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心安處 第三章 與人話離別
昨夜風急雨驟，今日清晨天氣放晴，一片清爽。
吳玄華差半月不到十歲，昨天的一連串信息衝擊的小腦袋有些暈乎，晚上一夜未眠，總算是理清了思路。
去京城，找答案，勤修行，去錦繡，找娘親。這一個小長遠目標一制定，頓時感覺心境一片通暢之感，瓶頸水到渠成破開，進入到三山境第一重如山境，不到十歲之齡進入到三山境，不說驚世駭俗，也是難能可貴了。
須知在大千世界，中部錦繡洲元氣濃郁，最適合修行之人步步登天。而且，錦繡洲之所以叫做錦繡洲，更是因為物產豐富，各式各樣修士需要的天材地寶，應有盡有。所以，強大門派山門大多設在錦繡洲，就是王朝俗世勢力也比其他洲的要強上一大截，要不是有文教約束，其它洲的王朝早就沒了。
在青雲洲，十歲的登堂入室正式踏上修行路，顯得極為難得。但是放到錦繡洲，也就那麼回事兒了。
吳玄華一邊往外走，心裏一邊想着外公一大早對他說的話：“你去跟顧先生告個別，另外準備一下要帶的東西，今晚立刻動身前往京城。”
孩子明白是怕夜長夢多，可也太急了，自己還有小夥伴沒見一下呢，得抓緊時間了，先去找先生，再去找小夥伴們，好的就這麼決定了。
一溜小跑向著學塾的方向奔去，路上見到相熟的人也沒心思打招呼，就這麼一掠而過。
學塾後院，葡萄架下，顧清風躺在躺椅上，靜靜等待自己的學生到來跟自己告別。只要他想，全城的事情都可以知道，但是太無聊，也太無趣了，他也就是不小心看了一下學生家裏而已，真的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
外面大門不意外被吳玄華給大力推開了，關門都顧不上，一氣跑到了自己身邊，急促說道：“先生，出大事了，我得去京城，我有媽了，爹是皇帝。十年前被追殺，好多人死了。”孩子劈頭蓋臉就是這一連串話。
顧清風止住孩子的話頭，鄭重說道：“玄華，遇事不定，修心大忌。”
孩子聽聞先生髮言，張了張嘴，想了想，慢慢說道：“先生，是這樣的。我的身世比較坎坷......就這樣，外公說我得去京城了。”
雖然知道事情大概，顧清風再次從自己學生嘴裏聽聞這件事，還是忍不住可憐自己的學生，自小就沒有父母在，他親眼見過孩子三四歲的時候因為別人說他沒有父母，跟人家三四個小孩子打架，自己被揍的鼻青臉腫也不認輸。就是那個時候，顧清風覺得小傢伙很有意思，開始暗中觀察，之後收為學生。
顧清風思考了一會兒，對眼前的孩子說道：“你離開便是了，先生在離開之後也要去外地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去做的事情，只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現而今，先生有了你作為學生打底，算是對我先生有了個交代。不過，玄華啊，這裏有件事要你答應先生，務必答應。”
吳玄華鄭重的點點腦袋，說道：“放心吧，先生的事情學生一定會辦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粉身碎骨也不怕。”
“哎呦，疼”
顧清風收回手，斜眼看着自己的學生，心裏恨不得再收拾一頓，實在是這些年相處下來，自己也算清楚了為什麼偏偏鍾愛這小子，原因還不是自己小時候跟着小混蛋一樣嘛。調皮搗蛋，可是又有赤誠之心，矛盾嗎？好像是有些矛盾，可不妨礙這小子有一顆真正的憐憫之心，會同情弱小，會恪守自己的原則。
想到自己小時候，用怪話去頂撞先生，也沒少挨打不是，就當是傳承了，頓時對在山裏那些年的特訓釋懷了。
吳玄華這會兒看着自己的先生一直在打量自己，也回想起了在山裏的特訓，頓時有種拔腿逃跑的感覺。可一想是來告別的，罷了，挨一頓分別打吧，認了。
顧清風等迴轉念頭的時候，正好迎上孩子的大義凜然的眼神，也明白被誤會了。這小崽子以為自己要揍他，又氣又好笑，瞪了一眼，繼續說道：“玄華，等你實力到了三海境，就去一趟文海學宮，進去找一個叫於崐的人，告訴他你是我的學生，來認家門，再帶一句話給他，就說‘你的劍術簡直是天外飛仙，大巧若拙，驚艷世間’。”
思考了一下，似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嚴肅說道：“你一定要跟你的師祖說明白，你還沒有正式拜師，要在文海學宮補上，先生有掛像，拜那個就成。但是要記住，拜你師祖，一定要磕出響來，虔誠再虔誠，你自己發揮吧，先生相信你。”
“先生，你要去哪裏啊？遠嗎？我們以後會在文海學宮見到的吧？”孩子不舍的問道。
