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繼承者
“唐隊,我們找到狄森了。”
“在哪?”
“勁量酒吧。”
唐龍起身,“走。”他走到門口時,看看自己身上的警察制服,想了想,又換上便裝,這才同幾名便衣同事一起出了警局。
勁量酒吧,音樂放肆地勁爆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滿場飛着媚眼,儘管聽着舶來的西洋的士高,屁股扭得比洋妞還瘋,端着紅酒的男人高聲和她們打情罵俏,或者商量一會去哪上演激情戲碼。
狄森坐在吧枱上,看起來他有點醉眼朦朧,痴痴地盯着酒杯已經很久了。
“森哥。”一個身段柔美的少女從背後摟住他的腰:“心情不好嗎?一起來喝一杯啊。”
他搖搖頭,眼神變得越發慵懶。
“來嘛,看你幾天都精神不振的,來喝幾杯開心下啊,我又認識一個新的姐妹,超級辣妹哦,晚上讓她陪你好好消遣一下。”
“你們去玩吧。”狄森輕柔但很堅定地拉開她的手:“我想一個人呆會。”
少女失望嘟下嘴,回到酒桌上一幫少女當中。她剛走,唐龍和幾名便衣警察從酒吧的人叢中走了進來。
“森哥,這是我們領隊,有話同你說。”
狄森看了唐龍一眼,笑道:“老熟人了,坐啊,喝點什麼嗎?”
唐龍臉色鐵青,盯着他道:“昨晚銀都洗浴城有人被砍成重傷。”
狄森打個長長的哈欠:“同我有關嗎?”
“我知道砍人的是你的人,把人交出來,好讓我向上頭有個交代。”
狄森冷哼一聲:“誰讓他強姦,活該。”
“那女人是雞。”
“雞不用吃飯嗎?搞雞不用給錢啊?給了錢是生意,不給就是強姦了。”
唐龍眼色中有點怒意,但一閃即逝,冷聲道:“你知不知道被砍的是誰?”
“副市長的兒子,我知道。”
“知道你還敢動?”
“誰說我動他了?”
“你的場子,不是你是誰?”
狄森向遠處招招手:“要不你問問他自己看是不是我乾的。”
一個臉上纏着繃帶的青年被兩個彪形大漢推到唐龍面前,狄森拍拍他的肩:“公子哥,同唐大官人說說是怎麼回事?”
青年驚恐地看了狄森一眼,顫聲對唐龍道:“我晚上被人打劫砍傷的。”
唐龍愣了一下:“是什麼人?”
“不知道,太黑了我一個也沒看見。”
“你在警局不是這麼說的。”
“當時我頭還暈,記錯了。”
“記錯了?”唐龍看看狄森,他還是那一副慵懶的表情,唐龍高聲對青年道:“你不用怕,只管說實話。”
“真的是被人打劫了,同森哥沒關係。”青年頭壓得更低,唐龍看到他的兩條腿已經篩糠似的發抖。
“唐隊,你要審人還是回警局吧,我這還得做生意。”狄森有點不耐煩地對唐龍道。
唐龍恨恨地盯了狄森一眼:“狄森,你有種!”他帶着同事大步離開了酒吧。他一走,青年顫聲問:“森哥,我能走了嗎?”
狄森點點頭,“向你父親轉達我的問候,祝他老人家身——體——健——康!”
他一字一頓,青年忙不迭地點頭,一面向後縮去,飛也似地逃了。
他一走,一名大漢對狄森道:“森哥,怎麼說他也是副市長的兒子,怕不怕以後會有什麼麻煩?”
狄森長嘆一聲:“現在麻煩還少嗎?也不怕多這一件兩件了。”
這時,又一人過來對他說:“森哥,天哥請你去一趟。”
狄森推過酒杯,剛要跟那人走,低頭看看自己花花綠綠的靚仔裝,道:“我先換身衣服。”
他換了一套西裝,看起來像個白領職員,乘車一直到了郊外一幢雅靜的別墅,門口的傭人給他開口,“森哥,晚上好。”
“天哥呢?”
“二樓等您。”
狄森上到二樓一間書房,裏面書架前站着一個穿襯衣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鏡,面孔白皙,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像一個資深的學者。很難想像,他是西南沿海最大黑幫社團乾坤會的大當家——葉天。
“天哥。”狄森上前恭敬地打招呼。
“阿森,坐啊。”葉天放下書,狄森注意到書名是《北美黑幫史話》。
葉天親手給他倒了一杯紅酒,邊倒邊說:“聽說你搞了副市長的兒子?”
“您也知道了?”
