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下了車,程簽又笑她:“菜上完了都看不着你人,我挨桌找了一圈,問誰也說沒看見你,打你電話也不接,嚇我一身汗。”
“怕什麼?”江知妍前腳剛被喊醒,眼睛還澀着,就晃進了一片刺眼的白熾燈里,眯了會兒才好。
程簽一笑,眼神促狹,就又是一副不着調的勁兒。
“怕你是不是被落在基地里了,又或者被山裏的人拐子抓走,給人家當媳婦去了,那我可怎麼找?”
戲還挺足。
江知妍推着他往裏走,發酵了一路的情緒又落回心裏去了。
五桌人,幾分鐘的功夫就吃得杯盤狼藉了,程簽沒去湊熱鬧,拿了菜單另點菜。等學生們都吃完找地兒充電玩手機了,他們這桌的菜才慢悠悠地上來。
天冷了,山裡沒大棚,一桌肉多菜少,做得中規中矩,口味比她平時吃得重。江知妍有點吃不習慣,剛才卻也是看着程簽把菜單上應季的蔬菜都點了一遍,是在專門合她的口味。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這人對她的好感還真實在,前前後後追她快兩個月了。
這是一個容易讓付出者覺得厭煩的時間,追姑娘,時間短的才叫追求,時間太長,那叫拿喬,叫吊胃口。
她從來不信單方面的追求能持續很久,因為沒人是不計回報的傻子,等到了某個時間點,耐心告罄,就要及時止損了。
而像她這樣,當斷不斷,拖泥帶水,享受着人家的關心,卻給不出同等的回報,實在太糟糕了。
等回去吧。江知妍想,這趟回去跟他說清楚吧,浪費人家的心意總歸不好。
她喝着粥,手邊盛菜的碟子從沒空過,程簽拿着公筷一筷子一筷子往裏夾,知道她吃飯挑揀,還另拆了一套餐具,菜放一碟子,肉放一碟子。
兩碟菜江知妍沒怎麼動,喝完一小碗小米南瓜粥,她起身笑笑:“我吃完了,去買點特產,你們慢用。”
程簽和旁邊的孫桓還沒反應過來,一同目送她走出大堂,隱入黑暗裏去了。
孫桓瞧着氣氛不對,多瞅了程簽幾眼。
程簽:“有話就說。”
孫桓搖搖頭,表示沒話想說。
程少爺悶悶不樂地咬了口包子,自己反倒憋不住了:“孫哥,你當了這麼多年秘書,也算是閱人無數了。”
孫桓被他這一聲“哥”驚掉了湯匙,后脖都繃緊了,以為自己攤上了大事,要被推出去上刀山下火海了,程簽卻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你有沒有見過一類人,跟咱們這種俗人活法兒從來都不一樣,永遠不會跟人交心,那話怎麼說來着,哦,天性涼薄。”
“你看着她,覺得她沒朋友沒愛好沒消遣,活得沒滋沒味的,像是飄在天上落不了地,曲高和寡的。但人家有一個自己的世界,什麼都不需要,也不樂意被什麼東西牽絆,所有的人情往來都是她的負擔。”
“她看你一眼,你就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不好的,送花也俗,約會也俗,藏着心機的討好、沒皮沒臉的糾纏,更是俗得不得了。你逗她開心,你對她好,她也會笑,笑過就完了,照舊心如止水。”
孫桓心裏聽笑了,臉上還得繃住,找了個沒什麼差錯的回答:“現在的女孩子都這樣,不好追,要看真心看誠意。”
程簽便沒往下說了,他知道不是孫桓說的這樣,孫桓看淺了。
程簽又吃了兩口,沒什麼胃口,出去尋江知妍說的屏順特產了。
冬天日短,剛過六點,天就已經黑透了。這個農家樂是個小院,最寬敞的正屋全部打通,留作飯店,左右兩屋都賣特產。小縣城,特產也零零碎碎,倒是右手邊那屋的店招牌寫得漂亮。
——省級手工紫砂傳人。
手工的紫砂葯鍋做得很精緻,大大小小排了兩行。最小的是幼兒鍋,手掌大小,鍋身上還能畫一幅山水畫,配幾句詩,是手工技藝的典範。
她站在那一排明亮的打光燈下,拿着只紫砂鍋舉高認認真真地觀察胎面,側臉還是很好看。
程簽一眼就瞧見旁邊站着個男學生,側着臉偷偷瞄她,瞄完又跑回了自己那一堆夥伴里,壓着嗓子叫:“好看好看!真女神!”
