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火併
載恆所部八旗軍從開封走到上海足足用了多半年的時間，儘管朝廷敦促其行軍速度，但載恆充分向朝廷展示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古語，按照自己的節奏邊行軍邊整軍。楊賀庭也頂住了慈禧太后密信的壓力，終於在蘇州太平軍投降前抵達上海。
抵達上海的八旗軍較之以前總算得到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健銳營六至十連的養育兵幾乎能同以謝庄團練為骨幹組成的恆字營一樣做到使臂使指，而健銳營余部與火器營也能勉強做到令行禁止。至於劃歸恥字營的八旗官兵也越發習慣於從事繁重的體力勞動並被其他官兵瞧不起。
而朝廷一直敦促前進的八旗軍抵達戰場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銀子。
要銀子是所有出外打仗的朝廷官兵的保留項目，不藉著打仗的機會鬧餉，打完仗就更加沒有機會了。只是載恆所部卻不是鬧餉。載恆所部八旗軍是朝廷派到前線的面子工程，餉銀上自然不會虧欠，這次要的銀子是載恆以朝廷名義向英吉利賽特羅斯商貿公司訂購的一批物資。
賽特羅斯貿易公司按照載恆的訂單在法國採購了一批整發后填裝紙殼彈藥的夏塞爾步槍。按照正規流程運送到上海，卻被上海海關道扣押。
因為深知這批貨物重要性，麥克親自跟隨運輸船到了上海。貨物被扣押后，麥克第一時間找到了海關總稅務司的英國人赫德。
“男爵閣下，您要知道這裏不是法治而文明的大英帝國，而是腐朽而落後的滿清。”赫德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待了麥克，並給他倒了一杯酒。
麥克接過酒杯，疑惑地問道：“赫德先生，請您說的明白一些。”
赫德笑着作為自己的辦公桌：“我知道您的公司之前是在做向香港運送一些中國古董和貨物的生意，但是您要知道，上海與香港不同，這裏有許多的滿清官員，他們慵懶而守舊，不過好在，有一些滿清商人能夠給您提供幫助。”
麥克皺了皺眉頭，問道：“你是說那些買辦？”
赫德點頭道：“是的，閣下，如果您有需要，我會讓他們去拜訪您。”
“這些是滿清敏郡王的貨物。”麥克站起身來，“我是為了幫助滿清政府才千里迢迢將這些貨物從歐洲運送到上海的，我給敏郡王的價格已經是最低的了，如果再讓人分一杯羹的話，這次的生意我將血本無歸。”
“閣下，這就是生意。”赫德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酒，“對於自己不熟悉的生意，必要的時候，付出一些學費是必要的。”
“好吧。”麥克沉思了片刻說道，“這些該死的買辦要多少？”
“不多，大概三成左右。”
“先生。”麥克幾乎從自己的坐位上跳了起來，“你是說我千里迢迢運送物資來支援滿清政府，卻還要向這些什麼都沒有做的買辦支付將近一半的收益？”
“不，男爵閣下。”赫德幾乎笑出了聲，“您可能理解錯了，不是您收益的三成，是貨款的三成。”
“什麼？”
“您要知道，這些買辦也不容易，他們也是需要上下打點的。”赫德搖頭道，“就光是江蘇巡撫李鴻章那裏，恐怕就要抽走不到一成的費用。”
“什麼？你說堂堂的一個省的主官，也是這些人的同謀？”麥克不敢相信的問道。
赫德內心輕蔑的笑了一下，這位賽特羅斯男爵在不列顛本土一致抱持着對滿清的同情態度。所以赫德特意將他們整個利益鏈上端的人物搬出來，讓這位來自本土的紳士明白，滿清政府做事的規則。
赫德一直與滿清的地方官員打交道，也算熟悉清朝官場的規則，他覺得即便是郡王也是要遵守官場潛規則的。這倒是沒錯，一個五歲的郡王，難道能和實權大臣掰手腕嗎？
