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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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有細微的風雨,屋裏卻靜謐。
一夜無夢。
早上的微光落在薑茶眼睛上,睫毛顫了顫,薑茶先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紀梵摟在懷裏,她的腦袋輕輕依偎着紀梵溫熱的脖頸,腿則纏在她腰間,仍是赤着身子的,兩人的姿勢卻很是溫存。
她眨眨眼,慢慢湊近,唇瓣輕柔地貼在紀梵唇上,觸感微微有些涼。
女人仍是熟睡着,這是很罕見的。
紀梵睡眠淺,薑茶知道。往常薑茶醒來時,身旁總是空空蕩蕩,被褥也是一片涼意,紀梵早就起了床,已經穿戴好準備上班了。
可她現在是熟睡的。
薑茶唇角彎了彎,眸子裏神色溫柔。
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輕薄的被子,下了床,把地板上扔的到處都是的衣物一件一件撿起來。紀梵的襯衣,裙子,絲襪,內衣內褲。
薑茶小聲地哼着歌,把衣物抱成一團,鼻尖也盈着她的味道,清淺的、微涼的,雪松的味道,帶着一點檀木香。紀梵固定用同一種香水,DiptyqueTamDaoEDT,木質花香調,偏中性。長期下來,即便是不噴香水,身上的清香卻像是固定了下來,衣物上也是那種味道。
她把衣服放進洗衣機,轉身回房間時,紀梵卻已經醒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吵醒了她。
紀梵半撐着身子,倚在床榻上靜靜看着她,眸子已經恢復了清明,黑是黑白是白,和昨晚瘋狂的模樣差異很大。紀梵把長發攏到一邊,散着,晨起帶着點天然的慵懶。她長發很濃密,捲曲的很漂亮,發質卻偏硬,看起來很有彈性,和薑茶的一點也不一樣。
紀梵嗓音有點沙啞,淡淡道:“幾點了?”
“十點多,”薑茶走去,坐在床邊,輕聲道:“今天是周末,晚點也不要緊的。”
紀梵有些意外。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樣熟了,當然,也可能是昨晚瘋過了頭。不知為什麼,昨晚突然就很有興緻,翻來覆去弄了好幾次,體力消耗的多了,乏了,睡得熟似乎也並不奇怪。
大抵是生氣的薑茶有些意外的可愛,紀梵難得見她這樣情緒化,不免有了些新奇感。薑茶有些特別,紀梵常常時不時地覺着她可能有些喜歡自己——不過喜歡自己的金主似乎也沒什麼稀奇,給錢的么,誰不喜歡。
至於她昨晚的行為,究竟是在乎自己的表現,還是什麼別的——紀梵想一想就頭疼。她一點都不想薑茶在乎自己,索性扔在一邊了。
不管怎樣,紀梵心情很好,她拉過薑茶,吻了吻她額頭,輕聲問:“那車,你開了也有一段時間了,想不想換一輛?”
薑茶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露出迷惑的神色,片刻,她緩慢地搖搖頭:“不用的。”
原本還高興的小鹿一樣的眼睛便低垂下去,似乎是有些失落。
紀梵有些意外,手指摩挲着她下頜,瞧着她,笑了:“那你想要點什麼?”
“想要你多陪陪我。”薑茶湊近,親了一下她臉頰,笑的很是甜美。
換一個人看見她這樣笑,明眸皓齒的,怕是早已扛不住了。
可紀梵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紀梵見過的被美色弄得昏頭昏腦的人多了是,比如她父親。為了小三居然差點把家產都丟了大半,可以說是十分的丟臉了。紀梵自認為拎得清,某些事情,她是斷然不會沉迷過重的。
玩物就是玩物,當真了傷的是自己。
至於薑茶那似真似假的在乎,紀梵也不想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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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薑茶按着楊燕發給她的地點,去找宋白薇。
接到的新片,片名初定為《駱駝香煙》,雙女主,民國片,帶一點諜戰。
導演宋白薇在圈子裏很出名,最擅長把文藝片和商業片結合,達到票房口碑雙收的效果。她對演員、劇本的要求都極為高,尤其注意演員的氣質和原劇本的貼合度。
至於為什麼這麼好的導演能看上她——
薑茶開始還覺得奇怪,看了劇本就立馬明白了。
大概,又是因為她這張臉。
片子是雙女主,一對女特務,孿生姐妹。既然是孿生,首先長相得相似。導演先是選上了前些天剛剛拿獎的影后洛妍,飾演作為女特務的姐姐;至於空缺的妹妹,則有兩種方案。
第一種,洛妍一人分飾兩角,靠後期剪輯工作達到孿生姐妹的效果;
第二種,就是找容貌相似的演員。
腦子稍微一轉圈,就想到了薑茶。
但看起來,導演並不信任薑茶,因此她還得參與試鏡、篩選,再判斷她具體能不能勝任“妹妹”的角色。
薑茶不敢怠慢,用心地作了充足的準備。
宋白薇的辦公室很寬敞,牆面是淺淡的鵝黃色,掛了幾框劇照。辦公室中間立着高高一個折線狀書櫃,交錯擺着大大小小的獎盃和影評雜誌,看起來散亂卻整齊。
薑茶進門的時候,裏面只有一個人。
書櫃旁,站着一個氣質極其優雅的女人,仰着頭,正在高高的書柜上找着什麼。
她穿着白色長風衣,身形清瘦,卡其色日系小翻領襯衫給人感覺有點文藝。白色風衣很輕薄,微風捲起衣擺輕輕揚起,露出恰到腳踝的橘色絨面長筒裙。
此時她側對着薑茶,亞麻色長捲髮綁着低馬尾,側臉猶如白玉,光潔溫潤。
薑茶站在她門口,小聲地道:“宋…宋老師嗎?”
