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司沒在客廳逗留幾分鐘,嘉芙蓮夫人就熱情的朝他走了過來。
她那張略顯尖銳刻薄的臉上揚着笑意,連帶着禮帽上幾乎快要戳破天花板的羽毛,都將這位夫人的好心情展露無疑。
“哦,柯林斯,說真的,你最近瘦的太多了,我忍不住要懷疑你先前跟我說的那些話,完全是出於對身體的考慮,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可以原諒你的過錯。”嘉芙蓮夫人做出關切的模樣。
林司淡笑一聲,“多謝夫人關心,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
“那就好,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正在品賞你送來的那副畫呢。說真的,這是一幅極其難得的作品,你能想到將它買來,並送給我,這足以代表你的心意。雖然那天的事情你讓我十分的惱火,可看在你一如既往的貼心的份上,我就當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嘉芙蓮夫人一邊說,一邊朝林司伸出手。
“夫人喜歡就好。”
林司努力忽視她的自命不凡和高高在上,紳士的端起右手,允許她將手放進自己的臂彎。
從嘉芙蓮夫人的表情就已經足夠說明她對他的滿意。要知道如今書畫書籍屬於東方限制出口的商品,在這個國家流通並不廣。
在他們這種自詡上流社會的圈子裏,誰家的書房裏要是珍藏着一件這樣的作品,那簡直就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徵。
可誰也不會知道,林司送來的那副畫,除了紙墨是管家修斯特耗費精力金錢採買回來的東方商品外,上面佛陀是由他本人親手所畫,就連那紅色的屬着他的字號的印章,也是他從廚房偷拿了一顆土豆臨時雕刻的。
“我請來大學裏研究東方文化的教授,想讓他來翻譯翻譯畫上的文字,你也跟過來一起聽聽吧。”
兩人走到畫像面前,一群學究模樣的中年人,拿着放大鏡,正圍在一起熱烈的討論。
“幾日前,嘉芙蓮夫人派人將抄寫下來的文字寄給了我,近來我查遍所有的資料,總算將這些文字翻譯過來,這是從印度流傳到華朝的《心經》,由唐朝高僧翻譯,解讀為‘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只可惜,華朝文化博大精深,哪怕我如此翻譯,依舊不甚明了當中的含義,實在是慚愧。”
聽到那位教授的翻譯,林司頓時有幾分佩服。
要知道這梵文翻譯過來的經文,可不是那麼好理解的。
於是,他拍了幾下手,表示贊同和欣賞,等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時,林司淡定開口說道:
“您的翻譯十分精彩,這句話的確是來自於《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這只是其中一句,是七個部分當中的本體分。”林司將《心經》全文翻譯了一遍,誦讀出來,這才開始解釋畫上那句的意思,“……此分說明本來之體性,實無生滅、垢凈、增減等相,無相之相,正是當人的本來面目。”
他在那位教授的基礎之上,又給出了更加詳細可靠的解釋。待他說完,周圍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精彩絕倫,bravo。”在他之前翻譯的教授,連忙過來握住了林司的手,激動說道:“真是沒有想到羅辛斯居然卧虎藏龍,這樣一個年輕人有那樣深的東方文學底蘊,不知道先生在哪裏高就?往後我可否登門請教。”
嘉芙蓮太太搖着扇子,笑眯眯的說:“衛斯理教授,您當真是太抬舉他了。柯林斯本來是我教區的牧師,因為身體原因,我心疼他的處境,便讓他在家好好休養。許是他在這段時間,有好好的研究東方文化呢。”
林司把手從衛斯理教授的手中抽了出來,他實在不太習慣這裏的人們親近人的方式。但是,他倒是對嘉芙蓮夫人的自以為是習以為常。
“如嘉芙蓮夫人所說,我如今在家養病。之所以對東方文學感興趣,是因為當年在劍橋求學時,有幸讀過幾本。雖然未能深入研究,卻對此道十分感興趣。衛斯理教授若是有什麼學術問題,我亦願意同您交流討論,但要說是請教,卻談不上。”
林司把話說的漂亮,衛斯理教授十分的感激。在得知他居然在劍橋讀過書,更是覺得他們緣分不淺,因為他如今正好就在劍橋任教,最近受到倫敦拍賣行和嘉芙蓮夫人的雙重邀請,才提前放假回來。
聽到林司之後的一番見解,他彷彿撿到寶,不留餘力的誇獎他的學識,甚至連帶着也將嘉芙蓮夫人誇獎了一番,說是若不是她的邀請,他也不會認識林司這樣的妙人。
於是,嘉芙蓮夫人比之前更加高興神氣了。
品賞過後,是用餐的時間。
林司和衛斯理教授,有幸坐在了嘉芙蓮夫人的右側,對面便是她的愛女安妮·德·包爾小姐。
她的模樣跟嘉芙蓮夫人並不相似,據說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所以人看上去十分蒼白消瘦。
席間她不止一次向林司投來刮目相看的眼光,在衛斯理教授跟他大談東方文學時,一向寡言的她甚至主動和他說了幾句話。
母女二人這一舉動,讓周圍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了林司,畢竟他是那樣快的重獲了她們的好感。
而這場晚宴,終究由嘉芙蓮夫人不經意的提起如今倫敦拍賣行的行情,把話題再次回到那副畫上時達到了頂峰。
在眾人得知僅那一副畫就能在倫敦拍賣出高達五百鎊的價格時,全都做出一副被嚇壞了的表情。
大家當即意識到,眼前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青年,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將價值五百鎊的畫送給了嘉芙蓮夫人,實在是不可小覷。