事實證明，赫德的想法是錯誤的。在赫德拒絕麥克第二天，八旗軍就陳兵上海外圍開始要銀子。而李鴻章的加急信箋就送到了海關衙門。
赫德第一次收到李鴻章如此措辭強硬的信箋，信中陳說了此批貨物是敏郡王所部八旗軍隊的，同時負責送信的李鴻章幕僚提醒赫德注意，此次八旗軍南下是要立功的，指望八旗軍真的立功那幾乎是不可能，但是上海道的官員要全力配合敏郡王，不然八旗不能打勝仗的鍋很有可能會讓海關來背。
有幕僚的面授機宜，熟悉滿清官場的赫德很快就明白了李鴻章的意思。這些八旗軍兵的戰鬥力雖差，但是官場上推諉的功夫卻不差。這些八旗軍就是燙手的山芋。能打仗立功，自然是皆大歡喜，但若是吃了敗仗，那一定不是八旗戰鬥力差的緣故。吃敗仗的原因一定是別人的過錯，比如海關扣留了他們的軍資。
李鴻章的意思就是八旗所到之處，提出的一切條件全力滿足。條件全部滿足了，打了敗仗就與他李鴻章沒有關係了。
赫德明白了李鴻章的意思，於是海關上立刻放行麥克的貨物，然而麥克卻在這個時候拒絕了交接貨物。理由很簡單，敏郡王的貨款還沒有給。
麥克這邊不放貨，八旗軍那邊就鬧得更凶了。當步兵走了半年多的八旗軍，突然就變成了騎兵，撒開了歡的在上海附近策馬揚鞭，看樣子下一步就要進租借放馬了。敏郡王更是把自己的郡王儀仗和奉旨剿匪的欽差儀仗擺在了海關衙門的門口。赫德是英吉利人還好一點，海關衙門的滿清官員，每次進衙門還得給欽差儀仗磕頭。
你敏郡王有這精神頭倒是把賽特羅斯的貨款給結了啊？
不勝其煩的赫德只能心裏罵著敏郡王，但還是親自去拜訪了麥克。於是赫德與麥克在賽特羅斯公司租借新設置的辦事處中又來了一場會面，不過這次麥克是主，赫德是客。
“男爵閣下，您那日與我說過您的貨物的事情后，我覺得您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已經吩咐部下對您的貨物放行，同時免除了您的關稅。”赫德開門見山的說道，“我想您應該儘快的與敏郡王交接貨物，才能體現出我們英吉利紳士重視信用的風範。”
“赫德先生，那天與您的談話也使我受益匪淺。”麥克好整以暇的說道，“您說的很對，與滿清官員做生意還是要多留些心眼的。如果我給了他們貨物，他們懶散的拖欠我的貨款怎麼辦？所以我決定要見到錢后才會放貨。”
赫德見麥克頗為有恃無恐，故意嚴肅的說道：“您應該也知道了，這些滿清八旗兵最近一直在鬧亂子，您就不怕再不放貨，這群野蠻人會強行取走你的貨物嗎？”這幾乎是威脅了，大家都知道，賽特羅斯公司既然能與八旗軍做成買賣，雙方自然是有溝通的。赫德這樣說，其實就是威脅麥克，即便八旗軍不會搶劫麥克的貨物，難保他赫德手下的海關巡丁就不能搶。
麥克現在的心態穩得很，在被老七長期的洗腦後，麥克覺得大清國就是自己主子家的。他此時腦子裏的邏輯就是大清國是大清皇帝的，自己主子是大清皇帝的唯一兄弟，是一家人，大清國自然就是主子家的，是主子家的也就是他麥克家的。在自家地盤上，他賽特羅斯麥克會怕一個洋人的威脅？
於是麥克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相信大清國敏郡王殿下是個講道理的人，是不會做出搶劫這種無恥的事情來的。退一步講，大英帝國也不會坐視自己國家的商人被隨意搶劫，更何況這位商人是大英帝國曾經的英雄，也是大英帝國的男爵。”
這話就是反威脅赫德了。同時也提醒了赫德，你赫德雖然在滿清很厲害的樣子，但是在大英帝國，他麥克才是男爵。
對這次與麥克談判本就不報什麼期望的赫德只能失望而歸，心中對敏郡王的怨念更深，怎麼滿清的郡王還不如他一個洋人顧全大局。自己這個洋人簡直為大清操碎了心。
