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心安處 第四章 啟程與暗流
元泰二十年大暑，清晨時分，驕陽已似火。
洛府的大門打開，走出了一行人，車隊從後門處緩緩駛出，來到正門等待主人進入。燕懷信早早的就開始調配人馬，進行保衛工作，畢竟這一路註定不會太平，保衛做的越仔細越安全。
吳玄華一大早的睡意全無，雖然作為修士不需要過多的睡眠，可畢竟還是十歲的孩子，不睡覺不利於發育，所以眼眶微黑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孩子的定力還是不錯的，不在乎四周的散發著笑意的眼神，伸了伸懶腰，在門后拖出了自己的小藤箱。其實眾人不是笑他的黑眼圈，而是笑他背後的那把木劍，不倫不類的橫掛在腰間，不時地與小藤箱發生碰撞，孩子也得不時地扶正一下。
老管家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自家少爺聽說書的描述，江湖大俠俱都橫掛劍，被坑慘了啊。
小藤箱裏的東西不多，但都是孩子的寶物。一張裹嬰兒的小絲被，一個小撥浪鼓，一些珍藏話本，一些孩子這些年在山上淘來的奇奇怪怪的玩意兒，當然還有讓老管家詫異的一樣物品，自家小院裏的一撮土。
下人們在搬着東西，孩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更加不關心。此刻思緒早就飛到了那要去的京城，聽說京城佔地極廣，是石溪城的百倍大小，孩子不敢想像城池的規模能這麼大。城池的城牆據說有幾十丈高，從城樓能看到人嗎？還說人很多，一不小心就丟在人堆里了，孩子一想那得緊跟燕叔叔了，自己丟了事小，丟人事大啊。
半個時辰后，裝車完畢要出發了。老管家依依不捨的叮囑着自家小少爺。洛老將軍看着這一幕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走到孩子的身邊，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再拍了拍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孩子心想：“男人嘛，婆婆媽媽的，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抽了抽鼻子，伸袖抹了抹眼睛，小碎步上車去了。
燕懷信騎上戰馬，環顧一下四周軍士，最後向洛老將軍拜別，馬車緩慢地向著城外行去。
在快到城門口時，突然叫喊聲響起，“華子，華子，停一下。哎呦，踩着少爺我了，讓開讓開，少爺有大事。”
這幾聲叫嚷，吳玄華立刻伸出腦袋看向街邊。果然。一個小胖子在氣喘吁吁的追着馬車，手裏拎着個大袋子，一遍跑一邊嚷。
吳玄華讓馬車停下，跳下馬車來到小胖子身前，問道：“小胖，你來幹什麼啊？不是都告別說以後京城見了嗎？”
小胖子喘勻了氣兒說道：“華子，兄弟一場，不給你點離別禮物，我心難安啊，這不給你送東西來了。”說著揚了揚手中的袋子，得意地繼續說道：“這裏面可都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你拿着路上用，到了京城好歹有自己一份私房錢不是，你兄弟別的沒有，錢有，等老頭子死了，錢都是咱哥倆的。”
吳玄華一下子心裏愧疚起來，自己心裏其實並沒有將小胖子當成好兄弟，只是好玩伴而已，比游冷麵差不少，現在是真的被感動了。這時候嘴上堅定地說道：“小胖，放心吧，一輩子的兄弟。以後到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喝醉烈的酒，玩兒最美的妞兒。”兩人拍掌之後，吳玄華回到馬車，掀開帘子看着小胖子在那裏踮着腳，伸着脖子使勁對自己揮手。
坐在馬上的燕懷信在聽到小殿下的那番壯語，着實被驚得不輕，“最烈的酒，最美的妞兒。”嘿，最好是孩童心性，聽說書的講的，要不然京城就熱鬧了，照陛下那股子寵勁兒，可還真會沒人管得了。