似乎是薑茶的目光過於明顯,宋白薇微微偏過頭,看向薑茶,笑容淺淡。
她笑着說:“薑茶啊。來。”
嗓音是輕柔的煙嗓,很好聽。
薑茶只關注宋白薇拍的電影,沒想過她人模樣怎麼樣。
這番一看,有些驚訝。
她居然看起來這麼年輕。
果然才華和年紀沒有關係,有些人年少成名,才華橫溢;有些人老了都拍不出什麼上的了檯面的東西。薑茶對着她,難免有些尊敬,也就緊張的束手束腳起來。
“先坐。”
宋白薇彎腰,給她溫了一壺茶,倒了一小盞,遞過去:“劇本看過了吧?”
薑茶受寵若驚地接過白瓷小盞,忙道:“謝謝宋老師。看過了。”
茶是普通的大紅袍,不貴,味道卻很香。
薑茶啜了一口,放回茶台,而後就有些拘謹地坐在那。
宋白薇瞧着她,突然“嗤”地一下笑出聲。
薑茶莫名其妙,只是更惶恐了,她小聲問:“宋老師,我怎麼了?”
宋白薇為人很隨和,只是擺了擺手:“你別緊張啊,我又不吃人。”她站起身,從桌上拿起一本劇本,給她翻了一頁:“這一段,演給我看看。”
薑茶以為是《駱駝香煙》的劇本,可是看着那幾句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台詞,猝然睜大了眼睛。
那劇本台詞,分明是《盲青》裏的。
《盲青》是一部描述底層生活的現實向電影,前幾年內地電影圈公認的名作,也是洛妍一炮而紅、拿下最佳女主角的電影。有了這部片子的基礎,洛妍可謂是青雲直上,咖位從出道就高的讓人攀不上。
可是誰知道,當初這部戲,定下的女主角分明是薑茶。
薑茶臉色有些蒼白,指尖難以自控地微微顫抖起來。
“我……”薑茶唇瓣掀動幾下,遲緩地問:“宋導,您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沒有。”宋白薇略略偏過頭,瞧着她的表情,眸子深深:“這部戲,我很喜歡,你不能給我演一下么。”
演?
她當然會。
或者說,曾經已經爛熟於心,對着鏡子練過無數次的。怎麼可能不會?
可是薑茶卻艱難地站起身,渾身僵硬。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道疤,剛剛癒合、長好新肉,卻一不留神又要被捅破、流血的那種。
薑茶心裏的疤,就是這部《盲青》。
參演這部電影的過往,她一直以來都無法直視、無法面對,想一想就難堪,甚至微微的犯噁心。
薑茶把臉埋在手心,深呼吸一下,正要開始,宋白薇卻又出聲了。
“算了。”
她輕輕嘆了口氣。
有些無奈和惋惜的味道。
薑茶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你試鏡《盲青》時,我也在。”宋白薇笑了笑,點評:“很驚艷,這麼多年了,我還記着呢。”
“當時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有靈氣,是個好苗子。”
薑茶驚訝地睜大眼睛,茫然又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白薇笑了,又給她倒了一杯茶,白凈的指尖捏着遞給她:“只是想再看你演一次,沒別的意思。”
“謝謝。”薑茶小聲道,耳朵尖尖已經紅了。
羞愧,以及忽然被重視的感覺,讓她有點壓力。
“這幾年,你接到的劇都不行。爛劇反而容易把靈氣磨沒,你懂么。”宋白薇道:“我希望你這幾天調整一下狀態,最好能回到之前的樣子。”
“好。謝謝宋導。”薑茶慚愧地點點頭。
“這次的《駱駝香煙》選角權在我手上,你放心。”
離開時,身後的宋白薇又出聲了。
薑茶腳步一頓,轉身,給她鞠了個躬,而後道:“謝謝宋老師。”
宋白薇忍俊不禁:“你除了謝謝,還會說點什麼別的么?”
