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馬威
從慈寧宮聆聽完太后的教誨,出來已是晌午時分,這一會功夫只覺得乏的像脫了力一般。如今特別能體會爹爹上朝時的那份艱辛,下朝回府後往往累得不是要靠一會兒,就是要娘親幫着錘半天腿。這樣的教誨其實就是在位尊者跟前,格外小心的伺候着,可不大費精神嗎。
當下和姚姐姐結伴而行,新撥來的內監一路跟在我們身後。抬眼望去,高高的拱牆一望無際,牆檐下斗拱、梁枋飾以蘇式彩畫,這便是我們以後要賴以生活的地方。沿着走廊繼續漫步,不知不覺走到儲秀宮,正說笑間,被儲秀宮的侍女荷絛撞了個正着,她急忙向我施了個禮,“真是太巧了,我家小主正想請珍小主到宮中一敘,沒想到竟在這撞上了。”說罷又抬頭望了望我,“不知小主可否賞面到內殿一坐?”
我微感窘迫,魏玲沁為人素來跋扈,初入宮廷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只得道,“既然沁妹妹如此相邀,我們也不好相推。”剛要進門,姚姐姐面色難堪,輕聲推諉道,“既然只邀請了妹妹,那姐姐就不打攪了。”說罷就要轉身離去,被我一把挽住了手腕,“姐姐哪裏去,你的咸福宮與儲秀官一牆之隔,今日不見,明日也要相見,總歸要見,不如反客為主,見上一見。”
侍女瓏湖也勸道,“珍小主所言極是,以後總歸要碰面的。”
無奈,真是天意弄人,將姚姐姐與那冤家的住處安排在了臨近。姚姐姐無奈,卻又無可奈何,面上凄婉一笑,只得硬着頭皮隨我走了進去。扶崧也算有個掌事宮女的樣子,扶住我的手,一路進了儲秀宮。
剛進院中,台基下分設一對銅鹿,好不氣派。再往裏走走,竹紋裙板五花隔扇將東西次間隔開,東間乃是綏福殿,幾個燙金大字高高掛在殿前。西側乃是猗蘭館,館內分設幾張待客用的梨花木雕玉蘭紋翹頭案。我二人剛入猗蘭館,魏泠沁就從葡萄紋落地隔扇內輕盈走出,一望我和姚姐姐來了,一改往日跋扈的姿態,笑顏逐開,“我讓荷絛去請珍姐姐一敘,沒想到竟在門前相遇,可真應了姐姐之前的話,是緣分呢。”說罷復又上前拉着姚姐姐的手笑道,“前些日子是妹妹冒犯了姐姐,還望姐姐不要掛在心上。”
姚姐姐當下一怔,笑道,“妹妹哪裏的話,姐姐早就釋懷了。”
我們隨魏玲沁入了座,見她笑吟吟的吩咐身邊的內監道,“想必二位姐姐在太後跟前聆聽教誨也累了,還不快去盛碗蓮子羹來讓二位姐姐嘗嘗。”
不一會撥給儲秀宮的內監小栗子呈上一碗蓮子羹,沁淑女用手攏了攏側髻垂下的一綹秀絲,漫不經心的道,“怎麼就上了一碗?”隨即輕輕一笑,說著看向我二人道,“這奴才真不會辦事!不如就給...”
見魏泠沁犯了難,我搶先道,“不如就先給姚姐姐吧,姚姐姐年長一些,我們都尊稱一聲姐姐。”
魏泠沁悠然一笑,“好,就依珍姐姐的。”
姚姐姐剛伸手去端青花碗,又猛地將手縮了回去,面露難色。沁淑女目光一凜,趁機為難道,“怎麼,難道姐姐還對之前的事耿耿於懷,嫌棄妹妹的這碗蓮子羹?”
姚姐姐垂首不語,緊緊攥住我的衣袖,示意這碗有問題。我一時猜不出這碗裏有什麼玄機,便小心將手搭在青花碗邊緣一撫,“瓷碗竟是燙的!”轉念一想,“這魏泠沁真是狠辣,初入她的儲秀宮,就想借姚姐姐之手給我一個下馬威。如今看來,當真是本性難移。
後宮的妃嬪都是要儘力維持着賢德的形象,位份較尊者為難位份底下者,並不少有。不過也都盡量不讓事情做得太明顯,免得自己的面子上不好看。而魏玲沁之所以敢於如此毫不顧忌,究其原因,與她叔父的權勢滔天脫不掉干係。
但敢於將事情做得這麼明目張胆的,她卻算是獨一份。
我含了一縷淺淺的敵意,冷冷的道,“這呈上來的蓮子羹怎麼是燙的?”
“燙的?”魏泠沁唇邊的笑意霎時凝噎,也不伸手去摸,隨即驚訝道,“姐姐莫惱,這小栗子是今日剛撥給妹妹的,這毛手毛腳的,也太不會辦事了。”說罷便佯裝訓誡道,“你以後當差可得小心點!”
見魏玲沁大有輕縱之意。我不依不饒的道,“方才太后還教導咱們,如果想要後宮和和睦睦,只靠一個人做得好是完全不夠的。咱們後宮的每一位小主都應該承擔起自己相應的責任。如果咱們姐妹之間,能夠各盡職責,互相提醒,那麼,即使會有偶爾的行差踏錯,大多也能很快回到正軌。否則,一旦問題嚴重了,那便禍極家族門楣。”說罷便道,“這奴才今日失手將滾燙的蓮子羹呈於姚姐姐,明日就可能疏忽,盛給妹妹。之後便可將盛給皇上。”
魏玲沁假意問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我當即便道,“當罰!”