顧清風看着孩子，不忍欺騙，溫和說道：“先生去的地方很遠，也很危險，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但是先生會努力活下來，畢竟大千世界先生還沒看夠，先生的先生也還沒侍奉夠，肯定要回來。”
“哦，我就問問，我只是想知道您要是回不來，文海學宮您的遺產，我是不是能繼承？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顧清風一口氣差點給嗆住，真想好好收拾一頓這小兔崽子，太離譜了，都惦記遺產了。可是看到這小子的眼裏的淚水，頓時就下不去手了，
只能揮揮手示意可以滾了。
吳玄華撲通跪地，三跪九叩之後紅着眼離開小院，回頭鄭重的看了下先生的背影。
離開小院之後，吳玄華並未回家，而是奔向了城中的東南角，那裏有一座小破廟。
吳玄華一溜小跑到廟門口，那扇姑且可以稱之為門的木板虛掩着，從門上的大洞往裏看去，三個孩子坐在院子裏在說著什麼。
推開門，吳玄華喊了一聲，幾個孩子轉頭望向他，其中一個胖胖的孩子問他：“華子，你飛鴿傳書我們幹什麼啊？有啥大事情？”
“胖子，冷麵，大壯，我跟你們說啊，我得去京城了，家裏來人接我了，我們得分開了。你們以後要是有空就去京城找我，到了京城你們肯定會聽到我的名字，就知道怎麼去找我了。”吳玄華自信的說道。
接下來，幾個孩子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笑聲大作，將離別的愁緒沖淡了不少。
少年不識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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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壯志從小廟回到家中，看見自己父親好像在等自己，趕緊跑過去。
“父親大人，您在等我嗎？”
“嗯，壯志，我們要回京城了。”
“啊，我們也要去京城啊，那是不是跟華哥兒一起？他早上說他也要去京城。”
“不了，我們等他走後再出發，不急，這裏還有工作要交接一下，不過你就不用告訴他你也要去京城了，就當是給他一份驚喜吧。”
“好的，父親大人，這樣又能在京城一起見面了，真好。”
雷三勇看着開心的兒子，面上堆滿了微笑，實則內心裏滿是憂愁，倒不是憂愁自己要去京城了，而是憂心那個孩子的回京之路。自己不是不想一起互送，實在是自己打仗可以，高手就算不上了，一個煉山境的軍伍之中還算出眾，可到了修行的世界就連屁都不是了。
好在陛下傳書說萬無一失，稍稍放心。自己兒子跟小殿下關係自己從未插手過，完全是自然走到一起。等回京之後，身份變化不知道會不會對兩個小孩子造成影響，唉，聽天由命吧。
雷三勇看向天上的那輪驕陽，心裏不斷地祈禱道：“老天保佑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小胖子慢慢悠悠的回到家裏，世代從商的家族是真的富足，家裏金碧輝煌，雕梁畫柱，院子裏的景觀一步一景，假山奇巧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可小胖子看在眼裏，滿是痛心。每每走過這段路，都在心裏大罵那些奸商，奶奶的，你家裏三步路一個景觀試試，太密集了，看的都想吐。
怪不得華子進府之後說了一句他至今記憶猶新的話，小胖子特別認同：“啊，我被一股撲面而來的金銀氣灼傷了雙眼，不行我得洗洗。”
小胖子想到這裏，恨不得把這些東西都拆了，自己老爹要不是規制不允許，估計得在門外弄上一排的大獅子不可，再鑲上金，偷盜不偷盜的管不了，反正有錢。
唉，還是華子肚子裏有墨水，顧先生教的都學上了，自己就不行了，看不了書啊，一看就瞌睡。
想着想着，腦袋挨了一巴掌。
“哎呦，誰不長眼敢打小爺？”
“呀哈，老子我教訓兒子都不行了，還小爺，不學無術的東西，是不是又逃學了？你不好好念書，咱家怎麼光宗耀祖？門口的排場怎麼擺？”
小胖子抬頭看向一個男人，三十歲的年紀，一雙手上戴滿了翡翠扳指，一身華麗的服飾，上鉤金銀線，綴滿了小顆的珍珠，衣服但凡是能掛上掛件的都掛滿了名貴玉器。
男子一張臉上滿是怒容，看着不爭氣的兒子，氣的頭疼。
“你小時候啥德行別以為我不知道，就這上樑，我這下樑能讀好書？考取功名，這輩子甭想了，你就燒高香我不給你敗完家底就行了。你兒子我沒啥愛好，就是喜歡賺錢，書是不可能讀得了，你愛咋咋地吧。”胡顯榮脖子一梗，大聲對着自己老爹說道。
看着自己的兒子，胡振文算是死心了，知道自己這個孩子是不行了，自己老爹給自己取名振文，不就是想讓自己讀書出人頭地，考取功名，提升家門，結果自己不是那塊料。好不容易，算卦的說自己兒子以後會位極人臣，才一直鞭策兒子讀書，結果跟自己一個尿性，再見到那個算卦的，非揍一頓不可。罷了罷了，是時候再生個兒子了，這是不行了，想幹啥幹啥吧，累了。
