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
“既然浸浸答應搬回來,我和阿舒正好有空,可以幫忙拿點行李過去。”賀嶸話音剛落,邊亦葦起身,不知從哪裏摸出個牛皮紙袋,遞給紀舒。
“這件事情我說不太好,得你說。反正他已經成年了,這點小事都不能承受的話,枉為我這麼多年兒子。”alpha態度很堅決。
這句話乍聽沒什麼毛病,畢竟邊亦葦和紀舒已經離婚了,可邊浸就是嗅到絲不同尋常的詭異。
他直勾勾地盯着牛皮紙袋等下文,沒說話。
賀嶸見邊亦葦一心想公開袋子裏面的內容,笑容斂了兩分,看上去有一絲焦慮和尷尬,“要不回去再說吧?我們三個大人圍着他,像審訊犯人……”
那件事情太複雜,牽扯甚多,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每個人的立場有所不同,無法單純用對錯來區分。
如果硬要說的話,對邊浸而言,不太公平就是了。
賀嶸收起心頭的愁緒,一派和事佬作風,轉移話題,問邊浸,“浸浸有沒有什麼想帶過去的呀?”
邊浸眼皮都沒抬,冷聲道,“相比行李,我對袋子裏面的內容更加感興趣。”
“行,那你們就在這裏談,我走開。”邊亦葦深深地看了眼邊浸,邊說邊起身。
不知是否因為他走得很急的緣故,微風似乎裹挾着一聲淺淺的喟嘆。
alpha一走,賀嶸的焦慮更甚。他埋着腦袋,竟不敢抬眼看邊浸。
“你知道外公和爺爺家是世交吧?”開口破冰的是紀舒。
邊浸點頭,他當然知道。
邊家和紀家是崇明市數一數二的朱門繡戶,長輩世代交好,屬於非常常見的商業聯盟。
從前兩家的同輩里總有數量不等的alpha和omega可結親,到了邊亦葦和紀舒這一輩,年齡相仿的,愣是只生了他們倆,倆人還都是alpha。
其餘的要麼資質平平,第二性別是beta。要麼年齡太大或太小,怎麼配都覺得很違和。
雙方家長不知在哪裏聽說了件荒唐事:alpha和alpha結合,生出的孩子血統優越,純正無邪。
雖說alpha沒有生.殖.腔,需要花大價錢請代孕媽媽幫他們孕育後代。兩家都不是差錢的主,且不想打破強強聯合兩家獨大的局面,一合計,居然強行讓邊亦葦和紀舒結婚,還趁其中一人爆發荷爾蒙周期時,把他們關在一起,三天三夜后才放出來。
美其名曰培養感情。
三天三夜后,房門打開,裏面來自於兩位alpha的信息素濃郁得能嚇死人,邊亦葦和紀舒的臉上和身上都掛了彩。家長們沒有變態到在房間裏安裝攝像頭實時監控的地步,自然無從得知這個‘彩’是因為孩子們‘培養感情’的過程太激烈,還是一山不容二虎,兩位alpha都容不下對方的佐證。
值得慶幸的是,不久后雙方父母就收到了好消息——一則來自紀舒之手的懷孕報告。
正常來說,要想讓一個長期身居高位的長輩在晚輩面前細數自己以往的辛酸淚,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可紀舒的語氣卻非常平淡。
他仿若一個局外人般向邊浸描述:“本來你外公和爺爺的意思也是讓我們找代孕媽媽,Omega由他們挑選,對方提供XX染色體,我們兩個則提供能決定性別的XY。”
紀舒特意說出XX和XY這麼古老的專業名詞,為的就是凸顯出邊家長輩和紀家長輩的可笑與冷血。他們想要的並非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而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產物,一條可憐的小生命,用以維繫邊、紀兩家利益的紐帶。
“alpha和alpha怎麼可能孕育孩子呢?很多時候,那群老頑固出奇古板,又出奇外放,居然會相信那種毫無依據的鬼話!”
