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閹黨

第一百七十三章 閹黨

克勞迪婭沒讓丈夫和太平洋分艦隊裏所有的烏爾比諾官兵失望,登陸后的第二天下午,便在聖母望德堂誕下了一個男孩兒。

母子平安,讓董南懸着的那顆心終於掉了下來。不過好不容易才回到大明,要處理的事情堆積如山,只能再次把她們母子放到一邊。

“……受損較輕的那四艘,等落潮后就可以在淺灘上搶修。遺憾的是圓木、瀝青、柏油等材料嚴重不足,無法對其進行大規模改裝;另外三艘噸位較小、受損較嚴重的,顯然沒有太多搶修價值,弟兄們正忙着把火炮、主桅和帆索等有用的東西拆卸下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半個月時間足夠了。”

作為大西洋公約組織四號人物,伯爵很自然地接管了太平洋分艦隊指揮權。剛處理完大戰過後的善後工作就趕到聖母望德堂,跟董南介紹起他的安排來。

他的話音剛落,隨同前來的史蒂芬司令官便補充道:“中國人似乎對那幾艘沉沒的船非常感興趣,潮還沒退就開始打撈,直到現在還沒停下。不過在我看來,他們完全是白費勁,畢竟那幾艘沉船的噸位都很高,想把它們完好無損地打撈上來,無異於痴人說夢。”

“親愛的司令官先生,你顯然不了解中國人。”奧普多爾總督接過話茬,似笑非笑地說,“在我看來,他們對船並不感興趣,之所以打撈,完全是為了船上的火炮。因為按照葡萄牙人賣給他們的價格來計算,那些火炮值一大筆錢。”

“該死,竟然敢搶我們的戰利品!”

伯爵不樂意了,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不行,絕不行!穆先生,請轉告那位尊敬地總督大人,未經我們允許,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撈。就算打撈上來了。也必須按照市場價支付貨款。”

封鎖了那麼多年,一直以來都是有價無市。對現在的大明而言,火炮絕對算得上緊俏物資。

太平洋分艦隊的陸戰隊員們都上岸了,再加上原先的陸戰隊和台灣海岸警備隊,可用之兵達近三千人。現在的伯爵是有恃無恐,不願意讓兩廣總督胡應台白占便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這麼干不妥!”董南權衡了一番,搖頭說道:“要知道我們剛跟廣東當局達成了協議。如果這時候斤斤計較,必然會影響到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良好關係。所以絕不能因小失大,寧可讓他們占點便宜,都不能丟掉從葡萄牙人手裏接管來的貿易特權。”

奧普多爾總督點了點頭,深以為然地說:“相比利潤豐厚的進貢和貿易,那幾門火炮又算得上什麼呢?傑克說得對,我們絕不能因小失大。”

三十多門火炮,價值十幾萬兩呢!

見伯爵還是有些捨不得,一直保持沉默的穆秀才突然笑道:“錢不是問題!先生們,別忘了那都是艦炮。據我所知,整個廣東也找不出幾個會操縱艦炮的人。胡大人竟然費盡心思把它們撈前來。那就不會讓它們成為一堆沒用的擺設。”

伯爵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他會請我們幫助訓練炮手?”

“是的。”穆秀才胸有成竹地說道:“就我對他的了解,他肯定會把那些火炮獻給皇上。在大明這可是一件大事,如果那些火炮百無一用,那他所有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要是架到關閘上呢?”

獨當一面這麼久,伯爵再也不是之前那個見錢眼開的人了。之所以表示反對。完全是考慮到澳門的安全問題。他指了指蓮花徑方向,異常嚴肅地說道:“大家應該清楚那三十多門火炮的威力,萬一被用來對付我們。那無異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明政局簡直可以用朝令夕改來形容!更糟糕的是,官員流動性太大了。魏忠賢領軍的閹黨,正跟葉向高的東林黨斗得你死我活,下面的總督巡撫是人人自危,隨時都可能捲鋪蓋走人。

真要是換一個不好打交道的過來,的確有伯爵所擔心的這個可能。

“穆先生不是說過了嘛?整個廣東都找不出幾個能操縱火炮的人。歸根結底,還是人的問題。只要操縱火炮的人沒問題,那我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奧普多爾總督的態度很明確,絕不能因此而影響到相互間的關係。見所有人都緊盯着自己,董南意識到該表態了,想了想之後,若無其事地說道:“不就是幾十門火炮嗎?況且它們還都在海里,能不能都撈上來還兩說呢。當然,傑爾的擔憂並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們必須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但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我們的計劃離不開那些中國官僚的配合。所以還是那句話,絕不能因小失大。”

令眾人倍感意外的是,自認為在決策上沒有太多發言權,一直保持沉默的史蒂芬司令官,突然冷不丁地來了句:“或許可以照贈艦的方式處理。”

