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夜晚，整個肯特郡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都集中在嘉芙蓮·德·包爾夫人那富麗奢華的庄園裏。

空氣中瀰漫著山茶花迷人的香味，歡快的舞曲洋溢在被暖洋洋的燭光照亮的華美大廳。穿着精緻禮服的年輕男女，在音樂聲中熱情的舞蹈。

壁爐邊的沙發里，妝容精緻，衣着鮮亮的嘉芙蓮夫人懶洋洋的斜靠在上面，手持一把雕工精美的象牙扇，緩緩送出一縷縷香風。

扇面上是金絲綉成的侍女圖，栩栩如生，隨着她的動作，浮動着璀璨的華光。

這把扇子是一個她曾給予過幫助的大法官，花了大價錢從遙遠的東方帶回來。就像那個人說的，這把扇子只有像她這樣身份高貴，品味不俗的夫人才配使用。

她的確很喜歡這把扇子，要知道如今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家還未開放對外通商口岸，那些遠赴重洋的商船，雖然能帶回來一些好東西，但是多是茶葉，生絲和瓷器，像這樣精緻的小玩意兒卻不多，想要買到就更不容易，因此她也沒能擁有第二把這樣精美的扇子。

幾個相熟的太太，攜着自家寶貝女兒，坐在左右。她們不留餘力的恭維她，從她帽子上的綠蕾絲，到她裙擺上的燙金花紋。

當然，說的最多的，當然是她那把巧奪天工的象牙扇。

嘉芙蓮夫人感到些許愉悅，勉為其難的挑剔了幾句她們千金的打扮，不是說她們皮膚太黑不適合粉色，就是說她們的妝容還不夠精緻，然後大肆吹噓自己的女兒。

眾人陪着笑，誰也沒有覺得被冒犯。

自從得知威廉·柯林斯忤逆了嘉芙蓮夫人，不再是她教區的牧師之後，大家不約而同的產生了同一個想法：

那就是要讓自家的兒子或丈夫，獲得嘉芙蓮夫人的青睞，得到這份職業。

“能得夫人的邀請，真是我們的榮幸。正巧我的大兒子剛從大學畢業回來，我實在無法忍受分別之苦，一直在勸說他不要離開。快過來，羅伯特，見過嘉芙蓮夫人，你小的時候，她還抱過你呢，這是你的福氣。”身材纖細，極具骨感的太太，招手喊來了她同樣高瘦骨感的兒子。

年輕人靦腆的笑着走進，極其恭敬的朝嘉芙蓮夫人行了個禮。

“雖然我一直在外求學，但經常從家母的信中得知夫人對家人的照拂，心中感激不已。今日得見夫人，真是我的榮幸，還希望能有機會報答您的恩情。”羅伯特一本正經道。

他看上去是個很有修養，有識眼色的年輕人。雖然長得不那麼好看，但是說話卻十分動聽，讓嘉芙蓮夫人感到愉悅。

她搖着扇子，那張不復年輕的面容難得的在今晚露出一抹笑容。

“不愧是有學識的年輕人，懂得知恩圖報，不像是某些不知好歹的……”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突然跑過來的管家打斷。

“夫人，柯林斯家的管家前來拜訪，說是有份禮物要親自送給夫人。”

眾人都安靜下來，目光全都集中在面色再次僵硬的嘉芙蓮夫人臉上。

她已經收起了笑容，抿着唇，深深的法令紋讓她看上去很不好惹。手中的扇子搖得更快了，豐滿的胸脯起伏劇烈，不滿的抱怨道：“他這是要向我低頭認錯了嗎？但是他怎麼好意思只派一個管家過來，簡直是毫無禮數。”

管家沒有回答，讓女傭將修斯特領了過來。

他來到眾人面前，朝着宴會的主人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將一個長方形的禮盒呈上。

“夫人晚好，承蒙你的恩賜。這份禮物本不該由我送來，奈何柯林斯先生身體抱恙，無法起床，吩咐我來之前，說了好些抱歉的話，還說他身體徹底康復之後，一定會親自登門。”老管家垂着眼皮，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謊言。

他出門的時候，那位先生正在書房裏做着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對他自己的吩咐早已拋之腦後了。

雖然修斯特非常不理解他突然辭去牧師的意圖，但是為了先生還能在這位夫人的教區內立足，他為自家主人失禮的行為作出的找補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果然，這番話讓嘉芙蓮夫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她那雙銳利的眼睛裏露出狐疑的光芒，下巴微微抬起，似乎在打量他手裏的東西。

修斯特趕緊將禮盒交給德·包爾家的管家，對方在嘉芙蓮夫人的示意下，當場就打開了禮盒。

勞倫斯在德·包爾府上工作了幾十年，看人獨具眼光，他根本不相信那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人能送上什麼拿得出手或者有品位禮物。

所以得讓大家都看看，然後好好的批判一下他的眼光和手筆，叫他再也不敢做出那樣不尊重人的行為。

禮盒打開，裏面放着的是一卷雪白的捲軸。

眾人都好奇那到底是什麼，不由的伸長了脖子。

當然，她們同樣擔心那個被嘉芙蓮夫人冷落的年輕人，是要借送禮的機會跟她示弱，重新獲取那份聖職。

一時間，眾人又開始祈禱，希望盒子裏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管家取出捲軸，紙張刷的一下從他手裏跌落，長長的畫卷一直拖曳到地毯上。