車隊好不容易出了城門，向著兩郡交界處的茶山鎮進發。此次回京，專門找卜算高手測算過了，這條線路不說萬無一失，也是有驚無險了。
其他線路危機重重，原先定的水路，也都廢除了。
好在沿途風景會不錯，有山有水，不然的話這一路就頭疼了，因為一出石溪城，小殿下已經問了好多問題了。比如：“燕叔叔，京城裏的人有多少啊？好玩兒嗎？我能日常跑出去玩兒嗎？聽說裏面規矩多，你給我說說唄。”諸如此類的，讓燕懷信心煩得很，又不能不回答，自己一個大老粗哪懂得什麼規矩？被問怕了的燕大將軍跑到隊伍前面去了，孩子看久久不回來，轉而看風景去了。
石溪城背靠大山，吳玄華從小接觸到的都是山裏的產物，外面的世界只聽說書的講過，沒親眼見過。雖然剛出發沒多久，身後大山的輪廓還都清晰着呢，可畢竟是出門了啊，新鮮的不行，這小半天的路程帘子就沒放下來過，看的眼睛都酸了。
天色漸漸地變暗，飛鳥還林，薄幕冥冥。車隊駐紮到了一個平地上，以幾輛馬車作為遮掩，吳玄華休息的地方卻不在正中央，而是在離中央不近的一棵大樹下休息。
篝火點點，無月星朗，數不盡的星星點點掛在墨色天空上，極美。孩子仰躺在褥子上，看着天空，在數着星星辨認星座，先生懂得極多，告訴了他天上星星都有代表神靈，只是現在他們離開了。而且，神神秘秘的叨咕過，還有其它生靈存在。孩子當時還小，四五歲就當做是志怪小說聽故事了，當然這會兒依然不信。
篝火漸漸熄滅，只剩下來正中央的篝火還燃燒着，聽燕叔叔說是為了逼退野獸之類的，要是妖的話不一定會怕，可也會忌憚，能省事不少。
話說，妖族是啥樣孩子很好奇，燕叔叔說京城裏就有，可以去看看長眼界不是，回頭跟小夥伴們吹牛也有談資了。就這麼胡思狂亂想着進入了夢鄉，吳玄華不知道的是，這一夜很多人都睡不着覺，很多勢力都開始決定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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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郡郡城之中，一間密室內，幾個同樣是兜帽裝飾的身影正在密謀截殺。領頭摸樣的人說道：“玉階長老已經在追蹤了，如果你們的手下足夠優秀的話，就不需要長老出手了。記住，那個孩子要抓活的，如果死了我們全都得死，不單單是我們自己，你們的家人也要死。都清楚沒有？”
在獲得回應之後，這個身影就揮手讓屋裏的人散去。桌上的燭火搖搖曳曳，忽然屋中多出了一個人，此人是一位中年人，面容陰鷙，氣勢凝而不發。領頭身影看到來人，打量了一下，在來人亮出一個玉牌之後立刻上前跪拜道：“小人大靕千山郡管事，見過長老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好了，起來吧。我來此是為了告知你，他們一行人向著茶山鎮去了，不會在大城停留。”來人沉聲道。
“小的知道了，小的們盡量將事情解決，不勞煩大人您出手。”
“那樣最好，不過暗裏有人，應該就是大靕皇室的幽影衛了，裝備精良，你們要小心應對。”說完就再次消失不見。
神秘組織管事從地上爬起來，確認來人走掉之後。出聲召喚外面的手下將消息傳達下去，具體制定在茶山鎮進行截殺計劃。
最終一致決定在鎮內的客棧進行襲殺，在外的話儘是平原，樹林也會很小，很難藏匿，不如在鎮內進行刺殺。
待敲定計劃后，管事立刻通過陣法傳輸了消息，告知在外的殺手進入茶山鎮潛伏，靜候獵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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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錦繡洲枯劍山的山道上，一位劍客自山上走下。一身勁裝打扮，雙目之內精光閃爍，一身劍氣四溢，明顯是劍術有成的大家。此人正是枯劍山術劍一脈的路星緣，是當代術劍一脈公認的天才，百歲左右就是凝神境。本身枯劍山術劍一脈就殺伐凌厲，無人敢招惹，而境界如此高的術劍修士更是殺力巨大。傳聞路星緣去過大千城，斬殺過深淵世界高等生靈，在上層修士之中名氣極大，畢竟道境存在神龍見首不見尾。
