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新代溝的對話——答《山東廣播電台文藝台》
“同學,你好”節目
記者(以下簡稱記):劉老師,我們想請您就“老三屆”和“新三屆”的問題談點看法好嗎?
劉玉堂(以下簡稱劉):新三屆?
記:就是老三屆的子女們;您也是老三屆吧?您這個年齡段的子女們差不多都是高三或高中畢業了,我們稱他們是“新三屆”;我們想請您談談這二者之間的異同點,目的是加強兩代人之間的了解、溝通、填補與彌合。
劉:“新三屆”的提法倒是挺新鮮,這個話題的本身也挺大、挺有意義。它讓我想起剛剛粉碎“***”至改革開放剛開始的那幾年討論的“代溝”問題,那也是當時的一個熱門兒話題。那時候,講究思想解放,消除“**”餘悸,我們也正年輕,也是風華正茂、糞土當年萬戶侯什麼的。你覺得“**”之前參加工作的一些老傢伙思想保守、觀念陳舊、行為固板,他們甚至連個喇叭褲和鄧立君也不能容忍,遂跟他們討論起了代溝問題。不曾想如今你們也跟我討論起這樣的問題來了,而且我的位置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樣的話題當然不是輕鬆的,但又是重要的,在由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型期、在世紀末,討論一下這樣的話題也具有總結和警戒的意義。不想沒感覺,一想還挺嚴重,我們這個年齡的中年人與青年人之間,確實有一個“代溝”,是新代溝,比當年我們與老傢伙之間的老代溝還要深,在有些問題上甚至很難溝通……
記:具體表現在哪些地方?
劉:當然還是在觀念上,在價值觀、家庭觀、愛情觀,甚至在是與非、真與偽、美與丑、善與惡的標準上,在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上,都存在着不小的差異和分歧;隨便舉一個例子吧,比方現在的“傍大款兒”,過去我們是叫做“失足青年”的,需要對她們進行批評教育,街道上的老同志還要跟她們談心,對其進行“傳幫帶”;現在你要跟“傍大款兒”談談心,讓其誠實勞動致富,肯定會被她嘲笑一番……
記:失足青年跟“傍大款兒”好像還不是一回事兒,另外也與大氣候或小氣候有關。
劉:失足青年的癥結在於失足,在於壞人教唆,是被動的;而傍大款兒們則大都是主動的;她們將此作為一種生活的方式或創收的手段,那就更嚴重。說是與大氣候或小氣候有關也對,但那還是外因;關鍵在內因,在於她思想裏邊有一個拜金主義或拜物主義。舊社會的大氣候或小氣候好嗎?更不好,但逛妓院的還是個別的,全是些痞子流氓,好人哪有去逛的?麻煩在於,你不讓他思想解放呢,他咋呼痛苦,沒有自由;你讓他解放呢,他就解放到封建主義或資本主義初級階段的癰疽上去了,解放到痞子流氓上去了。在勤勞致富上也是這樣,你一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暫時還沒富起來的就急眼了,在那裏拚命製造假冒偽劣,讓你防不勝防、打不勝打。你再比方這個愛情觀,在整個封建社會,連“三言兩拍”這樣的書都是譴責嫌貧愛富的,實在沒轍了她還會“拋繡球”;那個七仙女還崇尚“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寒窯雖破能避風雨,失妻恩愛苦也甜”;劉巧兒還憧憬“過了門兒,又織布,紡棉花,我們學文化,他幫助我,我幫助他,做一對模範夫妻立業成家”,可現在的一些看上去有點文化似的人卻公開嫌貧愛富,甘當寄生蟲,甚至連當第三者都嫌麻煩了,乾脆給他當外室得了。
記:你們這個年齡的人好像在信仰上也特別執著……
劉:在我這個年齡段或老一輩的同志(記者插話:你們喜歡叫同志,我們喜歡叫先生、小姐,也是一種差異)裏面,當初入黨的時候,有一個起碼的問題是都在自覺地考慮的,即如果讓敵人抓去了,讓你背叛組織出賣同志,否則就與所有愛國主義影片裏面所演的似的,給你灌辣椒水或壓老虎凳,你怎麼辦?我不是唱高調兒,我當初確實是抱好了永不背叛這樣的信念才申請入黨的;當然我也堅信“英特納雄耐爾”一定要實現,至死不渝。記得六十年代初,蔣介石咋呼反攻大陸的時候,村裏的民兵擔心階級敵人蠢蠢欲動,遂於夜晚化妝成國民黨的登陸部隊,晚上去他們家裏聯絡,結果就有些人將村裏的黨員給說出來了。這點子有點損,但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那時候的人比較看重這些。我將這些說給一些“新三屆”聽,他們就覺得挺不解、挺可笑:如今還有什麼可背叛、可出賣的?將黨員的名單說出來又有什麼了不得的?當然我們還比較關心國家大事乃至國際共運,關心意識形態領域,強調傳統而忽略現實,政治意識強而商品觀念薄,比較在乎批評與表揚等等。
記:在批評與表揚的問題上新三屆們也在乎……
