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

一中

符修文端着小瓷碗,風一般地旋至病床前,先把排骨湯放在茶几上,而後用食指戳了戳被子,軟聲道,“藍藍別睡了,快起來吃飯,雲叔叔煲了排骨湯,可香了。”

床上的人兒沒動靜。

他又戳了兩下,“真的很香,你要不要嘗嘗看?這湯很鮮,涼了就不好喝了!”

床上的人兒還是沒動靜。

“不是吧?我專門請假來陪你,你居然連臉都不露?”符修文軟硬兼施,故意咕噥,“真是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啊!”

“……”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沉默是此刻的701。

小蝸牛選擇性失聰,依舊不理人。

雲從霜見狀忙給他遞托,“藍藍不舒服,要不就別打擾他了?我們自己吃吧,讓他睡會兒。”

“再睡也得補充體能啊!”符修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雲從霜不要管,揚聲道,“我給你三秒鐘哦藍藍,再不起來我就掀被子啦!三——二——”

“一!”

他本想藍思空應該會掙扎一下,死死軋住被子不准他掀開。誰知藍思空任由他胡鬧,壓根兒沒動,他用力過猛,差點一個趔趄,仰面倒在地板上。

只見床上人雙眸緊閉,狹長的睫毛下一片烏青。像只受傷的小獸般蜷縮成一團,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符修文無端想起某學者說過: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藍思空微微顫動的眼睫正好印證了這句話。

他抱着被子尷尬地站在床前,乾巴巴地啊了聲,“……要不就讓你再睡會兒吧……”

安卿笑着摸摸他的小腦袋,“藍藍本就生着病,還不快把被子蓋上去。”

“……馬……馬上!”符修文不小心瞧見灰色枕頭上那團濡濕的水痕,一種複雜的情緒油然而生,居然結巴起來。

他體貼地把藍思空整個裹在被子裏,只留一個通風的小口子。正欲回廚房和安卿、雲從霜商討B計劃,門外適時響起敲門聲。

打開一開,是某平台的送餐員。

小夥子一臉認真地核對訂單內容,“……尾號6686,藍先生是嗎?地址701,點的是一份湯。”

“是藍先生沒錯,但尾號好像不是6686。”

“是藍先生就好,祝您用餐愉快!”送餐員估計是個急性子,聽話只聽一半,確認地址和收貨人無誤后,草草把外賣交到符修文手裏便趕去送下一個訂單。

符修文正準備掏出手機看看尾號6686的是誰,猛地聽見雲從霜冷聲說,“文文,來路不明的東西,扔了吧。”

“備註是藍藍的名字,應該是認識的人點的……吧。”

吧字還未說完,雲從霜點開自己的通訊錄,亮給符修文看。

尾號6686的是邊浸。

後者當即點頭,提着外賣就往門外走,“雲叔叔說得對,還是扔了吧!”

渣男買的東西,他還怕藍思空吃了會鬧肚子呢。

三秒后,重物落入垃圾桶的聲音特別響,躲在樓道口觀察‘敵情’的邊同學見證了符修文扔掉外賣的全過程。

他茫然且氣憤地站在垃圾桶前面,邊亦葦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難不成邊亦葦想催他搬回去?

邊浸磨磨蹭蹭地點擊接聽,還未開口呢,就聽邊亦葦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剛才從霜給我發訊息,說收到一個外賣,下單人是你,收貨人是藍藍。你不會還住在三期吧?

姜老師打電話說你沒有去學校,發短訊向他請長假?

我告訴你,邊浸,alpha要有alpha的樣子,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我給你半個小時滾回來,別在外面丟你老子的臉。

回來的時候記得把房門鑰匙帶上,你知道我說的是哪兩套!”

對方抑揚頓挫地傳達完自己的旨意便掛斷了,絲毫不管接聽人是不是邊浸,他聽沒聽清楚,願不願意。

不願意又能怎樣呢?他甚至和邊亦葦不在同一本戶口簿上面!

這人佔着他‘爸爸’的名頭時不盡責,撇開娘倆后還要對他的生活指手畫腳。

真是好玩,好笑。

連日所受的挫敗感沒地方宣洩,邊亦葦的話使邊浸怒火中燒,他以最快的速度打車回到一期的住宅,不曾想,除了邊亦葦,他居然見到了紀舒和賀嶸。

相比親媽,賀嶸這個乾媽明顯要親熱許多,一見到邊浸,就兩眼放光地迎上來,小聲說,“浸浸,好久沒見了。”

是啊,確實很久沒見。

自他調查雲從霜那日起,滿打滿算,已經在外面住了三個月。在此期間,紀舒便仿若人間蒸發般,對他不管不問。

邊浸握緊拳頭,一字一頓道,“不久,九十三天而已。”

語氣雖是不在意的語氣,字裏行間卻充滿了怨憤。

看吶,這就是他的好父母!