胡振文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內院，留胡小胖在原地呆若木雞。小胖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父親這麼落寞，心想：“自己真的讀不了書啊，那就努力賺錢超越自己父親吧，努力讓整個大靕都知道自己的名號，好去跟華子顯擺不是。”小胖子越想越開心，立刻就把他爹的落寞拋到腦後了。
游鹿鳴回到家中，家裏不算富裕，只是正常人家，父親勞累給城裏的人做木工活，母親給別人縫製女紅，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能跟胡小胖、吳玄華和雷壯志走在一起，完全是一場架。五歲的時候，小游鹿鳴回家途中看到有幾個大孩子把吳玄華堵在牆角，他抄起柴火棍就上去了，不意外被打成豬頭，自此跟吳玄華結為朋友。又通過吳玄華認識的另外倆人，不過他對另外倆人一般般，畢竟不是一起上過戰場的，而且不如吳玄華對他真誠。
游鹿鳴自小看自己父親做木工，手藝也不錯，他跑到自己屋裏拿起牆上掛着的木劍就跑出了家門。
一路跑一路回想起吳玄華第一次跟他來家裏，看到他屋裏的木劍說想要，當時自己說是自己親手做的，不想送吳玄華這把，以後給吳玄華再做一把。可這會兒要分別了，游鹿鳴覺得自己沒什麼好送的，就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送給好友，也算自己的心意了。
跑到洛家府邸門外，叫開門，老溫一看是自家小少爺的玩伴，立刻問道：“小傢伙，你找我們家小少爺啊？他這會兒沒回家呢，不知道在哪兒？有什麼話我轉告給他啊。”
“溫爺爺，沒事的，我就是來送這個東西的，你幫我轉交給玄華，告訴他保重就行了。”游鹿鳴喘着氣對老溫說。
“好的，話跟物品一定帶到。”
“好的，那我先回家了。”說完，游鹿鳴就轉身向家的方向跑去。
老溫看着手裏的木劍，抬頭看着那個孩子遠去的背影，感慨了一句“情意比山重啊。”
吳玄華晃晃悠悠的逛遍了小城的大街，將小城的樣子深深的刻在心底。這十年間，小城的主要街道他都走過，賣糕點的，賣糖葫蘆的，捏糖人的，他都認識。現在要離開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那麼就再走一遭，就當是跟他們告別了。
吳玄華突然想起一件事，撒腿向著那座小破廟跑去。推開門，在夕陽的餘輝里走到院牆處，一尊石佛側躺在草叢裏，佛像慈祥。
吳玄華跪下對着佛頭說道：“感謝大佛，感謝大佛，願望現在實現了一半，我要去見父親了。那麼請大佛再發發神通，娘親也趕快讓我見見吧，求求你了大佛，一定要幫我實現。”
之後關上破廟門，一束夕陽照射到佛像臉上，肉眼不可見的光華自佛頭之上一閃而過。
終於回到家中，老管家將木劍和話都一起帶給了自家小少爺。吳玄華鄭重的收起木劍，暗暗決定要珍藏，這份情誼萬金難買。
再想想那倆二貨，都不知道送份禮物，真的小氣，等以後在京城見了面，肯定要好好說道說道。這朋友當的真不闊氣，溫爺爺不跟我們一起走，我的給冷麵回份禮，不能失了禮數是不，得對得起這份情誼啊。
吳玄華搜腸刮肚的想送給游冷麵什麼好，終於想起了一個東西。跑到自己房裏，從床下的夾層里拿起一個物品，是一個小劍形的青銅器，是在山洞裏避雨時撿到的，當時還有個屍骨，自己跟游冷麵一起埋了，游冷麵說死人東西拿了晦氣，其實是看自己喜歡，故意那麼說罷了。
這個游冷麵，面冷心熱，否則也不會當年去救下與他毫無關聯的自己，在成為朋友之後，多少次為自己背了黑鍋。年少的友情是什麼？不就是這樣嗎？嚮往着江湖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兄弟之間同生共死，所以才偷偷跑去了大山裡探險。
吳玄華不斷回憶着過往的事情，游冷麵確實在他五年的生命里佔據了濃重的一筆，與其他兩人不同的是，游冷麵可以交付生死，估計就是話本里的生死兄弟了吧，小小少年心裏想着，看見老管家在前方走過，立刻喊住。
“溫爺爺，溫爺爺。”一連串叫聲止住了老溫的步伐。
老溫回頭臉上堆滿了笑容，問道：“小少爺，什麼事情啊？”
“我朋友送了我一把木劍，我尋思着不是得回份禮物嘛，就想拖你把這個東西送給我朋友。您知道他家住哪裏嗎？”吳玄華說道。
“知道的，小少爺，小城裏那家住哪兒我都知道，保證給你送到”老溫笑呵呵回答道。
吳玄華在送出禮物之後，心情大好，這是抬頭望向天空，突然天空慢慢模糊。
此時夕陽已去，清月未起，傍晚的寧靜讓人心碎。
少年是不知愁滋味，可不代表真的沒有憂愁，離別的愁緒自古至今，不分年齡，都是那麼讓人難受，都是那麼真切。