幾個男學生壓着聲起鬨,要推一個上去要聯繫方式,卻都扭扭捏捏的,半天沒推出一個來。
程簽:“……”
出息!這年頭的男人,怎麼個個都這麼慫。
他倒是不慫,臉皮也厚,跛着腿也敢貼上去,“喜歡?我送你啊?”
江知妍偏頭看見是他,“不用,我已經買好了,在聽老大爺說紫砂壺怎麼養。”
店老闆是個六七十歲的老大爺,店裏的紫砂壺和葯鍋都是他和家人做的,很多沒斷了傳承的手藝都藏在鄉鎮裏。手工紫砂算是市場好的了,始終有人在收藏,便一直沒落魄。
江知妍買了一對小葯鍋,裝在木製的禮盒裏,老闆遞過來,盒子上還用紅繩系了個漂亮的結。
程簽咳了聲:“送人啊?”
“不送,自己留着,老闆給這麼包了。”
程簽滿意了。
車就停在農家樂門口了,往前走三五分鐘就到賓館。孫桓眼力見好,一看見江知妍跟少爺在一塊,早跑得遠遠的了。
江知妍推着他,慢騰騰地跟在人群後邊,程簽舉着手電給她照路。
眼前忽然黑下來。
她腳下一停,“怎麼把手電關了?”
“晃眼。”程簽說:“沒事,我給你看着路。”
可他一眼都沒看路。
天上星月朦朧,看着看着,就生出一股相伴到老的幸福感來。
這是入山後的最後一個賓館,以後幾天吃住全在農家樂了。帶隊那個穿花羽絨的導遊樓上樓下跑了好幾趟,挨門敲開,幫家鄉推銷土藥材。
沒門沒路的,導遊也分不清誰是醫藥代表、誰是管事的,拿着幾樣禮盒裝的養生藥材給一群學生講了半鐘頭,賺下了第一桶金。
這次遊學會從北往南,會走十幾個中藥基地,有原材產地,也有藥材經銷市場,其中多數是與任星有合作的,帶一群學生去熟人的地方參觀,才能學點東西。
像屏順這樣臨時加進路線里的,與任星沒合作,但他家潞党參和另幾樣道地藥材品質確實好,市場沒打開,所以報的價也低。公司同來的兩個代表有意要談,程簽便把分給自己住的家庭間讓出來給他們開會了,自己跑到對門趙伯那屋去住。
賓館條件一般,好在乾淨,平時沒什麼遊客,大多時候是空置的,空調一開,溫度還停留在24℃冷風,意味着夏天以後再沒住過人。各種設施都全,因為裝修合理,比醫院病房住着要舒服些,程簽由奢入儉有段時間了,一點不嫌棄。
趙教授有點高血壓,從行李中翻出降壓藥吃完,又洗完澡,出來看程簽還抱着個手機不撒手,探頭一看,他在看一條朋友圈。
配圖是幾張草藥的照片,旁邊附上了藥材詳解。正是今天在基地里見到的幾種藥材,都做了學習卡片。
程簽又翻一條,還是學習卡片,這回是趙教授白天考了江知妍的那幾種藥材。
“小江發的啊?”
“對。”程簽關了微信,換了個頁面。
趙伯年輕時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鼓搗科研,年紀大了,好奇心反倒隨着年紀一起增長:“我怎麼瞧你倆這樣子,一點談朋友的意思都沒有。怎麼,吵架了?”
程簽喉頭有點梗:“沒啊。”
趙伯又問:“那是怎麼,小江不跟你談了?跟你鬧分手?”
