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慷慨赴死
與此同時,真真也看到與牆壁一起倒下去的龍嘯天。“長官!”她吼叫着,轉過身瘋狂射擊,對方被壓制。
已經跑出近百米的劉家輝停下腳步,他已經預料到發生了什麼,龍嘯天今天有些反常。龍嘯天的反常讓他有些心慌,雖然他和大多數士兵一樣恨龍嘯天,但龍嘯天出神入化的槍法是他強大的心理支柱,已被神化。如今槍神突然倒下,他的心理防線受到極大衝擊,一時驚慌失措。
龍嘯天為救自己才冒險的,臨陣逃脫太不仗義,他轉過身,真真正發瘋般衝到龍嘯天身邊,她瘦小的身體無力背起龍嘯天,只好把他隱蔽在牆下。
“***,拼了。”劉家輝轉身沖了回來,把龍嘯天背在身上。“掩護我!”阿輝氣喘吁吁地說。
真真不滿地瞪着他,邊跑邊射擊,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小巷裏。
甩掉追兵,兩人癱在路邊,阿輝抱着龍嘯天,哆嗦着掏出身上的救急包,越緊張手越哆嗦。
真真爬過來,她既緊張又害怕,眼淚汪汪地一個勁嘮叨:“長官,長官你怎麼了,不會死吧,不會死吧。”
眼淚從真真眼中滾落,阿輝畢竟是老特工了,低喝道:“哭沒用,趕緊搶救!”
兩人緊張地替龍嘯天包紮好傷口,阿輝緊皺着眉頭。“擊中胸部了,離心臟很近。”
龍嘯天鮮血滲出胸部,奄奄一息,真真抱着龍嘯天哭:“長官,長官,你醒醒,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咋辦。”
阿輝繃著臉:“回住所,找個醫生!”他說著要真真攙起龍嘯天往自己背上放。真真邊哭邊說:“住所被炸掉了。”
阿輝也急糊塗了,這時才想起自己以把他倆出賣了。兩人都慌了神,面對受傷的龍嘯天不知道如何是好。
龍嘯天忽然醒了,睜開眼就看見真真哭泣的臉和阿輝神情緊張的臉。
見龍嘯天醒來,真真立刻伏到他臉邊小聲說:“你不會有事兒,我們會救你。”阿輝也爬過來帶着哭腔說:“長官,你不會死的。”
龍嘯天嘴巴艱難地嚅動着說:“不……要管我。”
真真搖着頭:“我們不會丟下你。”真真讓他別說話,她和阿輝架起龍嘯天就走。
阿輝不小心碰着了龍嘯天的傷口,他疼得悶叫一聲,嚇得兩人趕緊再次放下。
龍嘯天伸出手抓住真真腰間的手榴彈,真真趕緊解下手榴彈遞過去,龍嘯天攥着手榴彈沒有力氣,就把手榴彈壓在身下,顫巍巍道:“你們走,走!”
真真按住龍嘯天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地說:“長官,我們生死與共,不會放棄一個戰友,只要我們還剩一個人,我們都和你在一起!”
龍嘯天憤怒地想掙扎,一用力又暈了過去。阿輝狂喊:“長官!長官!”
真真緊張地說:“他快不行了,怎麼辦啊?”
真真看着昏迷的龍嘯天,她忽然想起龍嘯天說的話,她衝著阿輝道:“去天煞堂。快!”
身後又響起嘈雜聲,阿輝看一眼龍嘯天,背起龍嘯天沖了出去。
龍嘯天失血太多,漸漸地陷入昏迷。他伏在阿輝背上,因為疼痛,一會兒昏迷一會兒醒,醒來時為眼前處境痛苦不堪,腦海不斷浮現黑十字架的槍口……
龍嘯天一句話說不出,只是嘴角泛起苦笑。身體軟下去,頭歪倒在阿輝肩上,彷彿已經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他眼前緩緩出現當年和龍曉雲的嬉戲玩耍,那時兩人少年無憂,在原野上嬉戲追逐。龍嘯天覺得自己好累。
阿輝感覺到背後龍嘯天的身體越來越沉,他的頭軟軟地垂下來。阿輝停住腳步,放下龍嘯天,發現他已經沒有多少生命跡象。
龍嘯天眼皮動了一下。真真發現了,她欣喜地跪倒在龍嘯天身邊,聲音發哽:“劊子手,就知道你不會死,你要活着,你不能死!懂我意思嗎?你得報仇!”
龍嘯天醒過來,看着真真和阿輝,嘴角卻露出一抹譏笑:“劊子手?”
阿輝立刻還以冷笑:“是啊,你就是個劊子手!”
龍嘯天無可奈何的晃下頭。“別管我了,死在她手裏,也算我福氣,當我報恩了,你們走吧。”
龍嘯天的話兩人有些莫名其妙,真真盯住龍嘯天的眼睛:“想死,可沒那麼容易,我們一起從金城大廈浴血過來,我不會放棄你!除非我死了,我死了還有阿輝,最後一個才輪到你。”
真真要攙龍嘯天,龍嘯天聲音微弱地拒絕:“不要羞辱我,讓我安靜死去。”
阿輝盯着龍嘯天臭罵:“收起你長官的狗屁自尊,現在還談什麼個人尊嚴!你現在就是一頭豬!豬你懂吧,沒有思想,啥也沒有,聽老子的就行啦。起來,走!”