葉天微微一笑:“你呀,有時也太衝動了,就算要搞,偷偷做一下就行了,為啥搞得滿城風雨,要知道如果讓人家面子上下不來,人家會同你死磕的。”
狄森點頭:“是我太張揚了,這事我自己負責。”
“不用了。”葉天端起自己的酒:“這事我已同上頭打過招呼了,我沒怪你的意思,只是你以後要低調點。”
“謝謝天哥。”
葉天長嘆一聲,望向窗外的夜色,“我找你來是另一件事,那幫外國人又來了,現在除了咱們所有的社團幫派都答應他們的條件了。”
狄森面上既有擔憂又有怒意,“他們是不是瘋了?咱們聯合起來也未必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就是中國人了,搞起自己人來比誰都凶,對外就……”葉天無奈地苦笑一下,似乎感懷了一會,問他:“森,你知道中國黑色產業一年有多少資金在流動嗎?”
“不清楚,總有幾萬個億吧?”
“七萬億。”葉天伸出七根手指,“那你又知道這些錢是誰掙去了嗎?”
狄森搖搖頭:“不清楚。”
“基本是外國人。黑幫產業目前投資人大多來自境外,像日本山口組每年都會引渡中國的妓女往日本,為他們掙大把鈔票。中國人冒險把毒品從雲南邊境運到境內,價錢只翻了十倍左右,但美國人接管后,就番了三百倍。黑車、水貨、走私這些產業,除了少數貪官能撈些好處,大頭基本是上歐美的幫派佔據,中國的押貨仔了不起拿個零頭。台灣長年把藥材紅棗這些走私過去,本來這個該屬中國人的生意吧,可笑的是,現在最大的蛇頭居然是越南人。”
狄森聽了這些話,默不作聲。
“時勢艱難啊。”葉天雙手絞在胸前:“前幾年龍騰會老大金六被殺,一直以為是刀疤強幹的,後來才知道他只是替罪羊,真正的主使是來自紐約的黑幫‘地獄天使’,唐軍這幾年迅速上位,也是西西里的黑手黨給他撐腰。”
狄森聲音低沉地接口:“我也收到風,據說樂生會的頭居然成了個外國人,恐怕也不是什麼好兆頭。”
“可不是嘛,現在的情形,同八國聯軍當年入侵挺相像的,只不過換了方式,國內況且如此,想像我們中國人在海外的地盤,都不知被外國人鯨吞蠶食成什麼樣了。可我們自己呢,還在你打我我打你,見了外國人就同見了親爹似的,一個個主動找着人家合作,那人家還同你客氣什麼?”
狄森問:“天哥同我說這些,是有什麼打算嗎?”
“沒錯,現在大圈找上我們,大多數海外的華埠勢力都已經被他們要麼收買要麼滅了,他們現在要進軍國內市場,也是大勢所驅。本來,大圈本是華人,可現在同八幾年那會不一樣,大圈中純種的中國人已經很少了,劉氏家族和司馬家族都已是日末西山,做主的還是外國人。我倒不是民族主義者,如果他們是想好好合作一起雙贏,我也不會反對。可是他們要在這兒搞毒品生意,拿國內的幫派當槍使,這就不是我想看到的。”
狄森點頭:“沒錯,拿點錢出來讓國人去拚命做這種殺頭買賣,卻要佔大頭的盈利,也虧他們想得出來。這些話,您應該告訴其他社團的老大。”
“我說了,可是不管用,都是急功近利,看着眼前的甜頭,也不想想將來,少數有些有眼光的,也因為對方財雄勢大不敢得罪,如今還沒表態的,只剩下我們乾坤會一支孤軍了。”
狄森嘆道:“我真不明白劉氏家族和司馬家族怎麼搞的,當年大圈劉文遠他們在北美登陸時,那是何等的威風凜凜,怎麼這後代這麼不爭氣?”
