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露恩威

第四章 雨露恩威

初入後宮,皇帝將永和宮許給了我。剛入永和宮時,院內的兩顆古柏略顯冷清。我素來不喜奢華,永和宮對我而言,倒是個不錯的去處。廊下已經候了一廷的人,皆是以後近身侍奉的宮人。見我上前,為首的一個侍女將精綉暗花紋綢緞掛帘一掀,殿內的佈置登時呈現在眼前,直教我瞠目。

正殿被打掃的一塵不染,足下踏的金磚擦拭過後,光可照人。金磚上陳設着幾張花梨木鏤空雕刻花草圖案的圍屏,正中位置擺放一把紫檀木漆金鏤雕寶座,雕刻着雲紋的靠背和扶手,寶座旁邊放着一柄御制青玉如意,底下安置着梅花式紅雕漆嵌玉痰盂盒。花梨木隔斷上是精雕細刻壽字形圖案,窗前放着一個花梨木鑲嵌螺鈿盆架,架上是極其氣派的纏枝花壽字洗臉盆。我不禁驚嘆道,“與姚姐姐的咸福宮相比,這哪裏是一個淑女該有的陳設。若是硬要作比,便是拿鯤鵬來比作斑鳩了。”

掌事的宮女邀我入座,見我坐畢,她畢恭畢敬的跪在上首,帶領一眾侍女叩頭恭迎。本就狹小的殿內,烏壓壓跪了一地的人。見我讓她們起身說話,掌事的宮女才朝我解釋道,“嫣小主現為貴人,景仁宮是照着貴人的擺設修繕的。皇上怕小主吃心,特地囑咐司設監連着永和宮,一同照着貴人的陳設打造。皇上說今夜不能相伴小主左右,特地吩咐,可不能讓寢殿內的裝飾也落於人后。”

話畢,殿前又是一陣寂然,皇宮的森嚴非尋常百姓家可比。主不問,仆不答。隨後我又通過掌事的宮女,略微的認識了眾人一通。

見掌事的宮女說話總是慢吞吞的,極恭敬的樣子。我也不去瞧她,將目光環繞在寢宮的陳設瓷器上。一雙烏黑的眼睛好似蒼冥的暮色,從未直視過她,更顯威儀。旁邊站立的小太監也不敢多問,早已斟上茶來,復又獃獃立在紗窗下,滿臉擔憂之色,生怕自己家的小主是個極難伺候的主。我初入宮廷,就盛寵優渥,有些脾氣也是正常的。

只是大家都怕我是那種有事找茬,沒事訓人的性格。加之我初入儲秀宮,就要剜了沁淑女跟前內監的舌頭。這樣的風聲,經過沁貴人的發酵傳播,早已悄悄傳入了後宮。因此誰也不敢先我開口說話,來觸我這個霉頭。還是我首先開口,輕聲問掌事的宮女道,“還不知姑娘的名字?”

她方敢抬起頭來看我,嫻熟的福了禮道,“奴婢名為卿黛,是司設監撥給小主的宮女,這位為首的公公乃是小貴子。”

我笑說道,“瞧着姑娘的動作行雲流水,很是標準。”

卿黛忙道,“奴婢初入宮時,就學了三年的禮法,方能分配到各宮小主跟前伺候。”

宮裏規矩向來嚴苛,每位小主都要配備一名幹練的正七品尊等女官作為貼身侍女。及其以下是正八品的一等宮女七人,負責端茶倒水等輕活。從八品的二等宮女八人,負責做飯煎藥等不輕不重的活。正九品三等宮女九人,負責燒煤守夜等重活。宮中從五品以上的宮眷才可稱為姑姑,只是卿黛的品級不夠,宮中的婢女大都稱她為卿黛姐姐。

就這樣正殿塞了滿滿幾十個宮女,靜候我的訓話。我和顏的對她們道,“你們和我以後同在永和宮裏生活,都是一個屋檐下的姐妹,休要多禮。”

旋即又道了聲“賞!”

眾人得了些銀兩錢財,倒也歡喜。

正待她們高興之際,邃然我稍稍挑了挑眉間,訓誡道,“進了這永和宮,你我便要像親人般相處。若是來日有人朝你們施以金銀,伺機拉攏,你們不免心懷僥倖,想在兩頭主子那裏討個好。這便是不忠,不忠之人我永和宮斷不會留。”

雖是剛才謝過恩了,諸人手裏高興的捧着銀子。又聽我這樣一說,面上皆是悻悻,心有戚戚。我又施以安慰道,“既為親人,我這裏有兩句話要送給大家。第一句便是‘善惡隨人做,禍福自己招’。你們比我更早入宮,早知知悉了這後宮的一切。身在後宮,想必你們較我更加清楚人情冷暖。我不管其它宮殿的宮女內監如何,我要你們本本分分的做事,若是有人欺負到你們的頭上,自然有我替你們做主。若是你們膽敢去欺侮別人,那我也定不輕饒。”

我掃了她們一眼,她們不敢看我,都眯着眼睛像是要避開強烈的日光,卻又齊聲道,“奴婢謹遵小主的教誨。”

我徐徐飲了一口茶水,接着道,“這第二句便是‘躬自厚而薄責於人’。”

見她們聽得半懂不懂,更多的只是傻傻的點頭。卿黛上前一步道,“小主的意思是,對於那些搶着乾重活臟活的,有過失主動承擔責任的,便是小主口中的躬自厚。對別人相互諒解寬容,便是薄責於人。若是咱們宮中的人都能這樣的話,主僕之間就不會心生嫌隙,互相的埋怨了。”說著倒退一步,朝我福了福禮,請示道,“奴婢妄自菲薄,不知可否轉達了小主的意思?”