還未等他將手抬高，就聽見所有人發出驚訝的叫喊。

他側頭一看，只見這卷足有六十英寸長裝幀精美細緻的畫紙上，畫著一副極其靈動卓絕的金色佛陀。

佛陀赤腳站在蓮花台上，手中拈花，衣袂飄飄，背後金光萬丈。半闔的佛眼欲睜不睜，仰月唇含着不可捉摸的微笑，帶着渾然天成的慈悲。

明明只是一副靜態的圖案，但眾人彷彿看見當中的佛，步履生花，從畫中漫步而出。耳邊繁雜的噪音一瞬間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靜祥和，彷彿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被蕩滌而盡。

修斯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份禮物的真容，他的表情和在場的所有夫人小姐一樣，嘴巴里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

“我的天吶，這簡直就是神作。”

“這就是來自東方的傑作嗎？哪怕信奉上帝，我也從未有如此平靜的時候，簡直太神奇了。”

“你們看他的眼睛，好像在看着我們，又好像沒有，那笑容幾乎可以和列奧納多·達·文西的蒙娜麗莎媲美。”

眾人看出嘉芙蓮夫人表情當中的滿意，不得不開始讚美着這幅無與倫比的作品。

她們一邊痛恨柯林斯的好手段，一邊又有些羨慕的看向嘉芙蓮夫人。

這位夫人是她們當中少數親自去過法國羅浮宮，親眼瞻仰過《蒙娜麗莎的微笑》的人。

那一副傑作，是全世界的文化瑰寶。而這一副，即將成為嘉芙蓮夫人的私人珍藏，多麼的讓人羨慕。

啪——

某位女士幾乎快要碰到畫面的手，被雪白的象牙扇狠狠的敲打了一下。

嘉芙蓮夫人不以為意的看了她一眼，對着管家吩咐道：“勞倫斯，好好保存，明日將這幅畫掛在客廳里，過些日子我得請一些有品位的紳士淑女們前來好好品賞。”

在那之前，她還得確認這幅畫的真偽。

雖然嘉芙蓮夫人的心裏已經相信，這幅畫的確是來自於遙遠的東方，要不然她怎麼會覺得當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讓她這兩天一直不快活的神經都輕鬆了許多呢。

“告訴柯林斯，我很滿意他的禮物。另外，我沒有邀請他過來，完全是出於對他身體的考慮。快些給他找個好點的醫生吧，他可不能再病下去了。”嘉芙蓮夫人道。

一番話讓周圍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變。

修斯特卻瞬間揚眉吐氣，在管家勞倫斯的相送下昂首闊步離開了德·包爾府。

回來之後，他興緻勃勃的把今晚發生的一切，告知了終於捨得從書房離開的林司。

他只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衣，躺在壁爐邊的沙發里看書。

聽到他的話，平靜的臉上並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喜悅和興奮，只是懶洋洋的掀開眼皮輕描淡寫的掃了他一眼，然後用下巴指了指他旁邊茶几上的一個盒子。

“辛苦你了，修斯特，不過還是要勞煩你明天出一趟遠門，去倫敦找一家合適的拍賣行，將盒子裏的東西寄存在那兒拍賣。若是必須要留下一個名字的話，就留‘司林’這個名字好了。記住，要小心一些，別讓人知道這是從柯林斯家流傳出來的，否則我們就要惹上大麻煩了。”

溫暖的火光，在他蒼白的面龐跳躍，可修斯特還是覺得，那雙濃綠的眼睛裏，仍舊是一望無際的清寒疏冷，讓他打了個寒顫。

換做今晚以前，他可能還會詢問原因，但是如今他卻覺得自家老爺雖然總是神神秘秘，可比較從前實在是可靠的多。

就好像他拒絕了嘉芙蓮太太的好意，轉眼又能讓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心花怒放，把他當成是一個貼心有禮數的年輕人，連帶着他都跟着踏實下來。

嘉芙蓮夫人舉辦的書畫品賞會，是在那日舞會的一周之後。屆時，老管家修斯特已經從倫敦回來。

這次去往倫敦，還有一個遠房侄子陪他。如今那個憨厚老實的年輕人，正在倫敦一家旅館內，等待着林司的指示。

林司換上修斯特從倫敦特意買回來現下款式最新潮的禮服，乘馬車至羅辛斯莊園。

管家勞倫斯親自迎他進了重新換了裝飾，令人耳目一新的華麗大廳。

甫一踏入，便看見現在已經有不少眼熟的鄉紳攜帶着親屬到場，三三兩兩聚在一起。

這些人多半是家中有些底蘊的，和那些雖然擁有爵位，但是家中一貧如洗的爵士完全不同。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來自各個行業的精英，無一例外都是風度翩翩的紳士。

林司同他們客氣的打了招呼，這些許久未見到他的鄉紳們，全都露出了意外且驚嘆的表情。

他們的話題除了詢問他送給嘉芙蓮夫人的那副畫的由來，就是對他突然消瘦下來的身體，表示誠摯的關心。

畢竟最近的流言當中，就有不少人聽說他已經病的快死了的消息。

要不是林司謝絕了所有的訪客，柯林斯家的門檻都會被人踏破。

面對眾人假意的詢問，他並沒有多做解釋。他們的關心，只是建立在他生病或者以為他被嘉芙蓮夫人冷落，導致食欲不振的基礎之上，沒有人會相信居然有人願意主動減去那些肥肉。

這些日子，在他強度越來越高的鍛煉和暗黑的料理雙重作用下，他已經把原本將近一百九十磅的肥胖身材，變成了如今一百六十多磅。

而且拉筋次數多了之後，他居然又長高了幾公分，身高几乎快要接近一米九。這使他站在人群中，相當的鶴立雞群。

就連那些平日裏見到柯林斯本人都會露出不耐煩和厭惡臉色的小姐夫人們，都時常投來重新審視和驚艷的目光。

不過礙於柯林斯那深入人心的形象和個性，還有如今無業游民的身份，倒也沒有人願意跟他搭訕，開口關心他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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