝“飛魚”號喊道:“用力卷啊,用力卷啊。”立刻,戰艦后甲板上的起錨機絞盤,在伯爵的指揮下開始轉動起來。
那些小艇回來的時候,也正是最緊張的時刻。
起錨機絞盤仍舊轉動着,可是轉得非常慢,人們彎腰俯向絞盤棒,大口地喘着氣。伯爵和水手們一起肩並肩地推着,但等小艇乘員們爬上船舷,紛紛撲向絞盤棒時,董南把他拉了出來,自己站在了他的位置上,說道,“你的腿有傷,還是讓我來吧!”
然後便更大聲地喊道:“使勁推啊!好嘞,幹得漂亮,再來一圈。”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記得自己腿上有傷,伯爵感動不已,但現在卻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絞盤棒上完全佈滿了水手,起錨機絞盤轉了一整圈,鐵棘爪咯——咯——咯地作響,拉力大到把錨鏈綳斷的地步。
他向船尾望去,見錨鏈幾乎筆直,甚至變細了,只有原來尺寸的一半,連忙提醒道:“小心!雙手攥緊啊。”
起錨機絞盤幾乎不動,格楞響了一下——然後是奮力的長長停頓——然後是另一聲勉強的格楞。
“用力推啊,用力!”
棘爪的聲音變快了,格楞——格楞——格楞——格楞,趴在船舷上的奧普多爾總督,欣喜若狂地叫道,“夥計們,我們下水了,幹得漂亮!”
連一些沒在絞盤棒上找到位置的人也開始歡呼起來,然而這只是錨被拔了出來。除了在爛泥里陷得更深些,“飛魚”號並沒有移動。更糟糕的是,現在潮水又退了兩英尺。
“停下!”這麼下去可不是辦法,一味的蠻幹只會適得其反,董南從絞盤棒直起身來。
“艦長先生,”他環視了河的兩岸,接著說道,“我看潮水退下之後,船會傾向右舷,所以我們得先拿掉一些東西;同時我們得在近些的岸邊找塊結實的地面,把大炮轉移到那兒,這樣等下次漲潮它才浮得起來。”
今天是沒希望了,伯爵權衡了一番,點頭同意道:“傑克說得對,只有減輕重量才能讓它浮起來。艦長先生,接受現實吧,我可不想因此而失去一艘戰艦。”
把所有的火炮轉移到岸上去,這絕對算得上一個浩大的工程。同樣不想失業的莫維特艦長,不得不苦笑着說道:“也只能這樣了,參謀長先生、司令官閣下,還有總督大人,這裏交給我了。”
伯爵拍了拍他胳膊,意味深長地說道:“莫維特,親愛的朋友,反正又不急着回去,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來,大不了把上層建築都拆光,總之別拿你的龍骨開玩笑。”
“我的龍骨,”莫維特艦長樂了,禁不住地笑道:“是的,那的確是我的龍骨。真要是斷掉,我只能去商船上當大副了。”
白忙活了半天,搞得滿頭大汗。董南正準備上岸換衣服,一個膽大的水手突然問道:“參謀長閣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您知道的,城裏什麼都沒有,關閘又不讓我們進,呆在這裏跟被放逐到荒島上似乎沒什麼區別。”
對於這些在海上賭命的人來說,想家無疑是個天大的笑話。之所以提出這麼個問題,完全是澳門並沒有他們所想要的各種服務。
作為澳門總督,奧普多爾難辭其咎,連忙接過話茬,滿面笑容地說道:“夥計們,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畢竟在海上漂泊了那麼久,誰都想過幾天像樣的生活。請大家放心,封鎖只是暫時的,事實上議事會正跟廣東當局進行交涉,我想用不了多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是啊!”董南點了點頭,一邊示意眾人坐下,一邊呵呵笑道:“眾所周知,我們在東方並非僅有澳門一個補給點。能不能儘快抵達最終目的地福摩薩,完全取決於你們工作的熱忱。”
台灣不是澳門,那裏完全由大西洋公約組織說了算。見伯爵做了個左擁右抱的滑稽子嗣,水手們頓時不約而同地爆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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