紀舒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揉着太陽穴,自嘲地笑了一下,“或許……能不能孕育孩子不重要,他們想要的只是一紙結婚證書。孩子們委不委屈也不重要,他們看重的只有利益。所以,我聯合賀嶸和亦葦演了一齣戲。”
他說得越多,賀嶸的頭便埋得越低。
紀舒不管不顧,強勢地宣佈出事情的真相:“賀嶸是我相戀多年的戀人,結婚前,我們和亦葦簽了一紙協議假結婚。婚後兩人互不干涉,除了生意來往,平日並不住一起。
當年爆發荷爾蒙周期的是我,和我在一起被關三天三夜的則是賀嶸,懷你生你的亦是賀嶸,他才是你的媽媽。”
換言之,眼前兩個人才是他的正牌父親和母親,而邊亦葦,和他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
邊浸試圖張嘴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音節也吐不出來。
好半天,他才說,“那……”
“那時亦葦稱自己是不婚主義者,他答應假結婚是為了公司利益,掛個名罷了。你爺……”紀舒見邊浸一臉不可置信,非常體貼地改了口,“你外公他們也睜隻眼閉隻眼,沒有追究你的來歷。我猜想,他們可能悄悄拿你和我的毛髮去做過鑒定,知道是紀家的親孫子,所以才沒有管。”
至於賀嶸,他微笑着握住omega的手,安撫性拍了兩下,“這些年委屈你了。”不能和親兒子相認,只能以乾媽的身份關心他。
邊浸覺得心裏的某處坍塌了。
他拒絕相信這個事實,滿口否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你不相信也沒有辦法,但這是事實。”紀舒此刻終於有了點威嚴的父親的樣子,冷着臉把牛皮紙袋遞給邊浸。
“亦葦好不容易遇到位良人,為了那位,他早想這件事情攤開說。當年我們簽的婚前協議就在這,你不信的話可以好好看一看。”
“不……”
“阿舒,要不就別逼浸浸了,先讓他緩緩?”
“慈母多敗兒,你就是太寵他!”
“我就這麼一個孩子,能不寵他么……”賀嶸苦笑道。
“不,你們別再說了!”邊浸氣急了,像一隻發怒的豹子,咆哮着把目所能及的一切東西都掀到地上去,紅着眼怒吼,“你們在騙我!都是騙子!”
他也是騙子,所以這一定是他的報應!
老天爺在和他開玩笑,一定是這樣!
“浸浸。”賀嶸想跟過去安撫他,不料被突然飛過來的煙灰缸砸中了手臂。重物與皮膚碰撞出一聲悶響,賀嶸痛得倒吸一口氣。
同一時刻,來自特級alpha的威壓席捲而來,差點將邊浸掀翻。
“住手,你傷到他了!”紀舒喝令。
“別……”賀嶸想制止alpha的舉動,不曾想邊浸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全力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試圖和紀舒硬碰硬。
他紅着眼眶冷笑,發瘋似的咆哮,“呵……一群騙子,你們都在騙我!別過來,滾遠點,再過來我就砸你了!”
邊浸的反應深深地刺痛了賀嶸的心,他想過事情的真相難以接受,邊浸的反應會有點大,但他沒想到的是,邊浸居然如此的排斥。
為什麼呢?
他想破了腦袋也猜不到,邊浸是因為邊亦葦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才如此難以接受的。
如果邊亦葦並不是他的親身父親,那他做這一切的意義是什麼?
好比做了一場荒唐夢,鏡花水月一場空。
大夢初醒,至親至愛都被他弄丟了。
邊浸不顧賀嶸的阻攔,奮力衝出院子的鐵柵欄。他怕賀嶸和紀舒沿主幹道追趕他,飛快地跳進綠化帶裏面,繞道往相對更遠的後門跑。
凜冽的寒風刮過他的臉,刺痛和麻木感減弱,兩行熱淚靜悄悄淌下。
男alpha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他才沒哭呢!
邊浸狠狠拭掉眼淚,吸了下鼻子想,崇明市的秋冬真是太討厭了!天氣這麼冷,吹得人眼眶疼,不是他想哭,是崇明的冬天太煩人,風怎麼這樣大,吹得他淚汪汪。
他流淚的原因是因為風,絕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世,抑或自己對藍司空的所作所為。
自食其果!
他心想,邊浸你真是自食其果!
當初騙人家的時候道理一套一套的,現在如何,傻了吧?
人家都說不喜歡你了,你還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好好的特級alpha折在一個猞猁beta上,以後講出去簡直要笑死人。
晉依孟和二輝肯定會笑話他的。
邊浸一邊這樣想,一邊撥通晉依孟的電話。
——人是最最複雜的生物,作為邊浸的發小,雖然晉依孟時常坑邊浸,但一遇到事情后,邊浸第一個想到的絕對是這倆喜歡坑他的發小。
電話嘟了兩聲后被接通,不過說話的不是晉依孟,而是二輝。
“是我,你說。”二輝的開場白很簡短。
邊浸的腦子亂得像漿糊,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接電話的不是手機的原主人,原本想了很久的話憋在心坎里百轉千回,臨到嘴竟打了退堂鼓。
囁嚅許久后,方才說,“你們現在在學校嗎?”
電話那頭的二輝笑了下,音調稍微往上揚,打趣道,“不然呢?”
他耐着性子等了兩秒鐘,見邊浸沒有下文,忍不住問他,“你打電話來,不會就問問我們在沒在學校吧?”
“……”
邊浸說不出口,這種事他怎麼開口啊?
我叫了十八年爸爸的人和我沒有一丁點關係,我叫了十八年媽媽的人才是我親爹,而那個被我稱作乾媽的人居然是我的親身母親,這是什麼鬼畜無腦魔幻都市狗血劇本才會有的劇情啊?
前人所言: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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