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哥,我要娶她!
一輛馬車停在成國公府門前。
朱希孝率先下車,很自然的朝仍在車上的李夏昕伸出了手。李夏昕雙臂將一個食盒緊抱懷中,雙腳併攏直接跳下了車。然後很有禮貌的朝朱希孝微笑:“謝謝朱大人,小女子從小就跟着父兄上山採藥,攀崖越峭是常事,沒那麼嬌弱。”
朱希孝伸出的手停滯於空中,彷彿有些失落:“走吧。”
朱福出到府門前,拱手道:“二爺,老爺回府了。”
“知道了。”朱希孝又轉頭對李夏昕道:“我哥回來了,你也一起去見見吧。”
朱希忠正坐在庭院中,很專註的擺弄着一把弗郎機手銃。
“哥,你回來了。”
李夏昕跪倒叩拜:“民女李夏昕見過國公爺。”
朱希忠放下手中的活計:“國公府沒那麼多的繁文縟禮,李姑娘快快請起。”
李夏昕起身,覺得朱希忠在端詳着自己,便模仿富家閨閣小姐的樣子端莊的行了個萬福禮:“民女是替俞將軍治病的郎中,謝國公府對俞將軍慷慨相助。”
“相比於俞總兵這些年在東南的勞苦功高,國公府做的實在算不得什麼。”
李夏昕莞爾一笑,豪氣的一拱手:“國公爺高義,老天定會護佑國公府鵬程萬里、福壽綿長。”
一個小丫頭,竟如男子般行拱手禮,這在國公府可是從未見過,而且還表現得那麼“鄭重其事”,惹得庭院中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李夏昕目光向周邊瞟了一圈,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鬧笑話了,腹誹道:“哼,你們成天呆在這高牆大院之中,見識淺陋,才會笑我剛剛的動作。王姐姐身披鎧甲、手提鋼刀、飛身上馬後大喝一聲的那股英氣、豪氣加霸氣,久經沙場的將士們可都是欽佩的目光呢!”
心裏雖這麼想,面上卻唯唯道:“國公爺,朱大人,俞將軍明天的葯還未準備,民女先告退了。”
李夏昕離開后,朱希孝搬了個凳子坐在哥哥身邊,好奇的問道:“哥,這手銃看上去還是嶄新的,為什麼要將它大卸八塊,是有什麼問題嗎?”
朱希忠嘆道:“前些日子,與我們合作多年的弗郎機商船船長路易斯運來一批火銃,說是普魯士公國最新發明的武器——來複銃,其特點是射程遠、準確度高,不過價格方面也有所上浮。兵部有意購買,卻被內閣以新型武器無法保證其整體性能為借口而否決了。我想看看,這來複銃若真如路易斯說得那麼好,怎麼著也得為戚家軍和俞家軍弄幾千支。”
朱希孝冷哼一聲:“借口那麼漂亮,其實還不都是銀子的事?嚴世蕃這個小閣老,頂着工部左侍郎的官銜,實質上卻當著整個工部甚至整個內閣的家。不管皇上修繕朝天觀、靈濟宮,還是地方上修座堤壩架座橋,包括朝廷每年的各項稅收,他都有本事替自家的府庫刮出銀子。兵部因為有楊博楊老尚書在,嚴世蕃從未打過軍餉的主意,可哪一次兵部要用銀子內閣不是摳摳索索。要我說,還不如買幾支交給兵部造辦處,讓造辦處的工匠們琢磨琢磨,自己仿造。”
朱希忠搖頭:“這來複銃的內部構造和我們自製的鳥嘴銃不太一樣。不說琢磨透鑄造方法,光是置辦鎔鑄鍛造的器具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能歸入長遠計劃之中。眼下,自從‘岑港之戰"后,倭寇沒有發動過大規模戰役,我總覺得是‘暴風雨前夕的寧靜",得早做準備啊!好了,說說你自己的事吧,夏昕姑娘的身世查得怎麼樣了?”