在這一方面,他們跟他無法相比。
甚至,對那個看似唾手可得的牧師一職,都不敢再有任何念想。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嘉芙蓮詢問林司什麼時候恢復牧師的身份時,他居然再次拒絕了她。
宴會結束,賓客盡歡,但是誰都發現了嘉芙蓮夫人的不快,她似乎在被拒絕之後,就一直強顏歡笑。大家都知道,要不是因為那副畫,她今天絕對會把柯林斯罵的狗血淋頭。
對此仍在狀況之外的林司,在晚餐過後,跟衛斯理教授互相留下了彼此地址,這才友好的分別。
沒過多久,他便收到了一封從倫敦的來信。
親愛的朋友柯林斯:
展信安,我於非常冒昧的情況下,給你寫了這封書信。
數日前我已到達倫敦的羅德利拍賣行,有幸見到那幾幅珍貴的傑作。請恕我無法用任何溢美之詞來表達看到那些作品的激動心情,但是你要相信,那絕對是世間難尋的瑰寶,和德包爾府上的那幅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寫下這封信時,我正在羅德利拍賣行,同它的經營者福克斯先生交談。我們都需要你的見解,希望能邀請你到倫敦來。
當然,如果你實在沒有時間,我也只能感到遺憾了。
期待你的回信。
你的朋友羅納德·衛斯理
十二月五日寫於倫敦
跟這一封信一起被郵差送到的,還有另外一封來自倫敦的信件。林司閱讀完之後,分別用兩種不同的字體各回了一封信,全都交給了修斯特。
他並沒有急於動身趕往倫敦,而是讓傭人替他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讓修斯特備下馬車,準備在前往倫敦之前,先去一趟朗博恩,見見那個素未謀面的叔叔,好好跟他談一談。畢竟,過後他不一定還有這樣清閑的時間了。
拜訪的信件,他早在三天之前就寄出去了。相信今天早晨,他們就已經收到,不至於匆忙的接待。
而遠行之前,他還得去拜訪一次嘉芙蓮夫人,透露一下行蹤。不至於貿然離開惹到她老人家不高興,因此讓留守在家的修斯特及傭人們被她趁機發難。
下午,遠在哈福德郡的朗博恩,正是一片祥和。天氣很好,金色的陽光籠罩着裊裊升起的炊煙,在山林之間飄蕩。
貝內特府的馬廄里,一匹棕色駿馬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驚得旁邊雞圈裏的母雞,咯咯噠叫個不停。
傭人抱了一捆乾柴,從後門進了廚房,差點撞在了路過的貝內特太太身上。
“哦,蘇迪,小心一些,不要再給我添亂子了,你知道今天我已經夠忙了,真希望有個人能體諒一下我的神經衰弱。”貝內特太太扶着額頭,從早上收到漢斯福村的來信之後,她就一直處於兩種情緒的混合當中。
一是作為貝內特家的女主人,必須要在客人來臨之前,將家裏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在來客面前失了禮數。
另外就是,來的那個人有個讓她整日心情變得無比糟糕的身份。
貝內特先生的侄子,同時也是他百年之後遺產的繼承人。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自家的財產,她的女兒們不能繼承,偏偏要落在一個外人的頭上。
只要一想到這個,她的神經衰弱就更嚴重了幾分。
貝內特太太吩咐了幾句,便從廚房裏出去。穿過走廊,就聽見一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
換做平常,她可能會坐下來,欣賞一下女兒彈奏的曲子,假意美言幾句,可是已經快要四點了,她急的嘴巴里都快燎泡,根本沒有那個心情,那些琴聲,只能讓她心煩意亂。
“親愛的先生,我想你該告訴女兒們,客人就要到了,讓她們上樓換身衣裳。”貝內特太太懨懨的在沙發上坐下,她長得很漂亮,即使滿臉的疲憊,加上眉頭深深的褶皺,依舊能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貝內特先生當年就是因為她那驚為天人的絕色,一時衝動之下,向她求了婚。可是結婚之後,他才發現她只是個空有外貌,無法跟他達到精神上契合的花瓶而已。
這麼多年的夫妻生活,已經叫他十分疲於應付她了。
聽到妻子的嚷嚷,他嘆了口氣,將正在看的書籍放在膝蓋上,朝着陷入自己的世界,彈着小曲的三女兒喊道:“瑪麗,拜託你識趣一些,挑個好些的時機在彈吧。”
瑪麗不情不願的站起來,合上了琴蓋。口中嘀咕了幾句,可是大家都沒有聽清她說了什麼。
坐在旁邊沙發上的吉蒂和莉迪亞,頭湊在一起,不知說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發出了幾聲刺耳的笑聲。
在看到父親不滿的目光和母親正欲張開教訓她們的嘴,兩姐妹手拉着手,噔噔噔跑上了樓。
眼見着別的姐妹都離開了,一向溫順的簡和伊麗莎白也沒有留下來聽母親嘮叨的念頭,也都跟着離開。
貝內特太太的抱怨哽在喉中,只得向那個幾乎不願意主動搭理她的丈夫喋喋不休的抱怨,然後換來對方几句自以為幽默的諷刺揶揄。
沒過多久,姐妹們換了衣服,一起從樓上下來。
貝內特家的大門,也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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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心經的解釋,來自於百科。
然後關於柯林斯在劍橋讀書,原文當中的註解提及過,說是在劍橋或者牛津住過幾個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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