薑茶支支吾吾,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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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THU校友會有人聯繫了大學畢業后混的好的幾撮人聚在一起,說是吃頓飯,緬懷一下青春。
紀梵被大學同學點名叫了去,她本有些猶豫,這種活動她從前讀書時就不太喜歡,結果轉頭就聽見薑茶也被同學叫上了。一瞬間有些啼笑皆非,是了,她都快忘了,薑茶和自己,是同一個大學畢業的,按輩分,薑茶還得叫自己一聲“學姐”。
那邊電話里不知說了什麼,薑茶就笑着應下,說:“哦,好啊好啊。”
估計是一口答應了。
紀梵鬼使神差地,於是也答應了。
薑茶在房間搗鼓了一下,化好妝,穿好衣服出來了。
紀梵瞧着她,從衣櫃裏拿出一條羊絨圍巾給她披上,剛好擋住胸口的美好風景。
“圍巾不準摘下來。”
紀梵看她不情願,只好解釋:“裏面空調很冷,容易感冒。”
薑茶看着這不倫不類的裝束,哭笑不得。
紀梵叫司機先送薑茶去,而後自己再出發。她們的關係畢竟沒公開。
說是聚餐,實際上是拓展人脈。
被叫去的人,畢業后都在不同領域混出了點名氣。醫生,律師,作家,演員,搞金融的和泡在實驗室的,都有。成年人的世界畢竟和讀書的時候不一樣,講究“有效社交”,交的朋友、認識的人,總要有點價值。紀梵卻覺得挺沒勁。
不管是不是靠錢砸出來的,薑茶怎麼著也算個小明星,那麼自然也會被有心人拉去。
外面路燈已經亮了一排,夜幕降臨,聚餐地點被定在母校附近一家很正宗的川菜館。
外牆頗為仿古,紅牆黛瓦,檐角微翹,內里光線昏黃,掛了幾盞大紅燈籠,很是熱鬧。
包廂按屆分,紀梵比她高了三屆,和薑茶不在同一間。去的時候薑茶被門口的侍者領着拐了幾道彎,接着看見一扇門,門口掛着一個小木牌,綠色顏料寫着“碧湖春”三個字。
推門進去,裏面坐了一圈大學同學,同一個院的認識,不同院的便是聽都沒聽過。
一圈人見她來了,都笑着打趣:“喲,大明星啊。”
薑茶不好意思地擺擺手:“當年的學渣,哪比得過你們吶。”
薑茶穿了件弔帶格紋裙,遮住一半大腿,顯得身段玲瓏。草綠色的調子,襯得皮膚白皙,又帶着點活力。她把長發綁了起來,梳了個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少女感很強。
白軟的胸口卻被多出來的圍巾遮着,倒像有意為之。
有心人看出來了,笑着試探:“薑茶有對象了吧?”
薑茶一愣。
接着大家似乎怕她尷尬,就起鬨:“不要關註明星私生活!”
這麼一來,這一遭就粗暴地掀過去了。
席上喝了些紅酒,大家話漸漸多了。
薑茶感覺有個目光時不時就看她一眼,是個女人,穿着件米白色襯衣,深藍色牛仔褲,氣質很溫和,聽着幾人的談話,她好像是個醫生。
接着大家開始聊誰誰誰都結婚了,又開始八卦大學時期的幾對情侶。那女人就開口了:“薑茶呢,大學好像也沒有談過戀愛吧?”
薑茶搖搖頭。
“我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六年了。”
紀梵去洗手間的路上,腳步一頓。
是薑茶的聲音,隔着一扇門正和裏面的人天南地北地聊天。
“誰啊。”
那邊有人問,聲音隔着木門,嗡嗡嗡的。
薑茶低着頭支支吾吾,臉紅了。
“那你們現在在一起嗎。”
“在一起啊,我們大學就在一起了。”
“嘁,又是一個秀恩愛的。”
“秀恩愛死的快,薑茶你差不多就行了,你不知道咱們這桌上一大半都是單身狗嘛。”
薑茶笑了起來,笑聲很輕鬆。
紀梵懸着的一顆心落地了。
大學時期就在一起了,大概說的就是自己了。可是,用“在一起”這樣的關係描述她們倆,紀梵覺着有點新奇。她們這樣,叫“在一起”?她一直以為,正確的形容是,大學時期薑茶就被自己“包下來”了。
紀梵輕輕笑了。
薑茶居然說她喜歡自己?
還長達六年?
說不上為什麼,紀梵心裏又好像被死死捏住了一般,好一會兒喘不過氣。
她有一點輕微的複雜的罪惡感。對於這個居然真的喜歡自己的女孩兒,紀梵到底是愧疚多一些,還是憐憫多一些,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只知道一件事情。
她是沒辦法回應薑茶的。
她能給她錢,給她她想要的資源,給她任何別的物質的東西。
只有同等地位的“喜歡”,她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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