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新起點

二、新起點

“被告無罪釋放。”

聽到這句話,張國豪感覺彷彿肚子被人踢了一腳,他抬頭用不敢相信地的眼神望望法官,即使他脾氣再好也忍不住大罵:你這個白人雜種!

當然他只是腹誹,他沒膽子在法**公開叫罵,更明白如果自己也因藐視法庭進監獄的話,自己那命苦的外甥會無人照顧,只能在病床上等死。

“無罪!”這個詞像毒蛇在噬咬他的耳朵,外甥還躺在病床上,醫生的話猶在耳釁:“永久性腦骨挫傷,重度腦震蕩,極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醫生的話是毫無感**彩的,不要說他們本來就視作生死平常事,就算有點同情心,也不至於用在這個國家裏不受待見的有色人種身上。

而張國豪看着兩個趾高氣揚的小流氓用不稍的眼神向自己這邊瞟了瞟,他有衝上去扼死他們的衝動,當然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做了一輩子老實人的他已經習慣了忍氣吞聲,在這個金錢地位至上的國度,他的卑微和弱小註定了就算髮出吶喊,也無濟於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法院回到醫院的,一路上腦子裏亂成一團,頭頂陽光暴晒,他彷彿看到自己和在這個國家的中國人碎了一地的尊嚴。

到了醫院病房門口,他徘徊良久,不敢進去,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自己外甥的母親——自己的妹妹張琳,來通報這個結果,還是張琳自己走了出來,看到張國豪一臉沮喪,她知道,消息一定壞透了。

“什麼?無罪釋放!”張琳終於還是聽到了,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怎麼可能?那兩個畜牲把我兒子打成這樣,就這麼把他們放了?”

“他們一定賄賂了法官。”張國豪低着頭:“我聽說他們是俄國人,是羅斯托夫家族的,在這兒他們是地頭蛇。”

張琳身體晃了幾晃,差點暈倒在地,這時,一個拄着拐杖穿長衫的老人走了過來,張琳一看到他像打了一針強心劑,眼裏有了希望的光,她衝上去撲通跪在老者面前:“向老爺子,求您作主。”

向華忠扶起張琳,面露難堪的表情,掏出一疊鈔票:“這是咱們商會的一點心意,張嫂,這事就算了吧,你也別鬧了,再鬧也於事無補。”

張琳不肯接錢:“醫生說我兒子這輩子也可能起不來了。”

“你根本不了解情況,你知道羅斯托夫家族的來頭嗎?他們是光頭黨的左翼成員,是新納粹份子,這次好在只有你兒子一個人在店裏,不然連你們兩個也得遭殃。”

一聽到“光頭黨”,旁邊的張國豪噤了聲,他想起那襲擊外甥的兩個小青年,鋥亮的光頭,黑色皮甲,虎狗頭軍用鞋,渾身金屬拉鏈,的確是光頭黨成員的典型打扮。他也明白了為什麼他們毫無理由就打人,光頭黨的宗旨就是“在任何合適的情況下,真正光頭黨都應襲擊外族人,不斷地尋找各種方式進攻他們。”

向華忠嘆口氣:“這裏雖然是美國,但這條街主要是俄國人,被他們視為私人地盤,連警察也不敢招惹他們,再同他們斗下去,你們全家都會遭殃。”

張琳忿忿不平:“為什麼那怕他們?這兒中國人不比他們少。”

向華強道:“咱們是來求財的,不是來置氣的。”說完就掉頭離去,生怕張琳再問下去。張琳也不追趕,在這兒多年,她看多了當地華人的軟弱,這兒的大多華人是來自港澳和台山地區,對着洋人只會唯唯諾諾,對外甚至都不稱自己是中國人,而說是台灣人甚至冒稱日本人,當時加入華人商會,學得最多只是如何討好外國人。

她知道這些商會頭目靠不住,但又無力為兒子討回公道,她撲到兒子床邊,痛哭一聲:“森兒,媽對不起你,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麼見你死去的老爸啊?”

聽到她的哭聲向華忠在走道里回了一下頭,問與他同來的人:“張嫂的兒子叫什麼?”

“叫狄森,聽說他爸是死在越南戰場的,後來張國豪為了照顧這對母子把他們接到美國來,唉……這孤兒寡母也怪可憐的。”

向華忠皺皺眉,“你一會偷偷把錢給他們送回去。”

床邊張國豪一個勁地安慰張琳,就在張琳哭得肝腸寸斷時,忽然病床的狄森猛地身體一震,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吸,身體強烈地弓了起來。

張琳兄妹嚇了一跳,醫生不是說他成植物人了嗎?看到狄森在床上痛苦地掙扎,張國豪醒悟過來,大叫:“醫生!醫生!”

他去找醫生,張琳扶着狄森,“兒子,你怎麼啦?”