赫德自然不會去找野蠻愚蠢的敏郡王要錢，可也不能輕易的用關銀為敏郡王買單，好在他背後還有整個上海對外貿易的利益鏈條給他撐腰。按照慣例公款不好出的銀子自然就有買辦們出錢。
此時上海開阜不久，利益鏈條剛剛有了雛形，大買辦們還不沒到飛揚跋扈的程度。明面上這筆銀子自然是要出的，但是也有不服氣的買辦不願白出這筆錢。於是大買辦吳建德在私下碰頭的時候給買辦們出了個章程。
官面上解決不了的事情，自然是讓青幫出面。
明面上買辦們自願出錢為八旗軍購置軍械，資助國家平滅髮匪，暗地裏這批貨能不能出的了上海灘，那就看青幫的了。吳建德算是買辦魁首，在海關衙門也有職位，他說的話大家自然支持。於是又是吳建德出面約談了青幫專門做殺人放火生意堂口，計劃在碼頭就劫了這批貨物。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兒。碼頭是青幫的地盤，青幫幫眾很快就踩好了點。
“現在貨物卸在碼頭的五號倉庫，正好看倉庫的不是咱們青幫兄弟，是一家神通鏢局的人。”
“神通鏢局我知道，新來的鏢局，也沒拜過咱們青幫的碼頭，這次正好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在自己的地盤上搶劫一批貨物，對青幫來說就猶如探囊取物，所以青幫的計劃十分簡單，有二十個好手出動，控制住看守倉庫的七個鏢師，在由跟在後面的五十個苦力將貨物搬空就行。
然而當二十個青幫打手手持利刃氣勢洶洶衝到五號倉庫的時候，看守倉庫的五個鏢師迅速的做出了反應。
“我們是神通鏢局的，你們立刻止步，梁明身份，否則格殺無論。”放哨的鏢師首先發出了示警。
“青幫辦事，立刻繳械投降，可以留你一條小命。”青幫幫眾邊向前沖，邊恐嚇道。
於是槍聲響了起來。兩名走在最前面的青幫打手應聲倒地。緊接着倉庫報警煙花也騰空而起。
“他媽的，有洋槍。”
“什麼鏢局，怎麼有洋槍。”
青幫打手不由一陣慌亂，幫派械鬥都是拿大刀棍棒，不過好在上海灘上的幫派終究是見過世面的，知道敵人手裏拿着洋槍，青幫打手也趕忙呼叫了增援。
倉庫佈局自然是易守難攻，原本青幫覺得對方拿的必然也是冷兵器，所以二十對七，衝上去直接破門而入就好。可對方手中有洋槍，雖然填充較慢，但青幫衝過來的時候就倒了兩人，因為顧忌洋槍殺傷，行進變緩又給了鏢師填裝子彈的時間，所以衝到倉庫門口的時候又被打倒兩人。想要撞門的人又被退到倉庫中的鏢師用洋槍擊倒，青幫打手只得退去。
青幫打手不傻，在對方手裏有洋槍的情況下跑去撞門等同於給人去當活靶子。好在此處就是青幫地盤，青幫的增援很快就到了。
青幫各個頭目喊人，五號倉庫周圍很快就聚集了幾百人，堂口頭目更是親臨現場，調度着幾百人開始圍攻倉庫。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七個鏢師縱然有洋槍，但是面對幾百人的隊伍也是束手無策。而且幾百人中有人拿了弓箭，五個鏢師沒辦法精準瞄準，子彈更是沒了準頭。只能盡全力搬運貨物頂住大門。
大門眼看岌岌可危，神通鏢局的增援也終於到場。密集的槍聲響起，青幫瞬間就倒了一片。兩股勢力在碼頭廝殺了起來。上海自小刀會起義，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大規模的廝殺，兩方殺的血流成河，但朝廷的官兵早就接到青幫通報，對今晚的廝殺閉上了眼睛。
與此同時，隨載恆進駐上海城的恆字營，在接到神通鏢局求援后，穿着便裝，邁着整齊的步伐跑步前往碼頭五號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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