按照大西洋公約組織東印度公司跟福建和廣大當局達成的協議,五年內要為他們組建一支小型西式艦隊,並贈送艦隊所需要的全部艦隻。

表面上看來似乎吃了多大虧,但事實上卻不然,這只是個“戰艦借人”的陰謀詭計。在他們的計劃中,福建和廣大水師形成戰鬥力之日,也就是東印度公司橫掃南洋之時。畢竟只有這麼做,才能招募到足夠的水手、炮手和陸戰隊員,而且訓練他們所需要的花費,也都將由福建和廣東當局承擔。

伯爵意識到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頓時連連點頭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也只能這麼幹了。回頭跟情報委員會說一聲,讓他們把這事一併負責起來。”

“還有外交部。”董南補充道,“穆先生,使館的事你多費點心,爭取趁胡應台獻炮的機會解決了。另外再挑二十門火炮和兩百桿燧發槍,作為我們初來乍到的見面禮,給北京城裏的那個小木匠留下個好印象。”

把薩累、托斯卡納、曼托瓦和烏爾比諾納入進貢勘合名單,建立起大明“屬國”的外交關係。是東印度公司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只有這樣,才能獲取更多的合法貿易配額。畢竟走私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想名正言順地從大明挖人,就得按照大明的規矩來辦。

當然,大使館對大明而言還是個新鮮事物,想做到這一點絕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為了接近大明的政治中樞、更直接地掌握朝廷動向,也只有在京城設立使館這一辦法了。

事實上這也是董南費盡心思、拉攏耶穌會中國教區的原因之一。畢竟他們有現成的人脈,有建在直隸、山西、山東、江蘇、浙江等地的幾十座教堂。有數以萬計的信眾,如果能把這些都整合起來,那就是一套現成的情報網。

“遼東大捷和結束的海戰,再加上新皇登基,少不了萬國來朝的威儀,我想使團進京應該沒多大問題。但這個使館嘛……我還真沒什麼把握,畢竟這沒有先例。”

穆秀才面露難色,看樣子的確沒幾分把握。董南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說:“不要鑽牛角尖嘛,要學會變通。對我們而言。只要能在京城站穩腳跟就是勝利,至於叫什麼並不重要。”

“可是除了極少數的傳教士。朝廷不會允許外國人久居京城,更不會允許京官們跟外國人私下往來。”

“所以說我們要變通,”董南指了指桌上的那堆書籍,意味深長地笑道:“穆先生,你上次帶回來的那批還沒翻譯完吧?我這次又帶來了幾千冊,這就是個機會,我想那些求知慾很強的飽學之士。會很樂意為你提供幫助的。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把使館設到國子監裏面去。”

占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宋明新儒學經過幾百年的演進,已經走入末途。流於空玄,滿足不了維繫一個大帝國的政治需要,這就使得中國思想界興起了一股經世致用的實學思潮,而基督教的傳入似乎恰恰契合了這一思潮。

正如董南所說的那樣,儘管耶穌會傳教士們幾乎都被驅逐了,但利瑪竇帶來的“西洋熱”依然存在。包括首輔葉向高在內的一大批高官,對穆秀才帶回的那幾萬冊書籍無比感興趣,更別提徐光啟、李之藻、楊廷筠等早已受洗的基督徒了。

想到這些,穆秀才意識到並不是沒有一點希望,連忙說道:“我試試看吧,不過在我看來,東林黨那邊倒好說,就怕閹黨從中作梗。”

“閹黨?對了,那位司禮監太監現在怎麼樣?”

提起魏忠賢,穆秀才一臉地憤慨,咬牙切齒地說道:“排除異己,專斷國政,還能怎麼樣?想我大明這樣一個泱泱大國,竟會被一個目不識丁的無賴玩弄於股掌之中,簡直讓我等讀書人臉面無光,斯文掃地。”

“怎麼斯文掃地了?說說看嘛。”

“結黨營私,把持朝政就不說了。去年三月還蠱惑皇上選武閹,在皇宮大內訓練使用火器。據說每操練之時,他便手持令旗,三軍悉聽其指揮,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還真有其事,董南樂了,想了想之後,又問道:“那他怎麼個結黨營私的?”

“為了報東林黨彈劾一箭之仇,他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廣收義子。崔呈秀、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等恬不知恥的讀書人,居然趨之若鶩,被稱之為文臣‘五虎’和武臣‘五彪’。連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改庶吉士,累官至禮部右侍郎的顧秉謙,和萬曆三十二年進士,南京禮部侍郎、人稱‘三鳳’之一的魏廣微,都成了他的座上賓,簡直不堪入目。”

一個個如雷貫耳啊!董南暗嘆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繼續問道:“還有呢?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那些人倒向了閹黨?”