狄森慢慢地睜開眼睛,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最後停在張琳身上,問:“你是……”

張琳驚呆了,“我是你媽啊。”

“我媽?”狄森顯得比她更吃驚,再問:“我這是在哪?”

張琳嚇壞了,難道真如醫生所說,兒子失憶了嗎?這時醫生來了,她急道:“醫生快來看看,他連我都不認識了。”

醫生很鎮定:“他頭部受到重創,可能有記憶解離的癥狀,你們不要慌,他能醒來已經是個奇迹了。”

“記憶解離?”聽到這個詞狄森隱約記得這是一種失憶症,指因大腦受創導致某部份記憶缺失。可是自己沒感覺忘了什麼。

他記得自己剛剛中槍倒斃,自己最敬重的天哥被殺,槍聲,血光,還有阮經豪被自己致命一擊殺死後不甘心的眼神……

自己不是應該死了嗎?他摸摸身體,沒有槍傷,反而是腦後劇痛,好像受過重創,從柜子上的鏡子也看到自己臉上青腫一片,可自己除了中槍沒挨過打啊?

而且他腦子還多了很多東西,讓他一時接受不了而腦子亂成一團。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有點像電影回放,向他訴說另外一個人的人生經歷,但這個人卻和他在同一個身體裏。

這個人也叫狄森,今年十八歲,兒時同母親在中國一個偏遠山村生活,有一個在越南戰場上成為烈士的父親,後來被舅舅把他們母子接到了美國三藩市,靠開小餐館謀生……

很顯然,這絕不是自己的人生記憶,自己是個在監獄中長大的孩子,從小混跡在竊賊、騙子、殺人犯……當中,五歲就學會用鐵絲開鎖,九歲就持刀砍人,十歲就同個老嫖客一樣同大人談論女人的身體結構,十三歲時他精通各種出老千的旁門左道……到他心智開啟和身體發育的年齡時,他已經成長得兇悍強壯而又精明狡詐,有着很多大人都不敢望其項背的生存智慧和能力。

十五歲時,他被生命中的貴人——葉天,帶離了監獄,這才開始接受正規教育,天哥給予了自己最大的人生幫助,從天哥一個小小的跟班做到打手,班主,堂主,再到指定的繼承人,狄森知道以往自己的人生比普通人兇險十倍,痛苦十倍,但也精彩十倍,如果拍成電影絕不遜色於任何一部電影中的“小馬哥”。

可自己明明生命該終結了?

福至心靈,當兩面記憶重迭,他突然明白,自己重生了。像電影中的借屍還魂,他死後靈魂附着在另一個叫狄森的人身上,這個大腦受創的“狄森”是真的死了,醒來的是另一個狄森。

為什麼會重生呢?是因為這世界真有童話?因為自己臨死前強烈的求生**?因為和這個人同名同姓又恰好碰到他將死未死的一瞬間?還是因為這玄而又玄的經歷根本沒有邏輯可言?

這並不重要,想這些是科學家或神學家的事,自己該慶幸還活着,在原來的世界,最敬重的天哥已經死了,並沒多少牽挂,雖然有幾個有過命交情的兄弟和幾個對他溫柔倍至的紅粉知己會為自己的逝去傷心,但了解他的人對這一天是早有準備的,像他這樣的**人物暴斃或橫屍街頭,任何人都不會意外。

慶幸之後他整理頭腦中原本這具身體主人的零碎記憶,雖不完整,但夠自己了解他的生平了,這麼說來,眼前這個急得掉眼淚的女人的確是自己的“便宜老媽”,旁邊那個急得上竄下跳的男人就該是自己的舅舅了。

“媽……”狄森有點生硬地叫出了口,同醫生說話的張琳急忙回頭,露出狂喜的表情:“兒子,你想起什麼了嗎?”

狄森叫得生硬不是因為同她生份,因為他從小就是孤兒,母親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就去世了,在腦海中母親只是個模糊的輪廓,他所能記得的只有那雙撫摸自己身體溫暖的手,作為嬰孩時一點勉強的記憶,仍然可以讓他明白母愛是種至高無上的愛。

狄森絕不是個感性的人,他叫這聲媽原本只是想試着進入自己的角色,沒想到會觸動心靈唯一的柔軟之處,看着眼前的母親一付只要他需要她會上天攬月下五洋抓鱉的模樣,他發現進入這角色並不困難,自己一直都渴望這種愛,雖然本屬於另一個人,但放在重生的自己身上,絲毫不見減少。

這段心路歷程說來話長,其實就幾分鐘,緊接着狄森進入重生的狂喜,這奇迹在自己身上上演,意味着有了重頭再來的機會,他還是可以接管天哥交給自己的重任,可以向阮經豪復仇,雖然他死了,但他的餘黨還得靠自己收拾。

正想着,他忽然注意到桌邊有副日曆,上面是1984年1月7日。

狄森第一反應是自己看錯了,接着他感到一陣莫名地恐慌,問張琳:“今天什麼日子?”