隻身單劍，也不見御劍飛行，只是慢慢悠悠的向著遠方行去。在走了三天之後，周身劍氣收斂得差不多了，路星緣便化作一道長虹遇見極速遠去。
半月後，風塵僕僕的路星緣來到了青雲洲的大靕王朝千山郡，看着眼前的小城，他心中默念：“終於到了，希望值得跑這一趟。”
游鹿鳴在結束了今天的課業之後，回到家幫助父親整理了一下木工的工具，又幫母親把洗過的衣物晾曬起來。之後，就坐在門檻上發獃起來，“玄華已經離開半個月了吧，不知道走到哪裏了，看見了哪些有趣的事情。以後見了面，肯定要他說給自己聽。”游鹿鳴心中如是想到。
手觸摸到了胸口的一件硬物，從懷裏扯出來仔細摩挲，並未發現物件上極其細微肉眼難辨的華光在不斷閃爍。
三年前的一個下午，游鹿鳴跟吳玄華在山裏探險的時候，無意間撞到一個山洞。這個山洞在一處隱秘的地段，要不是吳玄華失足掉了下去，他們也不會發現。山洞不深，也不是很陰森，等他們走到裏面看見那一具白骨時，兩個六七歲的孩子被嚇傻了。
吳玄華都快嚇哭了，嘴裏哆哆嗦嗦地說道：“大俠，你別變殭屍啊，我們還小沒肉，我知道哪裏有個大熊，它肉多，我去給您引來。冷麵，快跑啊，愣着幹啥？”
說完倆孩子跑出山洞，在大樹根那裏躲了半天，吳玄華跟游鹿鳴發現沒東西追出來，才又小心翼翼的回山洞去查探。倆孩子看着那具白骨，依然心有餘悸，只是吳玄華說他是修士了，讓游鹿鳴別怕，大不了有事游鹿鳴先跑，他先頂着，還交代跑出去之後馬上去找顧先生救命。
時值黃昏，天色漸晚，可是這具屍骨散發出的卻是祥和的氣息，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森之感。倆孩子在研究了半天之後，發現確定不會屍變了，開始搜索起來。搜了一圈兒沒發現任何東西，倆人重新坐回到山洞中間，看着這具白骨。
吳玄華對游鹿鳴說：“冷麵啊，相逢即是相識，咱把這位前輩埋了吧，老這麼暴屍山洞，想想怪可憐的。”
“好的，那我去收斂一下前輩的屍骨，你去挖個坑吧。”游鹿鳴說道。
說干就干，吳玄華因為修行之後力氣大漲，所以挖個坑對他來說不在話下，頂着月色挖好了一個深坑，起初想挖淺坑的，怕野獸刨出來叼了去才深挖了一下，因此都挖到月升了。
吳玄華走進山洞后，看見游鹿鳴已經收好了屍骨，用他的外衫包好了。但是卻坐在一邊不動彈，吳玄華感到奇怪地走近后，發現游鹿鳴手裏拿着一個東西，湊過去一看是個劍型的物件。
吳玄華說道：“冷麵，啥呀？剛才咋沒看見這玩意兒？”
游鹿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收完屍骨后就出現了，估計是前輩顯靈感謝咱們呢。”
游鹿鳴把手裏的劍型物件兒拋給吳玄華，說道：“你拿着吧，看起來是個古物，你留着收藏吧，我拿着說不定就賣了。”
吳玄華接到手裏，翻來覆去的看着，喜不勝收，愛不釋手。
將屍骨放進坑裏之後，堆起來個小土堆，吳玄華對着土堆說道：“前輩，你安息吧，咱倆也不知道你家在哪裏？家裏還有什麼人沒了？連個名姓都沒有，只能不立碑了，況且也弄不出來。您就湊合吧，我倆給您磕個頭，送您一遭。”說完帶着發愣的游鹿鳴拜了拜，就下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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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孩子走後，一道身影自簡易墓穴之中升起，微笑着看向了兩個孩子的背影。就在這時，一道溫醇的嗓音響起：“小鍾啊，你相中了哪個孩子？這倆孩子都是璞玉，稍加雕琢就會成材。”