“多了,王體乾、李朝欽、王朝輔……所謂‘十孩兒’、‘四十孫’,大都是三榜進士出身。說句喪氣話,我看用不了多久,從內閣六部至地方總督、巡撫,都快被換上閹黨的人了。”

這麼多人倒向了魏忠賢,由此可見,東林黨有多麼不得人心。

董南沉思了片刻后。突然抬起頭來,緊盯着穆秀才的雙眼,異常嚴肅地說道:“穆先生,魏忠賢為什麼能夠登上大明朝廷的權力巔峰?我想你會說靠的是皇帝,可天啟皇帝又是怎樣登上皇位的呢?答案只有一個,靠的是東林黨的力爭。換句話說,正是那些死腦筋的東林黨人堅持奉行尊卑貴賤、長幼有序的皇位權繼承製所造成的。

原來他們奮不顧身維護的‘大政’,卻結出這樣一個畸形‘惡果’!我想那些自命清高的傢伙。現在也意識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更糟糕的是,他們還不知道以大局為重,不知道適當的做出些妥協,以至於陷入進沒完沒了的黨爭。”

對東林黨,穆秀才同樣沒什麼好感。但在閹黨這個問題上,他卻毫不遲疑地站到了東林黨這邊。如果不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那就別指望他搭“九千歲”那條順風船。

董南跟奧普多爾總督對視了一眼,接著說道:“就你剛才所言,可見所謂的閹黨並不是幾個太監抱團弄權作惡這麼簡單,而是一個龐大的內廷與外廷相勾結的政治集團。魏忠賢固然卑劣。但他本來就是來自最底層的市井混混,沒文化、沒受過教育。甚至還有身體上的缺陷。他自私、貪婪、殘暴、無賴並不令人感到意外。可那麼一大批飽讀詩書、受過教育的士大夫為什麼也會與他同流合污呢?

在我看來,包括你在內的、沒有倒向魏忠賢的讀書人,跟他們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不分青紅皂白,就一口一個閹黨的叫着,這隻能說明你們可以寬容皇帝無能,但就是不能容忍比自己身份低下的奴才放肆,因為這有損讀書人的‘尊嚴’!”

取代葡萄牙人只是第一步。廣東官場對澳門的防範並沒有因此而解除,甚至隨着剛結束的那場海戰,比防範葡萄牙人時更甚。不但不允許東印度公司自由進出關閘。甚至還嚴令香山縣百姓不得擅自將糧食賣給他們這些洋人。

奧普多爾總督有關於重建城牆的申請,更是被一口駁回。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就別想在澳門建船塢、辦學校,更別指望展開夢寐以求的自由貿易。

奧普多爾總督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是啊,記得傑克曾經說過,政治是妥協的藝術。所以才有了托斯卡納跟薩累的合作,才有了現在的大西洋公約組織。如果只知道鑽牛角尖,那我們什麼都幹不了,說不定還會成為敵人呢。”

穆秀才哪能聽不出他們的言外之意,想了想之後,禁不住地問道:“大人,您不會是要我當閹黨吧?”

“什麼閹黨啊?你又不是閹人!”董南撲哧一笑道,“就人員構成而言,所謂的‘閹黨’就是個偽命題。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只是想提醒你什麼才是忠君愛國。如果你真想為江山社稷,為黎民百姓干點事的話,那就應該客觀地看待問題。”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穆秀才問道。

“我知道你會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但這也是有前提的。”董南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只要前提沒錯,目標沒變,我想不擇手段也未嘗不可。況且這樣事你又不是沒幹過,現在回過頭來看,你促成的一系列合作不是都很成功嘛。”

伯爵樂了,忍不住地笑道:“是啊,穆先生。現在福建和廣東得到了比以前更多的關稅,甚至還學到了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而我們也得到了我們所想要的一切,用傑克的話說,這就叫雙贏。為了我們的公約組織,為了你的大明,為什麼不能再干一次?”

“不不不,傑爾,你不了解中國,更不了解我們這些讀聖賢書的人,這完全是兩碼事,可以說要我投靠閹黨,那跟要我的命沒什麼區別!”

“那就表示你不愛國,至少說不像你所說的那麼愛國。”

“隨你怎麼說,反正這事我不會答應。”

毫無疑問,穆秀才是個堅持原則的人。不管董南等人如何勸說,他就是不鬆口。萬般無奈之下,董南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若有所思地問道:“城裏的那位呢?穆先生,你不下地獄總得要有人下地獄,以你之見,他有沒有跟我們合作的可能性?”

“海道副使、市舶司提舉顧賢明?”

“嗯,就是他,除此之外,我也不認識其他朝廷命官了。”

穆秀才暗嘆了一口氣,點頭苦笑道:“董大人,您還真找對了人!事實上他就是個閹黨,只不過官職低微,沒機會入選‘十孩兒’、‘四十孫’罷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嗯……就他了!”

董南驀地站起身來,朝大舅子奧普多爾說道:“回頭跟他好好談談,爭取把他拉攏過來。錢不是問題,只要他願意合作,就算用銀子墊,也要把他墊上兩廣總督的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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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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