龍嘯天用盡最後力氣,握緊手榴彈,聲音微弱:“你們走,不走一起死。”
“死啊死啊!你以為你是長官,狗屁,軟蛋窩囊廢!老子怎麼可能跟你這麼個玩意兒同歸於盡!”阿輝說著,迅速下了龍嘯天手中手榴彈,然後一用勁將龍嘯天掮到背上,龍嘯天立馬疼昏過去了。
阿輝背着龍嘯天一路跌跌撞撞,他剛受過日本人的酷刑,身上也是傷痕纍纍,龍嘯天身體和自己身體磨擦,鑽心疼痛陣陣襲來,腳下,鮮血滴滴滴落。
阿輝機械性的邁動腳步,意識越來越模糊,終於堅持不住,眼前一黑,身體連同龍嘯天一起摔倒在地。
當他在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龍嘯天已經上了的手術床。主刀的是個外籍大夫。
手術室里,人人神情緊張,刀子剪子燈光下閃閃發亮。龍嘯天仰面朝天,沒有知覺,那些片斷在下意識里恍恍惚惚地閃現。
……被他擊斃的士兵痛苦的笑容……龍曉雲少女時代持槍的模樣……父母的慘死一次次閃過,但很快淡去。接着,出現的是二哥嘯林憨厚的面孔,阿輝連諷帶譏傲慢的樣子,真真清澈如水的眼睛,恬靜的笑臉……和服龍曉雲槍口上晃動的十字架……
最後的畫面充斥着龍嘯天的腦海,他覺得自己很累,很想休息。他表情安詳躺在手術台上……
真真肘膝纏着紗布,她憑着頑強的毅力拖着龍嘯天和阿輝一寸一寸爬到天煞堂門口。此刻她守在手術室房門外,一有護士出來就拽着人問:“護士,我們長官怎麼樣了?”
護士搖頭不說話,真真絕望地蹲下流淚。阿輝上前攬過真真,有點控制不住情緒,哽咽着說:“謝謝你,我們都不會死,他也不會,你放心。”
真真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龍耀堂攔住出來的一個護士問,龍嘯天怎麼樣了。護士說,子彈離心臟很近,正在取子彈,很危險。大家聽完都默不作聲。真真不敢放聲大哭,哽咽着渾身顫抖。阿輝一屁股蹲下,眼睛濕了。
龍耀堂過去對阿輝道:“兄弟,帶女娃去吃點東西,我會盡最大努力搶救的。”
阿輝哽咽着說:“這裏醫療條件行嗎,要不,還是送大醫院吧。”
龍耀堂搖頭:“他現在這個樣子,轉移太危險了。這有英租界最好的洋大夫,沒問題,你們放心吧!”
阿輝想想有道理,於是向龍耀堂敬個禮走開。這時,醫生出來了,真真和阿輝等人立刻圍了上去。醫生用鑷子舉着一顆子彈給眾人看:“這個人命很大啊,子彈離心臟只差這麼一點,不到一公分這麼點距離。”
真真和阿輝倒吸一口涼氣,龍耀堂趕緊問:“他脫離危險了嗎?”
“子彈是取出來了,血也止住了,可他失血太多,能否恢復過來,全看傷員本人的求生意志了。據我看,這個人精神比較脆弱。”
醫生看着真真和阿輝,阿輝不說話。真真急切地問:“我們能看看他嗎?”
“現在還不行,等脫離危險期吧。”
真真自言自語,他不同意醫生的說法:“龍大哥他不脆弱,一點也不脆弱。”
龍耀堂表情複雜地哼了一聲,對真真和阿輝說:“你們去吃點東西吧,我在這兒守着。”
真真默默搖頭,阿輝拚命搖頭。
一天過去,真真、阿輝、龍耀堂圍在龍嘯天病床旁邊,他仍在昏迷中,三個人心情複雜地看着他。護士過來量血壓和體溫:“醫生說他求生意志特不強,他好像不太想活下去。”
真真背過身,靠着床蹲下,暗自落淚。龍耀堂嘴唇哆嗦:“不可能,他還這麼年輕,怎麼會不想活。”
護士搖頭離去。阿輝看着龍嘯天沒有血色的臉,握住他一隻手,像是自言自語:“你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外強中乾,殺起別人心狠手辣,劊子手一個。可輪到你自己,簡直不堪一擊,動不動就不想活了。當兵打仗能活下去,那可比死更難,你懂嗎?”
真真淚如雨下。龍耀堂背過臉,他不願意當眾流淚,但還是止不住眼淚湧出。龍嘯天一動不動,表情麻木。
阿輝還在繼續說,可是聲音哽咽:“你他娘的是軍人,中**人!軍校畢業的軍人不能這麼脆弱!還以為你是條了不起的漢子,咋這樣窩囊。”
見龍嘯天還是沒有動靜,阿輝再也忍不住:“你他娘的真的那麼想死,你就死吧!”他放下龍嘯天的手,轉身匆匆離去,他也害怕自己的眼淚也會當眾流下來。
護士端盆水進來:“你們先出去吧,人多空氣不好,出去吧。”
真真一擰脖子:“我不走,我要和他在一起!”
龍耀堂提高了聲音:“丫頭,你是不是軍人?怎麼沒點紀律性!”
真真回頭看着龍耀堂,嘴唇哆嗦着:“我在上海站沒人待見我,長官外冷心熱,只有他拿我當人看。長官沒了,我活着還有啥意思?”
龍耀堂難過得說不出話。默默轉身出去,屋裏只剩真真,她整理下掀起的被子,看着龍嘯天蒼白的臉,在他身邊坐下。她手撩着龍嘯天的頭髮,盯着他喃喃地說:“他們都叫你劊子手,說你殺人不眨眼,對自己弟兄都不手軟,可我知道你不是。看你眼睛就知道,你心軟,你怕人說你心軟才裝得那麼狠。我那麼依賴你,當你是親哥哥,阿輝那樣的人,都肯為你拚命,你違抗軍令救了那麼多人,怎麼可能心狠。”
真真緩慢抬起手,手指似要碰觸龍嘯天的嘴唇,但剛要接近,最終還是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