被來人喚作小鐘的虛幻身影，轉身笑道：“顧前輩，您不是已經挑了那個機靈鬼了嗎？那小子天賦是不錯，可沒可能孕出劍心，倒是叫游鹿鳴的孩子是先天劍胚，我很中意。這麼多年了，終於是找到不錯的師弟了。”
顧清風走到虛幻身影身邊，說道：“嗯？師弟，不是你的弟子？你要代師收徒？”
“對啊，那孩子真的很好，我看過他的心境了，很純粹，適合師門，也就是您說的枯劍山。”虛幻人影回答道。
“我已經逝去很久了，靠着天劍令養魂至今，該離去了，謝謝前輩告訴我很多事情。”說完對着顧清風一個深揖。
顧清風也是面有悲色，說道：“只知道你當年受了重傷，不知道你死在了這裏，要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我來到這個小城，都發現不了你。你師父要是知道肯定會傷心的，失蹤是一回事，得知你死訊就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虛幻人影微笑着緩緩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一句話在回蕩：“憾不能登上天闕，恨不能盡孝盡義，望大千人人未來可期。”
顧清風攝來一塊石頭，幾下切削做成墓碑，上書“登天者鍾靈秋之墓”。字形鐵畫銀鉤，劍氣盎然，自成結界，神人境強者之下不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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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山鎮外的官道上，一個車隊不急不慢的走着。燕懷信簡直要要懷疑自己的腦子了，一路行來半個月了，一個敵人都沒有，心慌意亂的不行。倒不是桌期待着敵人到來，就是一拳打在空處感覺很難受，而且越是這樣越是讓他感覺心驚肉跳，總覺得有更大陷阱在前面。
吳玄華倒是該吃吃該睡睡，一路上碰上好景色了，還得下車吟個詩，什麼“漣漣灧灧山水間，佳人蹤影皆不顯。惜哉惜哉”“車馬行行，樹影深深，情深意難卻，說與鬼神聽。”一路上燕懷信煩的不行，你個小豆丁，吃飽了撐的學那些酸腐秀才。
可等到燕懷信無意之中看到孩子手裏的話本之後，笑得不行，竟然是書生與艷鬼狐怪的言情話本。之後對孩子的行為就見怪不怪了，就是不知道以後長大了回想起來害不害臊。
前方就是茶山鎮了，今晚在鎮上過夜吧，天天睡野外，自己等人忍得了，小孩子還小畢竟才十歲，還是住個環境好的吧。
待車馬進了茶山鎮，燕懷信給孩子介紹：“小公子，這裏是兩郡交界處，生意往來極為繁忙，各色人等都有，小吃也多，待會兒我陪您逛逛？”
孩子兩眼放光回道：“好的好的，立刻就走。”
燕懷信好笑，再聰明也還是孩子不是，跟着孩子屁股走去。沒多久，就看到孩子呆若木雞的愣在前方，燕懷信走近順着孩子的目光看去，原來是一座勾欄，外面一些濃妝艷抹，慘不忍睹的大媽級女人的在攬客，那聲音聽着着實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燕懷信狐疑停這兒幹什麼？低頭看向孩子，只見孩子面色發青，眼中全是怒火，低吼道：“就這？就這？這就是銷金窟？溫柔之鄉？英雄冢？都是騙人的，燕叔叔，我們走，連夜離開這是非之地，傷心了。”
孩子扭頭就走，弄得燕懷信一頭霧水，這是玩兒哪出。回到馬車上，孩子把裏面的話本全扔了出來，不多四五本。燕懷信拿起來一一翻看，當時就沒忍住爆笑出聲，原來孩子看到上面描寫青樓姑娘的美麗大方，對書生的喜愛。關鍵是柔情蜜意和纏綿悱惻等描寫意境很美好，萬幸不是禁書，是言情話本，否則這還得了，十歲看那個可不行。
孩子伸出頭傷心的說了一聲：“燕叔叔，買上吃的喝的，咱們走吧，我不住客棧了。”
燕懷信笑了笑，吩咐下去買齊物品出茶山鎮露營，眾軍士聽到后明顯輕鬆了許多，因為鎮上建築多易藏人，真要遇敵傷亡會很大。一行人待買齊物品后就出了鎮子，在鎮外找個了空地露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