“算了,不提那麼多了。”葉天拍拍沙發的扶手:“我今天是來告訴你,反正我是不會任由這些外國人在我們地盤上胡作非為的,就算只剩我們一支孤軍,我也要同他們扛到底。可是我這身體你也知道……”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醫生說當年留在我胸腔的那顆子彈越來越不穩定了,我隨時可能倒斃。”
狄森沉默了一會,“醫生的話也不能全信,我相信天哥會長命百歲的。”
葉天笑道:“就算長命百歲我始終也行動不便,我今天叫你來就是做了個決定,我打算讓你接管乾坤會。”
“啊?”狄森嚇得站起:“天哥您別開玩笑了。”
“你坐下。”葉天老成地揮揮手:“阿森,我可以說看着你長大的,你當過兵,讀過國外名校,有頭腦有思想,人又義氣,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中國心。我聽說幾個社團向你許以重利讓你對我施壓,都被你拒絕了,實際上,這些年如果不是你忠心耿耿地扶持我,我這個老大也做不了這麼久,我想來想去,沒有人比你更合適這個位子了。”
狄森還是搖頭:“天哥,你手指指一指,水裏火里我都不皺下眉頭,但這件事還請你收回成命,我老實說,我也想做老大,但我覺得我根本沒準備好。”
葉天搖頭:“我可不是一時衝動,這段日子,我讓你多看些書,多了解一下社團的歷史還有當今世界的形勢,那時就已經有讓你繼位的打算,你也沒辜負我,每次我考你,你都對答如流,也許你對做老大還沒完全準備好,但我看到了你的學習能力。以你在社團的貢獻,就算我不說,這位子也遲早是你的,現在,社團內憂外患,國外勢力虎視眈眈,我們需要你這樣有頭腦有幹勁的年青人來主持大局。”
“天哥,我真的不行……”
狄森剛說完這句,葉天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用手帕捂住嘴,拿開時上面有殷紅的血,狄森忙起身:“天哥,我去叫醫生。”
“不用了。”葉天放下手帕,“你看我這身體,你再說不做,你打算讓我這老病之軀來承擔這麼大的壓力嗎?你覺得我還承受得起?阿森,我今天不是同你商量,反正我這個甩手掌拒是當定了,明天我就會向外界公佈,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
“天哥……”
葉天從手指摘下一枚純鋼戒指,上面有“天、地”二字,鎮重地戴在狄森手上:“以後,社團就靠你了,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絕不要讓外國人看扁我們中國人。”
狄森盯着手上的戒指,陡然感覺肩頭壓力沉重,望着葉天眼中的期許之意,終於,他重重地點頭。
葉天露出微笑,就在這時,突然砰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穿胸而過,在葉天胸口炸開碗大的血洞。
“天哥!”狄森飛快撲倒他,躲到窗下的死角,一瞬間他就判斷出窗外有狙擊手,他看到葉天臉上還保留着那絲微笑,彷彿他早就預料到有今天。
“天哥……”狄森悲憤交加,從后腰抽出手槍,又一聲槍響,狙擊手子彈打在窗台上,同時,他聽到走廊傳來腳步聲。
他撫合了葉天還沒瞑目的雙眼,從窗檯滾到門口,猛然間槍聲大作,無數子彈打穿門板,他縮到書桌后,門被人重重踢開,七八名槍手沖了進來,槍口齊齊指住了狄森。
狄森看到為首的居然是葉天最信任的另外一名心腹——阮經豪。
“你……居然敢殺天哥?”
阮經豪冷笑:“只怪天哥這人太死腦筋,咱們混江湖是為了賺錢,可不是為他所謂的民族大義賣命。我知道他會把位子傳給你,所以我不得不先動手。”他伸出手:“阿森,看在兄弟一場,把戒指交出來,我會給你個全屍。”
狄森望着面前七八個黑洞洞的槍口,咬牙道:“好。”他把戒指取下拋過去,就在阮經豪望着戒指在空中劃出的弧線時,他飛身一縱,果斷開槍,在跳到辦公桌后的同時打倒兩名槍手。
可是他這一縱也暴露了自己,窗外的狙擊手開槍了,一顆子彈打中他的后腰,他慘叫一聲,連肚腸都炸了出來,又一顆子彈打中他的手,拿槍的手腕都炸斷了。
“還想垂死掙扎?”阮經豪揮着戒指,露出勝利者的微笑:“你身手再好,今天也難逃一死。”他對準狄森胸口連開數槍,狄森身中七彈,砰然倒地。
阮經豪長嘆一聲,望着狄森死不瞑目,道:“真可惜,也是個英雄,要體面地安葬他。”說著上前要撫合他的雙眼。
但他萬萬沒想到,狄森突然彈起,他身中七彈居然還沒死透,剛才只是裝死,借最後一口氣,他單手扣住阮經豪,舌頭一卷,他嘴裏還藏有一塊刀片,頭一扭一劃。
“啊!”阮經豪大叫一聲,同時所有槍手都開槍,狄森這回不知被打中多少子彈,他倒地后卻仍在掙扎,看着頸部鮮血一股股向外沖的阮經豪:“叛徒,你什麼也別想得到。”
阮經豪的喉頭氣管已被割斷,他望着狄森帶有笑意的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自己已經摸到勝利女神的裙角了,就這麼一瞬間一切化為烏有,帶着萬分的不甘斷氣了。
“天哥……”狄森悲憤地望向葉天的屍體,“對不起,我不能承擔你的囑託了……”
砰砰砰……亂槍射下,他仰頭倒在地上,大睜的眼睛裏依舊放射出一線希望和期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