“什麼?”張琳還沉浸在兒子蘇醒的狂喜當中,醫生也正走上來想給他檢查,他為狄森的蘇醒也倍感驚詫,照理他該成為植物人甚至死亡才對的。

狄森一下推開上來檢查的醫生,用命令的口吻問:“回答我,今天幾號?”

張琳嚇了一跳,兒子似乎沒同自己這麼疾言厲色過,反射性回答:“1月7日。”

“1984年1月7日?”

“是啊,怎麼啦?”

狄森腦子裏嗡了一聲,好運並沒完整地眷顧自己,自己不但重生,而且也穿越了,時光足足倒流了30年,這個時候阮經豪根本沒出生,葉天也還只是個小孩。

而且他注意到醫生是個金髮碧眼的外國人,鄰病的病人也外國人居多,他更意識到自己恐怕已不在中國了。

那麼復仇和接掌天哥重任的願望都得落空了,雖然他努力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心裏不免還是惆悵。

“兒子,你怎麼啦?”

“沒事,我頭很疼。”他閉上了眼睛,他需要好好整理下思緒。

“你休息。”張琳心疼地給他掩下被子,也許是母親的直覺,她覺得兒子有點不一樣了,她想也許是傷病的緣故,並沒多想,倒是醫生對狄森的復蘇興趣極大,一再強調等他好一點要立即給他作檢查。

接下來的幾天狄森都在病床上,一面養傷一面平衡自己重生后的心態,當他終於肯定自己進入一個陌生的時代和陌生的環境,才終於決定,暫時扮演好重生后的角色,不管如何,老天給自己一次新的機會,就要活出個新的人樣來。

便宜老媽張琳給了他無微不至的關懷,從她口中了解到,自己是在美國三藩市,也就是華僑口中的三藩市,美國華人最多的城市之一。

狄森對這兒可謂完全陌生,他以前雖出過國,但那是在葉天的幫助下往加拿大讀過兩年書,對三藩市他只在電視上了解過,這兒最出名的就是美國最大的華人聚集地“中國城”,另外這也是個地震多發的城市,再有就是聞名世界的金門大橋了。

他的便宜老媽和舅舅目前在中國城唐人街的格蘭特街開速食店,從前身的記憶中狄森知道,自己是被幾個光頭黨黑幫小流氓打傷的。

一提到黑幫,狄森忽然想起很多事情,在他重生前在葉天督促下看過不少世界黑幫的歷史,一些關於黑幫的學術專著中提到過,俄羅斯光頭黨的海外勢力的確在三藩市囂張過一段時間,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1984年應該是他們日末西山的時候了,因為“ABC”馬上就要進駐三藩市。

“ABC”的全稱“American-bornChinese”,意思是在美國出生的中國人,是美國警方檔案中最早出現的華裔黑幫,這個組織剛剛誕生就與在美國黑手黨的甘必諾家族發生激烈衝突,當時ABC與黑手黨的主戰場主要在紐約,一舉讓甘必諾家族損失了37名得力幹將,最後逼得甘必諾退出了紐約唐人街。ABC組織自稱為“唐人街解放戰爭”。

但那是70年代的事情了,外敵退去后,ABC就開始內亂,開始了長達10年的內部火拚,最後被警方成功卧底,一舉抓獲了所有骨幹成員,其殘餘勢力在紐約呆不下去,開始向其他城市轉移,其中一小股就來到了三藩市的中國城。

別小看這一小股,他們總共才四個人,四人從前在幫派中也都不是什麼人物,但就是這四人在中國城建立了一股新的勢力,開始了與中國城當地黑幫分庭抗禮,在地下社會中最出名的就是其中的鐵十郎,他就是ABC在中國城新勢力崛起的領軍人物,後來還成立了以他名字為字頭的幫派……

狄森想到這些時,總覺得葉天生前讓自己看這麼多黑幫歷史似乎有某種象徵意義,如果說在重生前他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當一個有頭腦有知識的老大,現在這離奇的重生賦予了自己更多的使命,狄森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能改變一些事情。

當然他想得不是很明白,目前對他來說,還得走一步看一步,起碼,把傷養好再說。

第三天,醫生給他做了檢查,雖然對他受這麼重的傷又離奇恢復醫學上實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但他的確是康復了,他的主治醫生剛好是個基督徒,便把一切歸功於上帝的功勞。

“孩子,咱們回家。”張琳和張國豪一左一右扶起他。狄森站起來,長長地吸口氣,是的,自己恢復了,雖然是一具新的身體,但並沒什麼不適。

出院后招了一輛“灰狗”計程車,直往中國城,狄森遠遠看到中國城的入口處綠色的中式牌樓和一對威武的石獅子,而在頂上,有着孫中山先生親自手書的“天下為公”四個大字。

他長長地吸口氣,這兒,將是他新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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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街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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