賀嶸聽出邊浸的不滿,躊躇地坐回紀舒身旁,紅着臉說,“對不起,浸浸,乾媽這段時間比較忙,阿舒也……”

“沒關係,反正我早就習慣了。”邊浸冷冷地掃了眼正牌父親和母親,“叫我回來什麼事?”

邊亦葦渾身散發著上位者及特級alpha的威壓,翹着二郎腿覷紀舒。

紀舒下巴一抬,有條不紊地接過話,“聽說你轉去二中了?”

“聽說?”邊浸只覺得這個詞語很刺耳,作為他的母親,居然需要從別人口中得知他的動向,不禁冷哼,“你聽誰說的?”

“聽誰說的不重要,轉學是一件大事情,今天我且不興師問罪,問你自作主張的原因。之所以坐在這裏呢,是想和你商量件事情。我和亦葦想讓你轉回一中去。”

“雖說二中也不差,但和一中相比,還是遜色不少。”紀舒說得很直白,“大環境不同,所結交的朋友質量也不同。一中有很多我們生意夥伴的子女,多和他們打交道,勝過你在二中談……朋友。”

“如果我說不呢?”邊浸被激得起了逆反心理。

“你沒有資格說不。”

一直沒說話的邊亦葦冷冷開口道,“我早警告過你,讓你適可而止,很多事情我懶得拆穿,不代表我不知情。檔案如此,轉學亦如此,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玩什麼把戲!”

“今天當著紀舒和賀嶸的面,我再說一次,我和紀舒是和平分手,跟任何人、任何事都沒有干係。我言盡於此,剩下的,紀舒願意告訴你便告訴你。”

剩下的是什麼意思呢?

邊浸有些委屈,他總感覺自己是這個家裏的局外人。爹不疼娘不愛,比隨便撿的野孩子還可憐。

“你……現在說那些做什麼?”賀嶸小聲打斷他,“浸浸現在才高一,說好等他畢業再說的。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讓他先搬回來,然後轉回一中,其他的事情往後再說也不遲。”

畢業再說?

邊浸忍不住冷笑,還有什麼事情比自己的父母離婚還難以接受?

這些大人總是這樣自作聰明,把孩子想得太脆弱,自以為一切都是為孩子好,當下隱瞞一切他們所認知的‘壞事情’,卻又在畢業的節點把‘壞事情’抖出來。

彷彿他們的成長在一瞬間。

接受與不接受,中間只隔一個詞語叫‘畢業’。

畢業前是心靈脆弱的待考生,畢業后就是百毒不侵的畢業生啦,再晴天霹靂的壞消息都能消化掉。

“我在外面住得挺好的。”離藍司空近,很方便。

邊浸拒絕賀嶸的提議。

賀嶸以為他還在跟邊亦葦鬧彆扭,忙說,“你要是嫌回一期不方便,可以去乾媽那裏住,我工作的地方離你學校近,早晚還可以來接送。”

據他所知,紀舒也住在賀嶸家。

邊浸心中微動,但還是忍不住冷嘲熱諷,“你的意思是離一中近還是二中近?”

“都挺近。”賀嶸訕笑着打圓場,“崇明市並不大,送你去學校只需要十分鐘。”

“呵……是么。”邊浸落寞地埋着腦袋,咕噥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親媽呢。”

離他最近的紀舒聽到后瞳孔微震,斥責道,“我們都是為你好,你都十八歲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任性妄為,太不懂事。

在父母心裏,兒女不應該永遠是小孩子么?

邊浸悲愴地想。

自己轉回一中是遲早的事情,猶不死心問,“我想把這學期念完再轉回去,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紀舒說。

“什麼要求?”

“每天必須讓阿嶸送你去學校,放學也由他來接你。”

“沒問題。”邊浸還不知道藍司空休學的事情,心想只要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里就有機會和藍司空認錯,他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爭取藍司空的‘寬大處理’。

他一門心思撲在藍司空身上,自然來不及細想,為什麼紀舒和邊亦葦離婚後要住在賀嶸的家裏,以及賀嶸對自己的無限寬容與溺愛顯得有多麼過頭。

他只當這人是紀舒孩提時代的發小,中學時期的同窗,畢業以後的知己,是為數不多疼愛自己的一個人,他為什麼如此疼愛自己,邊浸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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