朱希孝點頭:“她十有八九就是夏首輔的孫女,以後找機會向李時珍的夫人吳慕榕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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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皇上就要召見俞大猷了,我大明能否有幸再得這員良將捍衛邊疆,在此一舉。孝兒,你若真為夏昕姑娘好,此事過後,就送她回江南吧!做一個郎中的女兒,隱沒於勞苦民眾間,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不!”朱希孝斬釘截鐵的道:“夏昕不能回江南,我要娶她,哥,我一定要娶她。”
朱希忠望着弟弟激動而決絕的神情:“你是擔心夏克承父子也找到她,讓她一起參與復仇。”
朱希孝一臉嚴肅的點頭:“夏朝慶,這位狼道少主仇慶率人進京了!”
“什麼?”朱希忠臉色一變:“是啊,嚴、陸兩家的婚事在即,屆時,兩府中必定門庭若市,想要混進去實施刺殺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機會了。”
“哥,你放心吧,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嘉靖帝屏退左右。毓德宮大殿之內,只有嘉靖帝與俞大猷二人。
嘉靖厲聲道:“俞大猷,可知朕為何親自且單獨審問你?”
俞大猷伏地叩首:“啟稟皇上,當錦衣衛以縱敵逃竄的罪名鎖拿罪臣進京時,罪臣心中除了不甘還有憤恨,以為是……是總督大人誣陷罪臣。進京后,朱僉事跟罪臣說了些話,罪臣才知自己想差了,冤枉了總督大人。至於皇上單獨審問臣的緣由,罪臣愚鈍,應是皇上贊同朱僉事的想法,要護好毛海峰這步暗棋。”
“哼!朱希孝膽大包天、欺君罔上,聽說近日他對你頗多照拂,你莫不是要以東南倭情複雜為借口替他說好話?”
“罪臣不敢欺瞞皇上,對於廠衛中人,罪臣向來深感厭惡,卻唯獨對朱僉事有所不同。不過,這種‘不同"並非因他近日對罪臣的照顧,而是因為‘岑港之戰"時,朱僉事的確表現得勇略過人。但罪臣今日不會為他說好話,他命臣不惜一切代價秘密活捉毛海峰且將人交給他時,雖未明言是否是皇上的旨意,但話中之意……罪臣蠢直,朱僉事沉府太深,並非光明磊落、行事坦蕩之人。”
“俞大猷,抬起頭來看着朕的眼晴!”嘉靖帝一聲暴喝,俞大猷立即抬頭。
嘉靖帝如炬的目光逼視着俞大猷的眼晴,“胡宗憲認為收服汪直一人,便可平定東南倭患;汪直被斬之時,朱希孝曾膽大妄為的想從法場上劫人。你的觀點是否也跟他們一樣,覺得王本固等人的上疏乃是書生之見、愚不可及,處斬汪直更是禍國殃民之舉?”
面對嘉靖帝犀利而咄咄逼人的眼神,俞大猷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閃爍或迴避:“啟稟皇上,如今東南沿海的倭患愈演愈烈,倭寇的成分更是複雜,真正飄洋過海而來的倭人只佔不到三成,剩下的七八成皆是我大明的水匪和被逼無奈的海商和漁民。饒是如此,降服汪直一人便可平定東南倭患的想法未免太過一廂情願。東南倭患,表面上看是汪直等這些有野心、有手段的海寇頭目雇傭東瀛那些失去了家園和土地的浪人為禍海上。可實質上,他們不過是東瀛各大名所利用的取貨工具而已。汪直在東瀛被稱為宋王,倍受尊重,不過是因為他可以弄到東瀛必需的物資,小到茶、絲、瓷,大到鳥銃、火炮。一旦汪直不堪利用了,東瀛立馬會棄其如敝履,轉而扶植其他人。所以,對汪直,殺掉或招安,對平定倭患而言都沒有什麼差別。”
“你似乎是在暗示朕,只要我大明開放海禁,東瀛可以通過貿易的方式取得我大明的物資,倭患會不抗自退、不剿自平。你這套說辭跟汪直當初寫給朝廷的《自明疏》如出一轍,俞大猷你好大的膽子!”