魏玲沁聞言點了點頭,道,“既然姐姐發話了,那就不得不罰。”
正自猶豫她為何這般爽快的答應,又見她悠然自得的撥弄着茶蓋,徐徐撥撩着茶水上的浮沫,頭也不抬的道,“妹妹這就剜了他的舌頭為姐姐出氣。”
只聽見窗外風聲大作,我聞言悚然一驚。小栗子更是聞之色變,急忙跪地求饒。被幾名行刑太監拖着就要往外走,卻不想魏玲沁登時呵斥道,“去哪?就要你們在此處行刑,也好讓二位姐姐看着解氣!”
眾人皆是一驚,那小栗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面如死灰,掙脫着爬到魏玲沁面前重重的叩頭,“奴才錯了,都是奴才的錯,還望小主饒命。”
魏玲沁瞪了他一眼,眉目間凝成一線,又斜眼望向我道,“又不是我要責罰你的!”
這儲秀宮果然是虎狼之地,魏玲沁手段刁滑,來日我初入儲秀宮就剜了內監一條舌頭的惡名就會遠揚,無形中為我樹敵不少。
姚姐姐當下面露難堪,也不知如何是好,朝我頻頻蹙眉。我二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面,還未行刑,一陣血腥氣味就撲面而來,姚姐姐忙用紗巾遮臉。我急忙將其攔下,“妹妹責罰也太重了些。”
魏玲沁反將我道,“不是姐姐讓罰的么,如今又要格外開恩。這好人和壞人都讓姐姐做了,反倒是讓妹妹進退兩難了!”
小栗子一直在殿前磕頭,額頭早已血跡斑斑。我生生忍了下去,只得好生勸道,“還望妹妹高抬貴手,饒了這個奴才吧,想來這奴才也是無心之失。”
魏玲沁臉上橫生了些傲嬌,對着小栗子假意的斥罵道,“你這蠢材,姚姐姐可是皇上的淑女,若是燙壞了姚姐姐的玉指,你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說著又頓了頓道,“既然珍姐姐替你求情了,這一次就算了,暫且饒你一命。還不快滾下去。”
見姚姐姐身子不適,巴不得早早的離了這儲秀宮。我當即推辭道,“姚姐姐身體不適,我們就不多逗留了,還是儘快送姚姐姐回宮吧。”
魏玲沁捧起茶杯,頭也不抬,只淡淡的道,“也好,二位姐姐還未見過賞給自己的寢殿嗯,妹妹就不多留了。”說罷不免添上一句,“姚姐姐的咸福宮就在妹妹的隔壁,以後無事,可要常來走動走動。”
辭了魏泠沁,剛出儲秀宮,姚姐姐只覺雙膝一軟,身體前傾,癱倒在原地,用手強撐着身子。我忙和瓏湖將姚姐姐攙扶起來。索性咸福宮和儲秀宮僅有一牆之隔,剛過宮門,便有三五太監宮女出來相迎,都下跪喊道,“恭迎小主入宮。”咸福宮雖無儲秀宮一對銅鹿那般大氣,但是裝飾的古樸,楠木雕紋玻璃罩前設地平台一座,平台上擺着寶座、香幾、宮扇、香筒等。
姚姐姐一入正殿便坐在寶座上撫着胸口嘆息,“又是她在興風作浪,這賤人早就看我不順,欲除我而後快。你我縱使大家閨秀,哪裏見得這般血腥的場面。”旋即拉着我的手道,“方才虧得妹妹鎮定,嚇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人都虛脫了。”
我面上一沉,“魏泠沁方才邀我們一見真是別有用心,欲借姐姐之手給妹妹一個下馬威。為了妹妹,倒是讓姐姐受委屈了。”
姚姐姐無奈的道,“珍兒,魏玲沁的身後有魏忠賢的扶持,宮中少有人能掖其鋒芒。我除了藏起滿腔仇恨,強顏歡笑,曲意侍奉這隻豺狼之外,還能怎樣?”
瓏湖忙遞過來一碗花旗參安神湯,我將姚姐姐手掌撫平,食指和中指剛才被燙了一下,有些紅腫,急忙吩咐瓏湖,“還不快拿些冰塊來給姚姐姐冷敷一番,這玉指可是皇上欽點的,以後可還要陪皇上下棋的。”
姚姐姐眼中的淚水化作眼底淡泊的朦朧,“珍兒,你還記得。”
我點頭道,“自然是記得,當日殿選之時可是皇上親口所言,皇上所言便是金口玉言,以後定不會食言。”
“珍兒,我就等着這一天呢。”隨即姚姐姐用胳膊強撐着身子,“我的身子有些不適,就不留妹妹了,妹妹也回自己的永和宮看看,別冷落了新來的奴才們。”
我輕聲“嗯”了一聲,“姐姐這裏有什麼缺的,就讓瓏湖跟妹妹討要便可,你我姐妹以後不必客氣。”
話畢就別過了姚姐姐,路上在想尚未踏足永和宮就生出這許多事端,今後不知還有多少渾水等着自己去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