劉:但在乎的程度不一樣。他批評錯了,新三屆們可能要跟他干,將批評變成吵架;他批評對了,你還會計較他的態度不好,尋思他有什麼背景,是誰告的狀,爾後再找碴報復回來。我們講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我們也比較在乎“誰負責”的問題,記得我在部隊的時候,有一次我與另外一個資格比我老的同志到一個海島上去幫助他們搞年終總結,兩個人的工作組領導上讓我負責,就拿作得我格外嚴格要求自己處處以身作則了。這也說明我們比較有上進心,始終有一個爬坡的意識。如今的小青年好像就不怎麼在乎這些,他講究怎麼來錢兒快怎麼干。說到責任感的問題,前段我在電視上看到記者採訪兩個中學的初中生,一個是農村的學校,記者問一個學習很好的學生為何不報高中而要報小中專?他的回答是家庭困難為了減輕家長的負擔;而城市中學的學生沒有一個提到他該怎麼樣減輕家長負擔的問題,我就不信這些學生都沒有家庭困難。
記:這似乎是另外一個問題:城鄉差異……
劉:中、青之間的代溝,在城市表現得格外明顯、格外突出一些。比方,我們的傳統美德,城市的孩子差不多就不怎麼考慮繼承與發揚的問題。我在家裏吃完了菜,總是倒上點水把盤子涮乾淨再喝了,我家裏的一位“新三屆”則常常抱以不以為然的目光。他們有一個觀點,叫增產比節約更重要。這在一般意義上是對的,我們有專事指揮生產的部門,卻沒有專門指揮節約的機構,那個“增產節能辦公室”,也是將增產放在前邊兒。問題是作為一個青少年,他還沒開始做增產的事情,卻將勤儉節約、艱苦奮鬥的傳統給丟了;如同某些“藝術人才”,他還沒開始將他的藝術奉獻給觀眾,卻將藝人的一些作派乃至毛病先學會了。我一看到歌星或影星什麼的罵人打人就噁心,要命的是他還能說出一些強盜邏輯,強調打人的無奈與逃稅的苦衷……
記:是這樣,在追求時尚與流行話語上,恐怕也有分歧。
劉:在審美上,在消費上,在接受新事物方面,新三屆們倒是比老三屆們高明、迅速、敏感。比方那個喇叭褲、牛仔褲以及卡拉OK什麼的,年輕人率先興起來,中年人慢慢地也接受下來了。在流行話語方面,青年人的盲目性大一些,他們往往將追求時尚代替自己的思考,以為時髦的就是正確的,不懂得大道理管小道理,不懂得老生常談之所以常談是因為它正確,久而久之,就把一些基本的道理給忽略了。中年以上的人則喜歡問一個為什麼,追星族裏面,中年人就很少。另外,一些青年同志也往往慾望高,而本事小;脾氣大,而能力小。我們到商店去,常常看見一些售貨員除了會數錢別的是一概不懂,賣家電的不會調試,賣衣服的不知道是什麼料子。你到郵局去買張郵票,你發現她永遠在那裏翻票據或算帳;要麼就是鼓搗那個能自動填寫匯款單的微機,她那個自動化比手寫還慢,你買張郵票她能讓你等上二十分鐘,有時不等你急的,她自己就先不耐煩,這時我常常會想起六七十年代的張秉貴。我是在北京百貨大樓買過他的糖塊兒的,他確實就是“一把准”,算賬則一口清,看他稱糖塊兒能讓你體會到工作的從容與美麗。但最近有兩件事也讓我挺激動,一是年輕的濟南交警朋友們,二是濟南市工商銀行的朋友們,工作非常出色,服務態度非常好,業務素質非常高,為省城濟南爭了光,他們的工作也能讓人感受到工作的美麗與優雅……
記:您還專門寫了篇文章,叫《優雅的指揮》吧?
劉:有一個問題濟南市的領導肯定在考慮:交警和工商行的工作上去了,其他行業怎麼辦?這話題好像扯遠了,再回到老三屆與新三屆的問題上來。老三屆們在做人上還講究謙虛謹慎,新三屆們則更多地講究個性張揚;這種張揚如果不是以損害他人為前提當然是好的,問題在於某些小青年還不太懂得什麼叫個性,就在那裏盲目地張揚,結果就成了惡性膨脹,將人性中不好的方面在那裏放大與擴充。當然,新三屆們在文化修養、藝術欣賞等方面,比當時的我們也高了許多。過去我們看電視,看完了要議論裏面的角色是多麼的英勇,甚至能讓他感動得掉下眼淚來;現在小青年們看電影則議論裏面的角色是誰演的,今年多大,什麼屬相、什麼星座,是誰的情人……你很難用蹩腳的藝術懵他們。
記:這也算是一個進步。
劉:我最後想強調一句,老三屆與新三屆之間的代溝不是不可以彌合的、填補的,我前邊兒着重談了些差異的方面,其實共同點還是很多的。大的方面如愛國愛家愛人民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了;小的方面如都覺得好東西好吃了,新三屆看着美的東西,老三屆們差不多也能看上眼兒了等等。余秋雨有一篇專門談老三屆的文章,他是把老三屆作為一個橋樑,把中國歷史的斷裂處連接起來了;老三屆還是一種調和劑,是歷史的修補者,他們能充分理解上一代和下一代,於是也就成了填補代溝的中介。有了老三屆,老人和年輕人才不至於勢不兩立,諸多進退才出現了一系列並不響亮但切實可行的方案。儘管我們談的角度不同,但由此也可證明,老三屆與新三屆是能夠互相理解、互相溝通的。我們今天談的也都是些表面現象,而且有些不好的現象也還是個別的,至於更深層次的意義由社會學家來談可能更有話說。咱們只把它作為一個話題提出來好嗎?如果由此展開一個討論,我想也是有意義的。
記:好,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