俞大猷雙目放光,有些激動的道:“誠然,徹底根除倭患需要開通海上貿易,但前提條件是我大明必須在海上建立起一道固若金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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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線——一支令倭寇聞風喪膽的鐵軍。恕臣斗膽,如今,我大明在海上的軍事力量遠遠不及。”
嘉靖帝意味深長的望着俞大猷,冷冷的道:“俞大猷你一介武將,一任總兵,見識可真是不錯。”
俞大猷叩首:“回皇上,罪臣不過是一粗莽武夫,除了行軍打仗什麼都不懂。這些並非是罪臣的見識,而是諸多被俘倭寇的口供的總結。”
…………
朱希孝在恭默室中垂手而立,臉上凝重的神情彷彿如臨大敵。忽然,一個尖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朱僉事,皇上今日應該不會召見你,僉事大人還是抽空籌謀籌謀俞總兵現下的去處。”
朱希孝立即轉身,拱手道:“黃公公,此次朱某與俞總兵能夠化險為夷,全仗皇上的聖明仁德和黃公公在皇上面前的美言。今後的一切自是全憑皇上安排,相信黃公公定然會對這位國之良將繼續施以援手。”
黃錦佯嗔道:“裕王殿下因為朱僉事一封信而放棄了扳倒嚴黨的機會,而朱僉事今日卻對咱家這般客套、裝假。”
朱希孝正色道:“朱某這麼做的原因有三:一、如今我大明南倭北虜,無論何種原因,都不能拿俞總兵這樣的良將去賭;二、胡宗憲是嚴黨,而且貪腐驕奢,但亦是難得的帥才;三、臨陣換將是大忌。”
“朱僉事說的這些咱家不懂,聽着好像跟裕王殿下講的差不多。”黃錦說著緊鎖眉頭嘆了一聲:“唉,眾所周知,景王殿下深得聖寵,可實質上,還是裕王殿下仁厚、善於納諫、心懷社稷蒼生啊!”
“黃公公的意思朱某明白。大家都一樣,所求所想無非是國泰民安而已。”
詔獄內,李夏昕立在監欄前吹奏着一支橫笛。眼神中透出的焦急與慌亂,更顯得她孤零零的身影楚楚可憐,笛聲更是時斷時續、雜亂無章。
“這笛聲如此特別,幸虧這詔獄的隔音好,不然犯人該集體越獄嘍!”朱希孝和俞大猷出現在了監欄外。
讓人昏昏欲睡的笛聲戛然而止,李夏昕飛跨出牢門,急切的道:“俞將軍,見到皇上了嗎,他怎麼說?”
俞大猷朗聲道:“皇上聖明,當然沒事了,你就一直呆在這裏?”
李夏昕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抓着俞大猷的衣襟:“俞將軍您真的沒事啦?太好了!”
朱希孝笑道:“夏昕,你這笛子是木匠師傅教的吧!”
李夏昕略顯難為情的“咳”了一聲:“我,我會吹的,只不過剛才心太亂了。我想早一點知曉皇上如何處置俞將軍,所以獃著沒走,可是這裏的霉味里夾雜着……腐肉味和血腥味,因而似乎總能聽到哀號呻吟聲,就有些害怕。”
朱希孝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俞大猷大步邁進詔獄,在桌旁坐下,邊斟茶邊道:“丫頭,認識你這麼久,竟從不知道你還會吹留子,現在安安心心、開開心心給我們吹奏一段。”
李夏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頭囁嚅道:“我這笛子是進山採藥時跟牧童們學的,只會一些鄉間小調,而且,只是能吹對調調而已。”
俞大猷手一揮:“無妨,那些文人墨客喜歡的音樂,老夫還聽不慣呢,老夫就喜歡老百姓隨口哼哼的調調。”
朱希孝亦走到桌邊坐下:“今日這麼高興,夏昕,可不應該因為一句玩笑而計較。”
一陣陣算不上優美的笛聲回蕩在牢房內,朱希孝品着茶,臉上洋溢着難得見到的微笑。
俞大猷雖是個粗人,亦從朱希孝的神情中明了了幾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