趙芪是程父的老友,程簽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他從沒發現這伯伯說話這麼不討喜,一時梗得更厲害了,含糊其辭:“沒鬧。”
趙伯便不說話了,沉默了會兒,湊齊了死亡三連。
“是不是你一廂情願,人小江壓根沒看上你啊?”
程簽:“……”
這屋是待不下去了,程簽翻身滾下床,把電視打開:“您快自個兒看電視吧,我洗漱去。”
他含着一嘴白沫,邊刷牙邊思考人生。這是程簽頭回從江知妍的角度去想,在她眼裏,自己到底是什麼。
大概只是一個病人,家有背景的關係戶。再有就是,一個讓她不太自在的追求者。
他們每天都見面,每天都聊天,每天坐在一起吃完一整個果盤。可觸不到心的交流,總顯得寡淡無味。
與其說愛情是一場攻堅之戰,倒不如說是攻弱之戰,兩個人之所以合拍,不光是靠相同的三觀、興趣愛好和共同語言,互相的軟肋與弱點才是真正把兩個人牢牢實實穿在一起的線。
談戀愛要找棋逢對手的人,互相降得住才能心甘情願,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程簽知道自己連她的軟肋在哪都沒摸清。
小江大夫呢,像個密不漏風的鐵桶,偶爾被他撬開一道口子,有點什麼情緒冒出頭了,不等他捉住,她就又藏回去了。程簽從沒有一次看見過她的心是什麼樣,更遑論走進去。
這姑娘活得太坦誠,多次明示暗示告訴他:“別追我哦,我對你沒感覺”,十分挫傷他的積極性。
程簽咧開嘴,從鏡子裏照了照自己的一口白牙,心說小江大夫肯定不了解男人。
男人這種生物,擺在眼前的葡萄都不好吃,長在樹頂夠不着的葡萄才最甜。
他思考着人生,磨磨蹭蹭洗了個澡,出來時,趙伯已經鑽進被子裏了,戴着個老花鏡,靠在床頭想事情,電視也沒看。
老人家不知道在想什麼,皺着眉,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沒搭理程簽。
隔了會兒,裝作隨口一提:“小程啊,你跟我說說,你追小江追多久了?她性格人品怎麼樣?你知不知道小江從H大畢業后回了老家是怎麼回事啊?”
這一個接一個問得百轉千回的。程簽把毛巾一扔,嘖了聲:“我就說瞧着奇怪,您這兩天怎麼天天逮着人家嘮嗑,嘮一天不帶停的,怎麼?真想把人挖研究所去?”
趙伯乾笑了聲:“就隨便問問。”
這老人家特不會嘮嗑,也不會藏心事,嘴上說著沒事沒事,眉頭都快擰成川字了,在床上躺半天都沒展平那兩條眉毛。
“不對。”程簽眯了眯眼,“要真想挖人,您早去找她談了,沒必要在我這兒旁敲側擊的。”他把手機扔開,坐起來了:“您有話就直說。”
趙教授便不說話了,拿着塊眼鏡布,慢騰騰地擦自己的老花鏡。
程簽追問再三,趙伯才躊躇開口:“你記不記得我上回與你說的,小江大夫的老師,恭立秋先生去世那陣子的事?”
程簽:“研究基地制毒?”
趙伯點頭。
程簽記得挺清楚,關於江知妍的大事小事他都記得挺清楚。那年,恭先生身為研究基地里一個大項目的負責人,他的研究室是最先被舉報制毒的,恭先生作為負責人,雖事情與他無關,他也壓根不知情,可醫藥行業向來嚴苛,出了事是要往上層層追責的。
因事情過去有幾年了,趙伯只略略講了幾句,程簽當故事聽的。
這會兒卻又提起來。程簽微怔:“記得,怎麼了?”
趙伯揉揉額角:“那天跟你說完后,總覺得忘了什麼要緊事,年紀大了,想了好幾天也沒想起來。找了個H大任教的朋友問了問,才記起來。”
“當年立秋出的那事,是被自己的學生舉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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