我露出了微笑,問她道,“姑娘可是讀過書的?”

卿黛道,“奴婢小時候是讀過幾年的私塾,在小主面前獻醜了。”

我欣慰的點了點頭,含笑對卿黛道,“不愧是我宮裏的正七品尊等女官!”說著又道,“來日若珍兒言行和舉止有何不規範的地方,還望姑娘教一教我。”

她一口一個“不敢”。

我又道,“扶崧是一直跟隨我的,你們以後可要好好相處。”

與我眼神交匯時,已是彼此明白。見她很懂事的將尊等女官一職讓了出來,和顏道,“撫松姑娘是小主的陪嫁丫鬟,理應掌管永和宮的一切雜事。小主沒入宮前,咱們永和宮缺少一掌事宮女,因此奴婢這尊等女官也是司設監暫時的意思,並非奴婢本意,待來日交由小主定奪。奴婢早已自降一等,現在是小主跟前的一等宮女。”

卿黛的話句句說在我的心坎上,加之她說話和做事都極為老練,雖自降一級,卻可以明顯感覺到同一級別中,長者位尊,幼者位卑,因此我也對她刮目相看。

忽有內監奏稟道,“重華宮的茹淑女遣人送來了禮物。”

我疑惑的道,“我與重華宮從未有過交集。”

卿黛道,“既然是茹小主的美意,那咱們不妨收下。宮中的小主初入宮時,互贈禮物也是常有的事。”

我很隨意的“嗯”了一聲,一名從外頭進來的內監呈上來一對青玉手鐲。我也不吩咐人回禮,只道了句,“我要歇息片刻。”便由扶崧攙扶着回了後面的寢室。

我趁卿黛上前來遞茶之際,將她留在身旁給我挽髮髻。卿黛注意到我肘腕處的衣服有摺痕,用手掌撫着將摺痕抹平了。然後給我取下發鈿。鎏金的鈿子從頭上一摘,似卸下了千斤重擔。我一看身旁再無她人,就將今日在儲秀宮的遭遇說給她聽。卿黛瞬間明白了過來,道,“奴婢聽聞小主那日在殿前選秀之際,口才了得,頗得皇上賞識,現下又將永和宮陳設成貴人的裝飾。沁淑女定是心生嫉妒,想要為難小主,又不願落人口舌,便以教訓姚淑女的方式來敲打小主。”

我又問道,“你怎麼看今天的茹淑女朝我示好?”

卿黛道,“小主可曾聽聞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東郭先生不知道狼有多壞,讓被獵人追捕的狼,躲在自己的口袋裏。後來狼的本性暴露出來,要傷害他,才感覺到懼怕。”說著又朝我道,“要是東郭先生事先了解了狼,就不會這樣做了。”緊接着又道,“重華宮的茹淑女,是咱們不熟悉的人。只是奴婢素來聽說她是個從不肯吃虧的人,常把‘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掛在嘴邊。據她宮裏服侍的人說,每得她一分的好處,就要忍下加倍的委屈。”

我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要我先觀察一段時間,看看她為人如何。”

卿黛道,“許是奴婢在宮中待的久了,遇事養成了先看向壞處一面的習慣。奴婢只是覺得預料到將來可能發生的最壞的情況,提醒對小主不利的形勢,這才是奴婢的本分。”

我點頭道,“你是對的,凡事想到最壞結果,並做好應對準備,當真發生了,自己不會手足無措,只會坦然面對。”說著又道,“你剛才說了,入宮的小主間互贈禮物是常有的事。既然是互贈,不如就由你來挑一件禮物回贈茹淑女。”

一會功夫,雙鬢已經挽好。卿黛取過褪下來的這支發簪,道,“不如就把小主頭上的這支金鑲珠蝠簪回給茹淑女。”

我微微一笑道,“很好,那就由你替我送去罷。”說著從耳垂上取下一對純紫水晶吊墜,朝她道,“這是賞你的。”

她忙要推諉,見我直道,“姑娘既然食人俸祿,定要忠人之事。”說著又親昵的朝她道,“以後少不得姑娘護我周全。”

她應了聲“是”,朝着扶崧道,“咱們做奴婢的最要緊的便是要忠心主子。小主就算不說,奴婢也知道自己的本分。”

說著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朝我一笑道,“瞧奴婢都忙暈了頭,想必小主從慈寧宮和儲秀宮出來,定是還餓着肚子呢。”

說著便急忙着人傳膳。

晚膳也是皇帝特地吩咐的,內監們貼着宮門站着,依次往桌子上獻菜,上菜的太監們從寢殿外的門坎兒開始,幾十個人排了滿滿一庭院,一直到永和宮的大門坎兒為止。

大婚之夜沒有夫君伴在左右,我無心用膳,只揮了揮手讓他們都撤了下去。

是夜大雨,我站在屋檐下暗自傷神,扶崧見我悶悶站在屋檐下,試探着道,“小主,還是吃一點吧?”

屋檐上的雨簾越來越密,似給紫禁城披上了一層蟬翼般的薄紗。探頭從紗窗朝外望去,殿外的人並列成兩排長隊,手中提着的燈籠伴着兩道光柱透過紗窗,宛如兩條透明的金帶,而這條金帶正是通向我的永和宮。金黃色的的琉璃瓦在蠟燭的映射下更加呈現出一派金碧輝煌,即刻將庭院的黯淡襯的發亮。望着殿外的侍女紛紛下跪叩首,高呼萬歲,我心中一個激靈,“他來時,他真的來了。”

在我的翹楚盼望中,他就這樣不顧風雨,硬是趕來了我的永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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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城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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